王者歸來︰天路 蒙鑄

作者 ︰ 冰痕

這支玉簫是多年前簫尺送給他的,星子出發時帶在身邊作為留念。星子所會的曲子,亦大都是簫尺摩天崖上吹奏過的,此時重奏,倍感淒涼悲戚。一曲既終,星子幾欲淚下,簫依舊,人何在?普天之下,除了大哥,再無知音!

星子正愣愣出神,忽听身後人聲︰「殿下怎麼跑這里來了?聖上正四處找你,你竟躲著吹些靡靡之音,仔細他知道了,又要扒了你的皮!」

星子回頭,對上子揚皮笑肉不笑的嘴臉,不滿地哼一聲︰「扒了我的皮,對大人你又有什麼好處?值得你這樣興奮?」

子揚嘴角輕揚,笑道︰「卑職自然沒什麼好處,說不定還得當苦力,揮鞭執杖,累得半死。連日趕路已經夠嗆了,你就省省吧!對了,殿下上次親手做的鞭子,卑職看到聖上掛在大帳之中呢!」

星子上回好不容易求得辰旦收下他做的長鞭,辰旦也明言要帶著給他做個警醒。這種丟臉的事,子揚從頭到尾清清楚楚,星子還曾請他試鞭,此時子揚偏揭了傷疤取笑,星子臉上到底掛不住,不由面紅耳赤︰「大人!」

子揚听他急了,也就見好就收︰「快走吧!聖上等著你,再遲我的皮也要被扒了!」。

星子不敢再耽擱,忙跟著子揚,快步趕往中軍大帳。子揚候在外面,星子上前撩開帳門。大帳內議事的眾將都已散去,只剩了一盞油燈,光線昏暗,投下重重陰影。陰影中的辰旦正倚著鋪了一整張斑斕虎皮的臥榻小憩,榻前的炭火燃得甚旺,溫暖如春,隔斷了帳外凜冽寒氣。

听見動靜,辰旦睜眼見是星子進來,便起身坐起,面色如搖曳燈光陰晴不定。星子忙上前叩首道︰「臣參見陛下,不知陛下何事召喚?」自從正式進了軍營,星子便依禮自稱為臣,稱辰旦為陛下,而不再稱他為父皇。

辰旦蹙眉︰「你不在營帳中,去哪里了?」

星子似隨口答道︰「臣睡不著,出去信步走走,吹吹風。」方才是子揚找到星子,雖說明知子揚是辰旦安插身邊的眼線,星子卻沒來由地相信子揚不會在皇帝面前亂嚼舌頭。

辰旦的聲音透出不悅︰「朕本來想讓你來听听眾將議事,你倒清閑,四處亂逛。若無他事,以後你每夜都給朕到大帳中來值班!」

星子心底微微嘆口氣,仍是規規矩矩地應道︰「是!」見辰旦面露倦容,又問︰「陛下需要臣推拿按摩麼?」

辰旦也正有此意,星子便如往日在懷德堂那般,為辰旦除去甲冑靴襪,跪著按摩全身。辰旦愜意地閉上雙眼,過了一陣,忽想起一事︰「朕讓你將定鼎錄原件交回,再自己默寫一遍,你做了麼?」

「這……」星子見父皇詢問,面露難色。他本不喜那定鼎錄,加之出征前後事務繁雜,辰旦也無暇過問,這事便拖了下來。眼見一天天過去,辰旦不再提起,星子只盼他忘掉為好。此時突然被質問,不知該如何作答。

「兒臣……」星子本想說,兒臣還未得空默寫,可自己剛才明明出去閑逛來著。「兒臣尚未完成。」星子低頭道。德王讓他背《佞幸列傳》,星子可以毫不猶豫地斷然拒絕,但對更為反感的定鼎錄,星子卻無法理直氣壯地說出一個「不」字,或許是因為上回選拔先鋒一事傷了父皇一直心懷內疚,或是這定鼎錄是辰旦親手所書,否則,若是換了旁人,星子寧可一字十鞭,任其毒打,也絕不會寫上一字。

星子的鴕鳥心思,辰旦豈會不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你以為朕老糊涂了麼?指望朕說過就忘掉?你不是最重信守諾,幾時也學會陽奉陰違?既未完成,還愣著做什麼?朕再寬限你一日,明日晚上把你的默本給朕查驗。」

辰旦竟不即刻降罪,星子不敢再與頂撞,謝恩退下。暗想,父皇是自己的親人而非敵人,他毒打責罰我,他自己更加心痛難受。他不過是叫我背誦默寫,尚未逼著我照那書中所記的行事,我又何必再故意惹他惱怒?

星子先回了自己營帳拿了定鼎錄原件,奉還辰旦,便又回到帳中默寫。那定鼎錄星子已仔細讀了幾遍,一字不差地背下本無問題,但那全文有兩三萬字,一夜之間要寫出來就算不眠不休也難以完成。星子只伏在案前奮筆疾書,行雲流水一般,已無暇顧及那字跡是否潦草難辨。

哪知過了三更,好些天未發作的毒性再次襲來,星子痛得渾身痙攣,只得停筆運功壓毒。他思念阿貞,不願再無謂等死,便試著運功將毒性逼出,累得一身大汗淋灕,卻全無眉目。這樣又耽誤了一兩個時辰。待毒發暫停,星子復提筆疾書,雖竭盡全力,一宿未眠,到天亮出發時,定鼎錄仍剩了一小半尚未默完。

第二日又是全日行軍,直到傍晚扎營,星子方才得空,趁晚膳前後約一個時辰,草草默完了剩下的定鼎錄,只是那字跡已如鬼畫桃符,最後幾頁更是無人能識。星子來不及用晚膳,剛剛完成,辰旦便已令人來傳星子過去。

星子揣了默寫好的定鼎錄進了御營大帳,帳中已聚集了軍中眾將,濟濟一堂。星子行禮問安,辰旦令他平身,示意星子到身側侍候,听眾將議事。

先是匯總前方軍報。西突厥國自萬國盛典謀刺失敗,便知必有一戰,早已調兵遣將,嚴陣以待。辰旦誓師出兵後,西突厥邊關調動更為頻繁。原色目國境內亦多有內應,近日接連數起騷亂,襲擊赤火國軍民,傷亡不少。

帳中懸掛了一副巨大的西域地圖,標明了敵我兵力部署態勢。眾將領各抒己見,大都信心滿滿,認為百萬雄師一到,西突厥必將北向束手,成為又一個色目國。只是此次定要斬草除根,將色目與突厥的叛逆剿殺盡淨,以絕後患。星子侍立一旁,無人注意他,他也一言不發,只是暗中觀摩那幅地圖。他從未到過西域,但不知為何,那些山川河流地形疆域卻有似曾相識之感,不久竟已能大致記在心中。

此處距離邊境尚遠,眾將也不過紙上談兵,辰旦听將領們議論,只默然做沉思狀,並不置喙。稍後,待眾人散去,卻單獨留下星子,問道︰「你對戰事有何看法?」

星子答得倒是干脆︰「臣非軍中將領,不在其位,不懂軍事,不敢妄議,戰略大計但听陛下聖裁決斷,臣並無意見。」反正若有意見亦不合父皇心意,索性不置一詞,任父皇行事便了。

辰旦本還是心平氣和,聞言不禁勃然作色︰「朕三番五次推心置月復和你說的話,你全當成了耳旁風!朕要你出征是為了什麼?帶你到邊關,便是讓你當根木頭,整日里杵在朕面前麼?」

是你讓我到帳中值班,並不是我想杵在你面前。星子知道辯解也是無用,只是默不作聲,听他訓斥。

辰旦恨恨地道︰「你竟無話可說?朕何其有幸,踫見了一個活徐庶!」

帳中的空氣驟然凝固,星子無奈屈膝跪下︰「臣罪當死……」

辰旦沉默著瞪了他半晌,復開口道︰「你借口不懂軍事,朕親自教你又是何態度?朕昨日說了,今日要查驗你默寫的定鼎錄,你寫的東西呢?」

星子即從懷中模出默本,雙手遞上︰「臣已趕寫完畢,請陛下查驗。」

辰旦接過他遞上的冊子,略翻了翻,見那上面字跡大大小小,東倒西歪,或斷或連,潦草得幾乎無法辨認,辰旦心頭火起,將默本狠狠擲向星子。書冊夾著勁風劈面而來,星子忙伸手接住。辰旦怒容滿面︰「這是什麼東西?朕目不識丁,不認得你的狀元墨寶!你自己對照,錯了幾處!」說著又將案上的原本擲給他。

星子知他說的是氣話,也不認錯請罪,順水推舟接過原本,裝模作樣地仔仔細細逐一對照。星子過目成誦,字跡雖然潦草,但記憶不曾有誤,找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麼錯處。辰旦愈發不耐煩︰「你是沒錯還是找不到?若是回頭等朕找到了,就沒你這般便宜了!」

星子明白今日又惹怒了辰旦,怕是不能輕易過關,心中悲嘆一聲,是禍躲不過,躲過不是禍,父皇那日將定鼎錄給我,便意味著今日之劫了!罷罷罷,左右總逃不月兌一頓打!只是如今每日都要行軍趕路,騎馬奔波,不比在京時受了傷可以靜養治療。照此情形,自己能夠承受多少?

星子又將默本快速地翻了一遍,找了兩三處可算可不算的筆誤,暗地盤算,二三十鞭大約並無大礙,就當是讓父皇消氣好了。星子遂合上書冊,挺身抬頭,神情十分認真地道︰「回陛下,臣一共錯了三處。」頓了一頓,「錯一處十鞭,三處共當罰三十鞭,臣請陛下賜罰!」言罷叩首。

辰旦見他不辯解不討饒,徑直算好了鞭數請罰,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樣子,不由氣得笑了︰「你算這個倒是清楚!幾日不挨打皮癢難受了?既然是你自己承認,朕便依你,三處三十鞭!」遂傳令蒙鑄進帳執刑。

蒙鑄進了中軍大帳,行禮問安畢,辰旦令平身,卻取下掛在帳中的那柄星子親手所制的長鞭,交給蒙鑄,指指星子,冷然令道︰「三十鞭!」言簡意賅,不多一字。

星子見蒙鑄接了那柄黑沉沉的鞭子,心頭微微一顫,咬了咬住下唇,不由生出幾分委屈。這是我親手做了獻給父皇的,父皇卻交給旁人來打我……想起前日子揚的玩笑,還得勞煩他們揮鞭執杖,果然……這麼快就兌現了!星子苦笑不已,父皇忍耐很久了,這頓打,算不算自己找來的呢?

蒙鑄得令,應聲「是!」卻有幾分踟躕。他曾率一眾大內侍衛將星子押解回京,關在石牢中,令手下侍衛拷打刑訊,情形慘烈,但蒙鑄自己倒未動過手。後來蒙鑄雖知星子屢被責罰,上次營中辰旦大加鞭撻,更是鮮血淋灕死去活來,但也未曾輪到蒙鑄行刑。今日這差事落到了自己頭上,星子終究今非昔比,若被他懷恨在心,怕是凶多吉少。蒙鑄對星子躬身一揖,盡量恭謹地道︰「星子殿下,卑職得罪了!」隨即退後幾步,于星子身後持鞭站定。

星子知道他在等自己去衣,遂如上回受責那般,逐一除了厚厚的甲冑戰袍,上身,整個背部都是深深淺淺的累累傷痕。星子卻回首對蒙鑄笑了笑,輕聲道︰「有勞大人了!」隨即跪伏于地,等候鞭子落下。

星子這回眸一笑,倒笑得蒙鑄愣住。自從上次奉命刺殺阿貞後,蒙鑄見了星子,總有種做賊心虛的膽怯,渾身皆不自在,又怕被他瞧出什麼端倪,只盼能躲就躲,偏偏怕什麼來什麼,今日躲也躲不過去。想到自己三番五次屢屢與星子作對為難,不知他暗中如何切齒痛恨!而他竟能如此忍耐,全然不動聲色,城府之深,深不可測!蒙鑄機靈靈打個寒戰,他若是恩寵不衰,有朝一日定會找到自己秋後算賬,連本帶利討還,屆時自己怕更是死無葬身之地!

蒙鑄胡思亂想,腦中各種念頭紛紜雜亂。直到辰旦輕咳一聲,蒙鑄方回過神來,舉起鞭子,慌慌張張揮鞭而下,斜斜地在星子背上劃過一道,卻只有淡淡的一條淺紅痕跡。蒙鑄心慌意亂,落鞭的力道忽輕忽重。打了約七八鞭,辰旦忽然叫停。蒙鑄茫然住手,辰旦一聲冷笑︰「大人是沒吃飽飯麼?或是大人想代這孽子挨打?」

蒙鑄驚得手中一顫,差點將鞭子掉落地上,慌忙跪下道︰「陛下恕罪!」身上已是冷汗濕透。他多年常伴君側,深知皇帝喜怒無常,天意難測,前幾日冒著欺君之罪的絕大風險,才保住項上腦袋,今日斷不能再惹怒了他!

星子見辰旦眼神陰戾,沉沉怒氣如烏雲凝結眉心愈來愈濃,怕父皇又要遷怒旁人,忙轉頭對蒙鑄道︰「星子犯錯本當重責,大人不可手下留情。方才打過的都不作數,有勞大人從頭開始。」星子略一思忖,又補上一句,「大人只管責打,我來報數。」

蒙鑄听出星子言下的回護之情,真摯坦誠,不禁微微一震,難道他是真的不記恨我麼?不敢再分神,唰地一鞭抽下,力道十足。星子劇烈顫抖,待略略穩住身形,口中即清楚地吐出「一」。辰旦端坐虎皮寶座上,仍是沉著臉不做聲。

那絞了金絲的牛皮鞭如利刃一般在星子後背劃過,貫穿先前的數道傷痕,無數殷紅的血珠霎時爭先恐後地涌了出來。蒙鑄本是殺人不眨眼的人,心頭卻似被誰扯了一下,第二鞭下去時不由自主便少了三分力道。星子察覺他放水,心中只是苦澀地嘆息一聲,閉一閉眼,仍是重復道「一」。

蒙鑄一怔,明白過來星子是提醒方才那鞭不算,更增一份愧疚,只得打起精神,壓下那點惻隱之心,狠狠地一鞭一鞭用力抽打。過了幾鞭,稍稍緩一緩,略輕了輕,星子便又不計數。蒙鑄迫不得已,只得一鞭比一鞭更重,仿佛面前跪著的不是個活人,而是塊無知無覺的石頭。眼見星子鞭傷初愈的後背再度鮮血浸漫,饒是蒙鑄鐵石心腸,亦有點難以下手。

好容易星子數到三十,實則前前後後已總共打了近五十鞭。帳中爐火太旺,蒙鑄已出了一頭大汗,听到星子口中吐出「三十」,總算松了口氣,停下鞭打,將鞭子擦拭干淨,復跪下奉還辰旦。辰旦揮揮手,示意其退下。

星子痛得直抽冷氣,跪伏地上半晌動彈不得。暗想,早知道三十鞭會打成這樣,剛才該只說錯了二處,便只得二十鞭,但……星子搖搖頭,父皇心里不痛快,若只認二十鞭,被他看破這點心思,怕就不是五十鞭能了結的了……

星子先向辰旦叩首謝恩︰「謝陛下賜罰!」

辰旦似乎余怒未消︰「既然讓你默寫你要寫錯,那就再抄上十遍!十五日之後交給朕查驗!若再是假裝忘了,或是如今日這般敷衍朕,你莫要怪朕無情!今日只是給你提個醒!」

十五日內若要工工整整地抄上十遍,那每夜都不用睡覺了,星子暗中叫苦不迭,卻不得不應道︰「是!臣知道了。」

見辰旦再無吩咐,星子拿過疊放在一旁的衣衫,咬牙一件件穿好內衣外袍,厚厚的甲冑緊緊地抵壓在傷口上,極為難受,星子不由蹙眉,明日起便要帶著這一身傷在馬上顛簸了……帶傷騎馬的滋味星子不是不知,一時半會已是難熬,這回卻是千山萬水,迢迢長路……

星子穿好了衣服,卻不告退。辰旦不耐問道︰「還有何事?」

星子面色猶豫,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今日需要臣服侍嗎?」昨日辰旦曾要求他按摩解乏,此刻星子雖已痛得幾欲昏厥,仍不忘請辰旦示下。

辰旦想起往日星子的按摩,真是大有奇效,疲乏全消,渾身舒暢,但……辰旦忽然涌起一股厭煩,變色怒道︰「滾!又是這套!朕不須你這些小利小惠,少來些討好賣乖的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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