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摩德果然再未出現,星子也象只鴕鳥似的,將腦袋埋在沙堆里,絕口不去打听前線的軍情戰報。星子遵照伊蘭的吩咐,每日服下一枚治療經脈內傷的藥丸。七日後,被鐵鏈穿透的琵琶骨下那兩個駭人的血洞已漸漸愈合,而內力也恢復了幾成。其余外傷也日益好轉,星子可起床稍事活動。
這日清晨,星子步出寢宮,留下侍者,獨自來到天方殿神廟之前的高台。此處是安拉城的最高點,勁風鼓動衣衫,似將乘風歸去。星子倚著白玉欄桿,天低地曠,俯瞰下塵。近處街市鱗次櫛比,突厥人往來如蟻,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繁華之處不遜中土。他們知道即將面臨的滅頂之災麼?不久以後,這里將變成什麼樣子?是尸山血海還是斷壁殘垣?
下午,突然傳來消息,雲達負傷歸來。突厥援軍新月峽遇伏,主將雲達身先士卒,與敵血戰竟日,受了重傷,卻奇跡般地大難不死。左右拼死殺開一條血路,將他護送回京。尼娜得知這一消息,頓時欣喜若狂,愈發將星子奉若神明。其余知情之人亦是驚嘆不已,再無人懷疑他乃天使下凡。星子卻則是如坐針氈,只盼能早見神諭,揭開謎底。
听聞雲達回京時傷勢仍頗沉重,時常昏迷不醒。星子便讓尼娜先去探望照顧。尼娜雖割舍不下星子,但又擔心兄長的安危,遂依依不舍地拜別去了。
勉強又待了兩三日,傷勢雖尚未痊愈,星子已再不願耽擱,決定次日便出發。伊蘭未加阻攔,自去著手安排。星子的乘風乃是寶駒,天方殿中與它相媲美的也只有一匹名為「白雲」的馬兒,亦是一身雪白。除了聖女伊蘭偶爾騎坐,旁人皆不能染指。
伊蘭本想選幾名侍女隨行服侍,但星子只想快馬加鞭趕往天門島,怕拖慢了速度,更因為要進入被赤火國佔領的色目領,恐人多易暴露行蹤,最後只是伊蘭與星子同行。
那日刑場之變,摩德揣摩伊蘭的意思,事後只是曉諭百官,此案另有隱情待查,暫緩行刑。而軍情緊急,眾人也就將此事放在一邊了。至于星子的身份下落,也無人多去過問。因此,星子養傷期間,天方殿內風平浪靜。而聖女出行,事關重大,為免鬧得滿城風雨,天方殿上下亦是嚴加封鎖消息,只知會了國王摩德。夜深人靜之時,兩人皆換上了黑色夜行服,連白馬也罩了黑布,悄無聲息地離宮遠行。
星子平日里行動雖已無大礙,但馬上一顛簸,臀腿的傷口反復摩擦,加之汗水浸泡,仍是火燒火燎,疼痛難當。好在星子帶傷騎馬早不是第一回,已習慣了咬緊牙關忍耐。隨辰旦出征時,身上的刑傷就難得痊愈,後被莫不痴誤會毒打,更是雪上加霜,每日行軍不吝酷刑加身,甚至得憑借神仙丸才能勉強支持。今日雖然難熬,畢竟比當時強了不少。
伊蘭事前已同星子商議過路線。星子選了一條罕為人知的近道,路程既短,又可避開赤火國的軍隊。星子從未去過天門島,對之卻仿佛自家後院般熟悉,伊蘭于是更加深信不疑。
伊蘭帶了傷藥,以便休息時為星子換藥。這些天星子赤身治傷,每日伊蘭都在一旁服侍,星子本已習慣了,但此時二人單獨相處,仍免不了尷尬。夜晚露天宿營,伊蘭鋪好了毛氈,請星子除去外衣,趴在氈上。星子不願被她小瞧了去,裝作滿不在乎地月兌了衣服趴下。
一路同行,伊蘭除了畢恭畢敬回答星子的問題,幾乎不主動說話。星子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不喜沉悶,美女相伴偕行,本該是人生一大樂事,卻遇到個悶葫蘆。就象那畫上的仙子,畫得再好看也不會動不會笑,有什麼意思?加之伊蘭即使出門在外,清規戒律仍是不少,從頭到腳蒙得嚴嚴實實,一日幾遍祈禱,星子雖不須遵循,仍覺頗不自在。
此時伊蘭又是一言不發地為他上藥,說來也怪,雖說女醫官上藥星子已習以為常,但今日伊蘭的手指甫一觸到他的肌膚,星子的心跳仍不禁加快了,暗中自我打氣,哼,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麼?要害羞也該是她害羞。
星子索性反守為攻,欲借機逗逗伊蘭︰「伊蘭,」伊蘭雖是高高在上的聖女,在星子眼中,與旁的小姑娘也沒什麼區別,自然而然便直呼其名。他地位在伊蘭之上,喚她名字,伊蘭也不覺有何不妥。「我每天都月兌了衣服給你看,你卻天天戴著面紗,為什麼不讓我看看你的真容?你可是佔了我偌大的便宜!」
伊蘭的指尖在星子背後停滯了一下,似有些吃驚,回答卻是按部就班︰「尊者真的要看麼?尊者有令,奴婢自當遵命。」
她仿佛除了說「遵命」之類的便不會說別的了,星子有點氣餒。但那日被綁在刑台之上,她如九天仙女飄然而至,救我性命。驚鴻一瞥,疑似天人。面紗之後的容顏一直令星子無限遐想。便隨口問了一句︰「有沒有誰見過你的容貌呢?」
「當然有,」伊蘭輕聲答道,語氣平淡,「不過,沒有男人見過。奴婢身為聖女,侍奉真神與真神使者,再不能為他人獻身。」
星子聞言一凜,看一眼怎麼就扯到了獻身?忽想起尼娜說過,色目的女子不能讓丈夫之外的男人看見。如果我執意要伊蘭除下面紗,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必須得娶她?听她言下之意,她身為聖女不能嫁給別人,只能嫁給我?是我的榮幸麼?呵呵……不敢多惹麻煩,星子只得暫時收斂了好奇心,不甘地道︰「不必了。我只是開個玩笑,你不要當真。」
伊蘭的聲音平靜如水︰「尊者若有何命令,奴婢無有不從。」
「唉!」星子無奈地嘆氣,他本最怕上下之分尊卑之別,天方殿是別人的地盤,不得不忍耐,哪知離開了天方殿,荒郊野外她仍是這般一口一個尊者。
星子有心與伊蘭平等論交,但復慮及二人的身份,她是阿曼特的公主,我是辰旦的皇子,家國均是勢不兩立。而她又是聖女,我是不是什麼真神使者,還說不清楚。何況,她還曾謀刺父皇,致我中毒,至今未解。敵我難辨,錯綜復雜。她口口聲聲唯我馬首是瞻,我若真要她放棄家仇國恨,歸順赤火朝廷,她還不得要立馬翻臉不認?我還是少開些玩笑,就算她美若天仙,我也得和她保持距離。
此後幾日,兩人均是埋頭趕路,除了必要,少有交談,似乎有一堵無形的高牆聳立在兩人之間,誰也不願輕易去打破它。
星子和伊蘭均是身懷絕技,腳跨寶馬,日行千里,加之星子所選道路,人煙罕至,行程十分順利。雖有赤火與西突厥兩國大戰,兩人卻並未遇到大隊人馬,偶有小股軍隊,皆預先察覺,遠遠地避了開去。
這日已接近原色目國邊境,途徑一條河流,河水寬而不深,水流平緩,清澈如鏡。星子與伊蘭即策馬涉水而過。卻發現那河流與別的江河不同,河底的沙礫閃閃發光,幻成一片流淌的金光。
星子記得地圖上這條河名為古登河。兩人並轡渡河,難得說話的伊蘭忽開口了︰「尊者可知道這條河?」
星子點點頭︰「我曾在地圖上見過。」
伊蘭低頭望著粼粼波光︰「這條河名為古登河,突厥語中是金河的意思。這里的河沙中多含黃金,隨便挖一桶沙,便能淘出一兩黃金。」
啊!這河里竟是真的金子!從前只在神話中听過,竟然真有其事?星子睜大了眼楮,好奇地俯身抓了一把河沙捻在手中,細細研開,果然有許多細碎的金沙點點閃爍,如天上銀河的億萬顆繁星落入了掌中。
伊蘭望向河流上游,徐徐道來︰「而這條河發源于古登山,古登山更是一座巨大的天然金山,山脈深處,黃金遍地。金山金河是突厥的寶藏,上天所賜,世所罕有,不得輕易動用,每年須得王室許可後,方能開采少量。東邊的財狼之國覬覦這寶庫已久,吞並色目國後,屢次來犯,都被守衛的突厥軍隊趕跑了。他們這次傾巢出動,有尊者在,也絕不能得逞。」
伊蘭的最後一句話說得甚是自信,但其實此時,古登河與古登山都已落入了赤火國的手中。星子有些奇怪︰「此處怎不見赤火國人來淘金呢?」
伊蘭輕輕一笑︰「赤火國下令,金山金河歸朝廷所有,有偷采者殺無赦。色目境內的居民,搜到身上藏有黃金,哪怕只有一分一厘,也是死罪!此時強盜們正忙著搬那金山呢,搬完了金山,再來淘金不遲。」
金山金河,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寶藏!父皇出兵西突厥,就是為此麼?星子明白這絕非不可能,至少是主因之一。父皇卻從未提起過這茬,那些奏折上所謂的邊境沖突便是這樣麼?
星子竟隱隱生出一種被欺騙的心情,卻又本能地辯解道︰「寶藏誰家沒有?若不是你貿然謀刺,又怎會引狼入室?」話一出口發現,自己已不知不覺把赤火國當成了虎狼之國。
「奴婢行刺之策是迫不得已,」伊蘭微垂了眼眸,星子卻仍能感受到她內心的堅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強敵覬覦在側,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奴婢只是後悔竟害了尊者。」
談話無法繼續,星子不得不承認,伊蘭說得不無道理。萬國盛典行刺,只是給了父皇一個借口,而借口,終究能找得到的……
兩人沉默前行,過了古登河,沿一條荊棘小道,行不數里,叢林之中的荒地上立了一些石碑,年代參差不齊,或近或遠,有的青石碑座已被雜草藤蔓覆蓋,有的刀斧痕跡尚新。
星子走近查看了幾處石碑,他雖可說突厥話,但突厥文字只勉強認得幾個。伊蘭代他念那碑文,均是某年某月赤火入侵,突厥軍隊奮勇作戰,多少人血戰至死,雲雲。殉國烈士的名字則一一鐫刻于石碑背面。星子始信伊蘭所言不虛。伊蘭解釋道︰「突厥人多是火葬或天葬,不留遺骸墓地。在此戰場立下石碑,一則是紀念死士忠魂,二則是希望他們魂兮歸來,庇佑這片土地。」伊蘭頎長的手指輕輕劃過那碑上的刻痕︰「赤火國尚不及將這些石碑毀去,色目境內,已是找不到一座類似的石碑了……」
不日進入原赤火國境內。這日天氣晴朗,二人到了桑干湖的南岸。桑干湖千里煙波,浩瀚如海。令人詫異的是,此時天氣寒冷,湖邊的大片草原上大朵大朵的深紅瑰紫的鮮花仍熱烈綻放,絢麗燦爛,妖艷無比。團團簇簇,如霞似錦鋪陳天邊,與桑干湖瀲灩碧波相接,景色絕美,清涼的湖風拂來陣陣馥郁花香。但不知為何,星子一聞那花香,便覺頭暈,心頭亦十分煩膩難受,幾乎欲要嘔吐,屏息吐納半晌,方稍稍適應了這奇異的香氣。
伊蘭勒馬停下,對星子道︰「尊者,這湖邊都有赤火國的軍士守衛,我們還是等到夜間守備松懈,再行動為好。」于是二人便在遠處尋了一座小山丘,下馬躲在背風處,稍事休息,等待天黑。
二人席地而坐,星子望著那草原上鮮花如海,漫天盈地,贊嘆道︰「桑干湖果然是人間聖湖,四季花開不敗,美不勝收,堪稱世間難得奇景。」
「呵,尊者有所不知。」伊蘭似乎鼻中冷哼了一聲,語氣不善,「從前這里只是尋常草原,並無這種妖冶之花。此花名為神仙花,尊者或有耳聞?」
神仙花?星子愣了愣,古怪的花香四面來襲,星子失聲道︰「難道此花與神仙丸有關?」
「不錯,尊者果然無所不知。」伊蘭的一句稱贊卻讓星子暗中紅了臉。「神仙花的種子磨成粉後,便可制成神仙丸,色目和突厥境內的神仙丸大都來自此地。」
色目和突厥境內的神仙丸?星子突然想起在天堂堡時,曾有一名來歷不明的色目男子塞給自己的一袋神仙丸,就是那袋神仙丸讓自己藥癮加深,貽害無窮,幾乎無可救藥。原來竟是產于此地?
神仙丸帶來的天堂般的*與戒毒時地獄般的折磨交織一起,若非沉淪其中深受其苦,無法體會那刻骨銘心而又不堪回首的記憶。艷麗妖嬈的花朵搖曳生姿,星子此時看來,卻猶如妖魔鬼怪翩翩起舞,就連撲面而來的這花香也充滿了罪惡。星子忙以手掩鼻,吐出一口長氣,半晌方略略平靜下來。若不是師父當時每日讓我親手一粒粒地扔掉一袋神仙丸,練得心如磐石,今日能否抵擋得住,還難說得緊。
星子的語氣按捺不住憤怒︰「這種東西害人不淺,為什麼竟不連根除去,放火燒毀,還公然大片種植,這就是你所謂的聖湖?」
「尊者息怒。」伊蘭聲音仍是鎮定自若,卻藏著一絲絲悲哀,「桑干湖本是純淨聖地,怎容毒草玷污?但如今已落入了強盜手中,淪落至此,我心實悲。」
「你是說,這也是赤火國干的?」星子不能置信,幾乎是吼了起來,「胡說!朝廷早有嚴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種植、販賣、服用神仙丸!違者皆是死罪!」
「奴婢絕不敢有一個字欺騙尊者。」伊蘭毫不為星子的怒火所動,語氣保持謙恭沉穩︰「赤火國的強盜四處尋覓神仙花的產地,偶然發現桑干湖水浸潤過的土地,十分適宜種植神仙花,四季皆可生長,便沿湖開墾了大片的草原來種,延綿數百里。所制成的神仙丸大多販賣到西突厥境內,余者留在色目。赤火國國內禁止神仙丸,是需要百姓為之賣命。若擅自服用神仙丸,靡費金錢,戕害身體,還會使父子成仇,夫妻反目,將好好的人變成行凶的魔鬼。至今赤火國亦嚴禁此地所產的神仙丸流入中原。但對我等異族而言,卻又不同了。將神仙丸大量販賣到西突厥,既可換取無數真金白銀,又可削弱西突厥人的體力心智,以致國庫空虛,戰力下降,一箭雙雕,何樂而不為呢?」
伊蘭輕輕地笑了笑︰「赤火國窮兵黷武,常年養兵百萬,所耗何止億萬。當真以為戍邊屯墾,只靠在不毛之地開荒種地就能養活麼?」
「難道……」星子咬牙,「你不會告訴我,販賣神仙丸是充作了赤火國軍費?」
「尊者以為呢?」伊蘭的眼神似有幾分嘲弄,「赤火國對這片神仙花派了重兵把守,遍設崗哨,日夜巡邏,不許閑人靠近。由軍隊專營種植販賣,所得的錢財,不給軍隊,又會給誰?」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星子兀自想辯解什麼,或許只是不願相信伊蘭說的話,大國強軍,竟用這般卑劣的手段得來,「如果色目人突厥人自己不吃不買這神仙丸,難道誰還能強迫麼?」話未說完,星子猛地發現,我便是個頭一個有縫的爛雞蛋,藥癮發作時,去偷去搶去買,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又怎能苛求別人?
星子羞慚難當,听見伊蘭幽幽地嘆息一聲,聲音低沉下去︰「尊者教訓的是。突厥和色目境內,從前本無這種東西。突厥人信奉真神,原本絕不涉足此類害人之物,但也有信仰不甚堅定者經不住誘惑。近年來,西突厥成年男子中,已有超過一成服用神仙丸,于國于家于其本人,危害無窮。而故國色目境內,赤火國多年來威逼利誘,致力于摧毀色目人千百年來的信仰。現今的色目人,只有放棄信仰,甚至放棄色目的語言和文字,改變風俗,匍匐于赤火國強盜的腳下,才能生存下去。信仰淪落,神仙丸在青年中更為流行。服用神仙丸,破財敗家,意志頹廢,對赤火國的統治有百利而無一弊,赤火強盜雖不強迫,亦是樂見其成。」
正說話間,二人便听見遠遠的馬蹄聲,忙住了口,屏住呼吸。果然是一隊赤火國的騎兵策馬奔過。馬蹄踏碎的神仙花瓣如五彩花雨紛紛揚揚于風中灑落。
星子默然,無言相對。就親身經驗已知,對比色目與突厥,色目確實是風俗不古,信仰雖不至蕩然無存,也是日益淡薄。而天堂堡的街頭就可隨意買到神仙丸,價錢亦不甚貴,風氣已敗壞如此,其在色目的泛濫可想而知。
這種事情,父皇不會不知道,或許正是他授意所為也未可知。星子心中發冷,父皇畢生唯一在意之事便是他的寶座他的統治,除此之外,不會顧忌任何道德,不受任何約束,但這般倒施逆行,還是出乎意料。星子望著那繁華爛漫妖艷無比的神仙花,無論如何,我要徹底根除去這毒草,還這朗朗乾坤一片干淨!
等到月上中天,二人方悄悄地從隱身之處出來。為免暴露行蹤,棄馬步行。二人施展輕功,穿過神仙花叢,到了湖邊,天際遼闊無盡,月光下湖面浩淼,搖曳著瑩瑩碎光,如銀河傾瀉其中,夜色靜謐如詩。星子正在發愁,欲渡無舟楫,該如何是好?伊蘭卻從包裹中取出一團黑色牛皮制成的東西,遞給星子︰「此物灌滿了氣便可當船了。」
星子依言拔開塞子用嘴往里吹氣。縮成一團的牛皮漸漸膨脹,最終脹如竹筏大小,足可供二人乘坐。星子扎緊了皮囊,將之拋在湖面上,一躍而上。伊蘭隨後躍上,另拿出兩支皮漿,兩人人手一支,無聲無息地往湖中心劃去。
天門島位于桑干湖心,離湖岸有上百里水路。破曉時分,淺青色的天幕下,一輪火紅的朝陽噴薄而出,照耀著湖面兩座南北相對高聳雲天的石山。那石山果然是潔白如玉,倒影碧湖之上,猶如雲霄天堂。
果真和腦海中曾浮現的情形一模一樣,別無二致。星子乍見此景,反倒不覺吃驚了,仿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卻問伊蘭︰「這山石為什麼是白色的呢?」
伊蘭答道︰「回尊者,天門島上並不是普通的石頭,皆是無暇白玉,創世之初玉山便屹立此處。傳說是真神雙掌所化,故為天門。」
「哦!」竟是壘玉為山,星子震驚莫名,難怪色目人要以此為聖湖仙山了!
天門島漸漸地近了,伊蘭指著南邊的山峰道︰「南邊為色目王室的墓地。除了先父,色目的歷代國王皆安葬于此,以求王室之靈守護真神聖殿。」星子知道阿曼特的遺骸已在那場烈焰之中化為灰燼,隨風散盡,無處尋覓,這當是伊蘭的傷心舊事,星子不由心下黯然。「北邊則是真神聖殿所在之地。不過,」伊蘭加上一句,「十多年前,墓地和聖殿都已被毀去了。」
皮囊劃至天門島,二人于遠處觀察了一陣,未見他人。伊蘭低聲道︰「此乃聖地,請尊者赤足上岸。」星子遂除了鞋襪,跳上岸去,將那皮囊拖到僻靜處藏好。二人又拿出事先備好的白色的雪行服穿上。
島上寸草不生,皆是大塊大塊的純淨白玉,不染半點塵埃。放眼望去,恍若神游玉殿瓊樓瑤池仙台之中。那玉石表面不知覆蓋的是雪是冰,赤足踏上,寒意清冷。星子暗中驚嘆不已,真乃世間絕無僅有的奇跡!傾赤火國全國美玉,也不及此處的十分之一。難道父皇竟沒有派人來盜運玉石麼?伊蘭似察覺了星子心中所想,道︰「此處交通不便,轉運艱難,赤火國雖年年派人攫取,能運走的究竟尚不算多。自從赤火與突厥開戰,需要大量人手運送糧草,搬玉之事便暫停了。」
島上亦有零星守衛,二人小心避開,來到玉山腳下,果然有一處建築的遺址,底座乃是以巨大的玉石累疊而成,高達十丈,堅固無比,只是其上的殿堂已成一片廢墟。但僅從那僅剩的基座,仍可想見當初的壯麗輝煌。一地碎石留有火燒的黑色印記。伊蘭道︰「這里便是聖殿的原址了。赤火國滅亡色目後的頭一年,即派了大隊人馬來摧毀聖殿。玉石堅硬,水火無功,他們倒頗費了些力氣。」星子細看那斷壁殘垣,大約先是放火焚燒不果,便以人力推倒,再把巨石砍碎,確實頗為不易。
伊蘭赤足踏上廢墟,面朝聖殿原址,雙手合十,默默地祝禱一陣,道︰「不過聖殿只是祭拜真神與天使之用,神諭並不在此處。」
「那神諭藏在哪里呢?」星子問出此話,心中卻有些惴惴不安,若神諭已被發現毀去,那怎麼辦?
伊蘭似成竹在胸,玉指遙點那北天門的峰頂︰「神諭便在絕壁之巔,非常人能到。」
星子仰望那峰頂,亦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那山峰高逾千仞,直上直下,如一柄玉劍刺破青天,插入雲端之間。而玉石光滑,全無道路可循,絕難攀援而上,就是飛鳥亦望之心驚,凡人至難到達。星子思忖一下,如今內力已恢復了七八成,勉強可以一試。若不是在黃石山蒙師父教導了數月,如今怕是只能干瞪眼了。
伊蘭催促道︰「尊者,事不宜遲。奴婢在前面帶路,請尊者跟著奴婢。」
「慢著,」星子喚住伊蘭,伊蘭詫異回頭。星子對視著她的雙眼,道出心中的疑惑,「你就不怕我本是赤火國人,和真神半點關系沒有,得了神諭,挾之號令突厥,會對汝等不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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