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歸來︰天路 前愆

作者 ︰ 冰痕

星子有點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去。莫不痴已為他後背涂完了無瑕膏,轉到臀部,這里更是極重災區,無數重疊的傷痕如田間溝壑般縱橫交錯,又似烈日暴曬下寸寸龜裂的土地。師父的手在臀部輕輕揉捏,星子面紅耳赤地埋著頭,卻又是說不出的溫暖舒服。

「我每隔一年兩年要雲游四方去收集藥材。」莫不痴悠悠道來,「簫尺行蹤無定,我也不會故意去找他。但我自有辦法打听到他的重要消息。這幾年,他諸事上了正軌,我就懶得操心了。」

「那師父為什麼不直接去幫大哥呢?」星子納悶地問。

莫不痴長長地嘆了口氣,低沉的聲音似浸透了許多滄桑無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有些事是別人幫不了忙的,哪怕是至親之人。而更重要的是,我不能確定,我幫了他是不是對他好……何況,現在有了你,事情就更復雜了。」

為什麼幫大哥報仇不是為對他好?師父說話又象是在打啞謎,不過星子倒是暗中慶幸,幸好師父沒出手,不然父皇說不定已沒了命。師父如果是看在我份上,不找父皇麻煩,我就是肝腦涂地也心甘情願……

莫不痴接著道︰「但他一心報仇,我也不能干涉他。此次朝廷圍剿,簫尺未傷元氣,保留了實力,但他若要成功,憑他自己那點武力遠遠不夠,必然還另有計劃。不過我也不知詳情,只等著他一鳴驚人好了!」

莫不痴一番精闢分析如一縷燦爛的陽光,驅散了長久盤踞星子心中的迷霧,卻仍無法擺月兌難言的內疚︰「師父,但弟子畢竟輕信了葉子,如果是葉子告密,弟子難辭其咎……」

莫不痴嘿嘿兩聲,笑得別有深意︰「你當為師所謂的大錯就是這個?就算沒有葉子,也會有果子,種子……既然簫尺已經落入了辰旦的視線,辰旦不達目的絕不會善罷甘休,必然會想方設法,無所不用其極。你區區一人之力,又怎能是他的對手?就算桐盟山莊確實因葉子而暴露,也不全然是你的過錯。再說,認識簫尺知道桐盟山莊的,有多少人?能保證沒有一個叛徒奸細?你仁義心腸,扶危助弱,大節無可指摘,經驗不足,細處尚待商榷,如果你真的覺得不挨打不受罰,身子不自在,心里不痛快,我也可以成全你。」

星子本來心情郁結,卻被莫不痴最後幾句話逗得笑了。師父竟這樣通情達理,事事設身處地為我著想!復又暗想,听師父的口氣,難道責罰我,倒成了應我懇求,勉為其難之事?

剛一轉念,莫不痴的話便印證了星子的猜測︰「你上回曾經問我,我是怎樣教訓你大哥的?你正式拜師,成為我的弟子後,規矩也是一樣。我從不會主動責打徒弟,徒弟如果想要挨打受罰,須來向我請罰,說明緣由。如果求得懇切,說得在理,我才會準其許可。」

不會吧!竟有這樣打人的?星子愈听愈奇,仿佛要師父打我一頓,竟是天大的恩賜一般,父皇也少有這樣的架子,除了那回比武之事我將他氣極了,不得不親手做了條金鞭負荊請罪之外。原來前幾日師父威脅要打我,不過嚇唬我的嗎?

星子眼珠子一轉,嘻嘻一笑︰「那如果弟子不管犯了什麼大錯小錯,都不主動請罰的話,師父就不教訓我了麼?」

莫不痴卻一本正經地回答︰「如果徒弟犯了錯,我身為人師,自然會向徒弟講清道理,嚴申利害。如果弟子不服氣,盡管和我爭辯理論,直到辨明是非,誰錯了認錯就是。至于請罰不請罰,全憑你們自己決定。我不是你的那個皇帝老子,沒那麼多花花腸子陰謀詭計,也不講懷德畏威那一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一而再再而三故意犯錯,屢教不改,我大不了廢了你全身武功打斷雙腿逐出師門了事,哪須那樣麻煩?」

又拿廢了武功打斷雙腿逐出師門來威脅了,星子暗中咋舌,憶起小時候簫尺大哥教訓自己,也總是先和我辨明是非講清道理,待我心悅誠服後方才動手,怕也是和師父學來的規矩。只是師父更進一步,還要我苦苦哀求才打我麼?難道我當真皮癢喜歡挨打?何況還是師父那令人毛骨悚然聞風喪膽的黃木拐杖?說起來,上回一頓毒打,也是自己有錯在先,有求于他,巴巴地討來的。星子打定了主意,以後不到萬不得已之時,絕對不再去自討苦吃。

星子前次被莫不痴打得奄奄一息,雖然這次師父對自己極好,辨如兩人,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心頭仍留下了驅之不去的濃重陰影。卻沒想到,自己最恐懼的一件事情竟這樣消弭于無形。

星子幾乎想要唱支山歌來慶祝。但又想起簫尺,大哥安然無虞,便意味著他要與父皇交鋒對壘。大哥睿智堅韌乃當世人杰,雖在野無權,亦堪與父皇抗衡。二虎相斗必有一傷,鹿死誰手難以逆料!

簫尺臨別時,堅定的話語猶在耳邊「我和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十幾年來臥薪嘗膽,終有一天會和他兵戈相見,到時你站在哪一邊?你會為了幫我,弒父弒君麼?」我固然不能弒父弒君,但我同樣不願大哥有任何意外……許久以來,星子以為命不長久,便不去想這無解之題,倒少了許多煩惱。此時卻再也繞不開了,星子只覺頭痛欲裂。

「在想什麼?」莫不痴拉回星子的思緒,「又在想死?」

「不,不,弟子……」經過這一番傾心長談,星子不知不覺已對師父生出前所未有的依賴與親近。別人只見我仰承聖恩,炙手可熱,我的身世處境無依無助卻無人能體會。父皇雖然知曉,卻絕不能理解容忍我任何與他不合的想法,大哥也拋下我絕塵而去,唯有師父肯真心幫我,為我排憂解惑。

此時此刻,星子已將莫不痴當成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無所不能的觀世音一般,自然而然地向他開口求助︰「師父,弟子是在想,大哥和父皇都是弟子至親至愛之人,任何一方受到傷害都令我痛不欲生,也不願他們相爭而令天下蒼生涂炭,但大哥和父皇卻又勢不兩立,弟子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你說該如何是好?」莫不痴卻順勢反問。

「弟子身處困境,難得兩全之策,還望師父指點迷津!」星子誠心誠意地懇求道。

「指點迷津?我還等著你告訴我答案呢?這是你的事,你若想不出辦法,天下還有誰能想出辦法?」莫不痴似漫不經心地道。說話間,已為星子的臀腿都敷好了無瑕膏。莫不痴直起身來︰「你在這兒趴一會,等膏藥干透之後,便可以穿衣了,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其他的傷疤等下次再敷。」莫不痴說完,便即出門去了,只留下星子一人在屋內。

星子呆呆地目送他出去,師父今日有問必答,耐心溫和,更兼十二分的體貼,卻不料對自己今生最大的難題竟如此漠然視之,落差之大猶如飛流直下三千尺。星子想不通其中的緣由,只隱隱地覺得委屈。趴在床上,星子從頭到尾細細思量師父方才說的話,對師父的睿智敏銳嘆服不已,只是最後一句「這是你的事,你若想不出辦法,天下還有誰能想出辦法?」師父怎麼這樣說呢?

我小小的一個星子,人微言輕,勸不動父皇,大哥更不會听我的,他們要動手打架,我誰都不能幫,他們要是有誰死了,我也不會再活了,我還能有什麼辦法呢?就算我以死相諫,仍然無濟于事。但如果我死了,他們之中獲勝活下來的那一方,也會十分難過吧!我是父皇的骨血,我也是大哥的手足,這是無可更改的事實……

我是父皇的骨血,我也是大哥的手足,我是誰?這水火不相容的雙重角色,便是我永遠不能擺月兌的身份,永遠無力抗拒的命運,但是……星子突似明白了什麼,「天下還有誰能想出辦法?」難道師父的意思是,我可以憑借這種特殊的身份來解開這個死結麼?這是我的事!那我到底該怎麼做呢?

恰似漆黑長夜里一道炫目的閃電劃破天際,剎那間照亮天地!星子一個激靈跳將起來,就想往外跑,沖到了門口,才發現自己竟沒穿衣服,忙又沖回來抓起衣裳胡亂套在身上,急迫之中連鞋子都穿反了,星子卻渾然未覺。打開藥房的門直奔出去,環顧四周,莫不痴正和谷哥兒在藥圃中忙碌著。

星子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師父!弟子明白了!」

莫不痴又扯了兩把藥草放在谷哥兒提著的竹籃中,吩咐他去溪邊淘洗,待谷哥兒走了,這才慢吞吞地轉過身來,也不喚星子起來︰「明白了什麼?」

「弟子是父皇唯一的兒子,也是簫尺大哥唯一的兄弟,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只有弟子以這獨特的身份才能從中化解,這便是師父千辛萬苦想收我為徒的原因吧!」困擾了好些天的難題豁然開朗,星子幾乎激動得語無倫次。

莫不痴微微點頭︰「也算是答對了。」表情卻殊無贊許之意。

星子急急地又道︰「那懇請師父告訴弟子,弟子該怎麼做呢?」

莫不痴聞言,面上忽顯慍怒之色,聲音亦轉為嚴厲︰「方才我不是和你說過了麼?你怎麼又來問我?這既然是你的事,我能有什麼辦法?你大哥一心報仇,我管不著,你不要你大哥報仇,我也管不著。」

兜兜轉轉了一圈又回到原地,星子有點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剛剛點燃的一星半點火光又被冷雨撲滅,星子沮喪難言,卻仍不死心地叩首哀告︰「大哥是一代俊杰,弟子怎能和他相比?弟子魯鈍,求師父開恩幫幫弟子!」

莫不痴冷冷地道,「要想得救,先得自救,你不圖自救,指望天上平白無故地掉餡餅下來嗎?」

「弟子不敢,」星子分辨道,「弟子只是……只是無法可想。」

「無法可想?恐怕是什麼都沒有想吧?簫尺花了十多年計劃復仇,辰旦又費了多少功夫登上皇位統治天下?而你做了些什麼,除了自怨自艾,尋死覓活?」莫不痴語氣愈寒,銳利如劍的目光直刺入星子的心髒。

不,我不是!星子本想反駁,腦中卻一陣暈眩,胸月復亦是翻江倒海一陣惡心。星子明白是藥癮發作了,就勢抱住身旁的一棵大樹,抑制不住渾身顫抖,片刻後,卻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星子醒來時,發現自己身下是硬硬的石床,已躺在了臥室內。這是藥癮近幾日最為猛烈的一次發作,頭腦仍是昏昏沉沉,心悸難受。室內再無他人。星子閉著眼楮,無聲地喘息,等待藥癮慢慢過去。不知是不是受藥癮影響,明明是春光明媚的時節,星子蓋了被子,仍冷得直打哆嗦,肌膚泛起一層層雞皮疙瘩。

星子蜷縮床上,迫使自己集中精力思考,以抵御藥癮。最初的激動過後,再想想師父的話,他說得沒錯……自從簫尺大哥攤牌,讓我得知身世之後,我究竟做了些什麼,除了一次次自尋死路?

我只怨老天爺對我不公,和我開了個大玩笑,將匪夷所思的命運乍然降臨我頭上,粉碎了我的幻想,顛覆了我的世界。我無法面對現實,只想逃避,只想一死了之而圖痛快解月兌。可我卻不曾想過,有多少人遭遇了比我更加可怕更為悲慘的命運!大哥年幼多病,後來一夜之間又遇滅門慘禍,他自己也成了朝廷的欽犯,孤身一人四處漂泊,天下之大,無可容身之地,奮斗多年,剛有了些眉目,苦心經營的桐盟山莊又毀于一旦。如果他也象我這般懦弱,不消別人動手,早就自殺了事,又怎能臥薪嘗膽,以圖大計?

我成長于山野,從小反對強權,反對暴政,但又不由自主地渴望父子天倫,嘆身為皇子,恨忠孝不能兩全。我受簫尺大哥的大恩,而絕不願不能與他敵對。夾在父皇和大哥之間,讓我備受煎熬折磨。我卻不曾想過,正是我這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身份,才可能化解兩人的深仇大恨。我只因自己力量弱小,便索性任其爭斗,不做任何努力,象一只把身子埋進沙堆的鴕鳥,自欺欺人。

母親難產而死,用她的生命換來了我的生命,父親因此而惱恨我,我也只想以命相抵。但母親愛我更勝過她自己,難道她希望自己的兒子是個碌碌無為的膽小鬼,白白糟蹋她賜給我的寶貴生命?我扔下一個爛攤子逃到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再見她?而養母含辛茹苦將我養大,我不知恩圖報,反將她陷入困境,甚至為了一己之私,忍心撒手永別!

此時藥癮發作已停歇,星子渾身汗透月兌力一般癱在床上,這一回卻不僅僅是藥癮的折磨,更是無盡的後怕。那日被辰旦抱在懷里,瀕死的情景仍如此清晰,望著父皇的眼淚,動不了一個手指頭,吐不出一個字……星子愈想愈是心驚,若不是千鈞一發之際被師父救下,我可真是不忠不孝不義而萬劫不復了!難怪師父每次听到我說出一個「死」字,便會大發雷霆,他指望我懸崖勒馬,我卻仍然執迷不悟!

這才是師父所謂的大錯吧!難怪師父可饒過我沉溺于神仙丸,卻仍要我靜心思過。神仙丸不過是果,而自己的懦弱逃避才是因!若不將這輕生之念連根拔起,總有一天又會開花結果……

星子這回沒有急著出去找莫不痴,而是躺在床上,雙手枕頭,將前塵往事反復思量,越想越覺得自己罪在不赦。忽听得房門輕響,莫不痴飄然而入。星子忙爬起來,記起師父不喜歡自己動不動下跪,便垂手站著,低了頭道︰「弟子知錯了。」

莫不痴平靜地問︰「錯在何處?」

星子深深地吸了口氣,方才開口︰「弟子罔顧應負的責任,妄自菲薄,自暴自棄,輕賤生命,罪莫大焉。」

「那你現在明白了我為何願收你為徒?」莫不痴又問,神情仍是淡淡的。

「師父是想讓弟子迷途知返,改過自新?」星子思及自己對莫不痴收徒用心的種種無端猜測,慚愧不已。

「我是覺得可惜,」莫不痴悠悠地嘆一口氣,「人終究是要死的,一生之中也必有許多身不由己,但走這一遭,不是簡單的生死輪回。珍惜生命,做你值得做的事,盡己所能,就算不能成功,待到離去之時,亦不愧這苦短一生。」莫不痴輕拍星子的肩頭,目光中滿載著無聲的期許,「每個人都獨一無二,何況你生來便與眾不同?上天派你來到塵世,必有他的用意,必有你的使命。偶遇挫折磨難,便一蹶不振,豈不令人扼腕?」

莫不痴推心置月復,星子心悅誠服,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弟子受教了。」抿抿唇,攥緊拳頭,一字一句斬釘截鐵地道,「弟子終此一生,無論遭遇什麼,絕不會再輕言放棄。」

莫不痴點點頭︰「若能亡羊補牢,還不算愚不可及。雖說人之大善,乃為應為之事,而非可為之事。不過,世事艱難,我不知道你會怎麼做,但最終還是要靠實力說話。你年紀尚輕,力量不足,我願意助你一臂之力,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師父于我恩同再造,弟子若能拜在師父門下,實乃……」星子本想說「三生有幸」,但又覺得這個詞太濫太俗,不能表達心意于萬一。師父救了我的命,已是恩重如山,他解開我的心結,讓我的生命重獲意義,更是宛如新生。就是十八輩修來的造化也不過如此!

星子正搜腸刮肚地想詞,莫不痴已接口道︰「你願意便好。拜師收徒,是要兩廂情願的事,我並不想難為你。」

「師父這樣說就折殺弟子了!」星子聞言一驚。師父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故意來試探我麼?星子在辰旦身邊服侍了大半年,親身體會到伴君如伴虎的滋味,習慣了對每一句話都反復揣摩,小心應付。

「我向來實話實說,不喜歡繞圈子。」莫不痴呵呵笑道,「我雖然經驗比你多一些,武功比你高一些,但到底是人不是神。我雖會盡力傳授教導,但你若認為我無所不能,怕是會大失所望了!你權衡利弊,若有更好的選擇,我自然樂見其成。」

果然師父在說反話呢!星子暗道,愈發恭謹肅然,垂手答道︰「弟子從此必定發奮自強,決不讓師父失望!」星子信誓旦旦,但仍怕口說無憑莫不痴不信,當時領兵前往子午谷,自己曾立下了軍令狀,今日也當立個軍令狀,白紙黑字,以為警示,便又道,「乞師父筆墨一用,弟子願立軍令狀。」

莫不痴卻擺擺手︰「我這里又不是書齋學堂,平日里難得備有紙筆。你若想記下來,便隨我來。」

莫不痴帶星子出門,谷中暮色蒼茫,嘰嘰喳喳的鳥兒已歸巢,唯有門前溪流仍不知疲倦地歡唱。余暉斜斜地染上青翠欲滴的山林,如一片片綠雲鍍上了燦爛的金邊,恍如仙山夢境。晚風送來淡淡的清香,令人聞之忘憂。

莫不痴徑往後山走去,星子隨後跟上。他走得甚快,腳不沾塵一般御風而行,星子內力未復,緊趕慢趕,也只能看得見一角暗青色的袍角在密林中左彎右拐,若隱若現。穿過密林,便是一處陡峭絕壁,那絕壁是一整塊巨大的黃褐色山石,寸草不生,直上直下,甚難攀援。

莫不痴于絕壁下負手而立。星子不解其意,上前喚道︰「師父?」

莫不痴也不多話,只道︰「我帶你上去。」即一手挾了星子,騰空而起,落下之時踏住山石微微凸出之處,順勢借力又上,轉眼已到了半空。

懸崖之上有一個山洞,三尺來高,僅容一人躬身進入。莫不痴拉了星子鑽進去,里面是一圓形的空地,十分平坦,除了剛才那狹窄的入口,四面皆是石壁環拱,如入天然帳篷之中。星子觸手那石壁光滑,象是人力鑿出,不由納悶,這是何處?師父帶我來做什麼呢?

莫不痴模出一柄小刀遞給星子。此時天色已全黑,微弱的星光透進來,射在刀鋒上,泛著銀白色的隱隱寒光。黑暗中莫不痴聲音低沉︰「我偶然發現了這山洞,本打算以後作為閉關修煉之處,現在讓給你好了。你若有什麼想法,可以刻在石壁上,以警後來。」

星子方明白莫不痴用意。我找師父要紙筆,師父竟是以石為紙,以刀為筆。寫在紙上,亦可被輕易撕毀,刻在石上,卻是永遠也抹不去了。星子凜然應道︰「是。」

「那為師便不打擾了。」莫不痴說罷,身形一動,翩若驚鴻,消失于洞口。

星子探身往外一看,百尺峭壁,無路可下,看來至少今晚是要在這里度過了,身處這黑黝黝的洞中,真是名符其實的面壁思過。星子索性靜下心來,緩步走進石洞最深處,默默地將自己的過錯重新懺悔一遍,拿起小刀,一筆一劃模黑在石上刻字。不能運用內力,刻字便有些吃力。星子想到師父明日要來檢查,寫錯了又無法更改,更是字斟句酌,不敢有任何疏忽。

星子每刻幾個字,便停下來歇一會,想一想,靜思愈久,感悟愈多。化解父皇與大哥之間的恩怨我義不容辭,雖然尚不知該怎樣去做,但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負,哪怕道路崎嶇,只要我鍥而不舍,上下求索,終會有所得。

而我深恨這人世間的許多不公,漆黑如漫漫長夜,也曾發下宏願,要讓這世界多一些光明,但我一朝發現父皇恰是始作俑者,便萬念俱灰,甘于沉淪,將那些豪情壯志都拋諸九霄雲外。但師父說得沒錯,我不能選擇我的出生,卻能選擇我的人生。皇子的身份固然非我所願,卻未必是我之不幸。父皇做錯了的事,為什麼不能從我改變?如果我以後真的能當上皇帝,我自然可革故鼎新,改天換地;如果我沒當皇帝,皇室的身份亦可善加利用,力所能及多做一些事情,又有什麼不好?星子本一直對自己的皇室血脈深惡痛絕,此時想通此節,終于釋然,長長地吁出一口氣,覺得這黝黑的山洞也似乎被千萬道光線照亮,人在其中,如沐春光。

悔過書不過百十字,星子精益求精,刻了大半夜方完工。星子以手指輕輕地摩挲那石上深深淺淺的痕跡,逐字逐句地默念了數遍。這不僅僅是刻在了石上,更是刻在了我心上啊!

一抹淺青色的晨曦剛照入山洞,星子便听見莫不痴的一聲輕咳,忙奔到洞口。莫不痴正站在洞外崖壁上,只是腳尖輕點一塊半圓形的凸起,衣袂迎風飄飄,如神仙凌空飛舉。

莫不痴問星子︰「寫好了?」

「弟子靜心思過,多有所得,都已刻在洞內的石壁上,請師父過目!」星子躬身側讓,請莫不痴進洞。偷眼去瞧師父的臉色,心頭仍有些忐忑。

莫不痴卻擺擺手︰「不必了!此處是你自己反思之處,以後我也不會再進。反思是求諸于己,而非示之于人。你既已想通了,寫好了,那我便帶你下去。不日你內力恢復,便可自行上下,無須我陪伴了。」

莫不痴挽了星子的手臂,便往下跳。一出洞口,便覺豁然開朗,天邊萬道朝霞變幻著五彩光芒,一輪紅日正噴薄而出。微涼的晨風迎面撲來,令人神清氣爽。星子人在半空,真如月兌胎換骨一般。知往者之不諫,道來者之可追,星子暗想,這是全新的一天,萬象更新,我亦當開始我新的生命了!

轉眼已下了懸崖,莫不痴仍是腳不點地走在前面,帶星子下山。谷哥兒已備好了早餐,請二人用飯。星子昨日中午後便沒有吃東西,專心致志之下亦不覺饑餓,但見師父神色如常,這件事當真就此揭過了麼?

想到自己差點一失足成千古恨,星子便是滿懷懊惱,用過了早飯,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師父……」

「什麼事?」莫不痴正要離開,聞聲停下腳步。

星子的聲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師父,弟子差點鑄成大錯,悔之莫及,請師父教訓。」

莫不痴頓了頓,方溫和地道︰「你年紀尚輕,一時想不開也是有的,人人都有軟弱的時候,你不必為此太過自責。」

星子沒想到師父不但沒有斥責,反是和顏悅色地開解,心頭卻並輕松,更覺慚愧。以前挨了無數責打,大錯小錯與今日之過相比皆是輕若鴻毛了。自己對不起父皇,對不起大哥,對不起生母養母,對不起天下之人,若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放過了,怎能心安理得?

星子躊躇片刻,仍是屈膝跪下︰「是弟子糊涂做錯了事,師父不須為我找借口。有過當罰,懇請師父懲戒。」

莫不痴意味深長地笑笑︰「你這是求我打你麼?」

啊?星子忽想起師父昨日才說過,他從不主動責打徒弟,徒弟如果想要挨打受罰,須向他懇求。昨日一听,竟要自己巴巴去討打,只當是天方夜譚,月復誹不已,哪知今日便是現世報應!星子一張臉頓時紅得猶如熟透了對蝦。見一旁的谷哥兒又在扮鬼臉吐舌頭,更是尷尬得無地自容。

莫不痴似乎頗為欣賞星子的窘態,拈一拈胡須,微微一笑︰「這究竟是你的私事。你尚未正式入門,我也不能以此罰你。既然藥癮差不多戒斷了,你也明了我的用意,又願意拜我為師,可待正式拜師之後,再來請罰。」

看來拜師後第一件事就是挨打了……初次見面,師父便送了我一大份見面禮,這次又已備下了一大份拜師禮等我一頭撞上!星子暗中一聲悲鳴,卻問莫不痴︰「那我什麼時候可以拜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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