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歸來︰天路 新生

作者 ︰ 冰痕

星子這才相信,伊蘭對一切已有主張,她身居斗室,胸懷天下,諸事都遠謀深慮,只身謀刺父皇之前,便應已安排妥當。她舍命給我解毒,也是要我在她身後答應即位為王吧!不過,果如師父所料,僅讓我當個掛名國王,倒省了許多麻煩,我就算是順水推舟幫她這個忙好了。

星子遂道︰「要任命什麼人我都不認得,還是你說了算吧!」言下之意是首肯了伊蘭的做法。

伊蘭微笑頷首︰「色目的人事,奴婢記載了些,回營後即交給尊者。」提到「回營」二字,伊蘭的面色頓時轉為黯淡,如烏雲遮住了皎皎明月,隨即垂首,沉默不語。

星子亦覺尷尬,她若回營如何面對敬仰她的將士?頓了頓,先岔開話題︰「你既已答應了我的條件,我也不會食言。你養病療毒期間,我會幫你保管雷伊劍,暫攝色目王位,盡我所能。等你痊愈,色目王位的人選,再由你來定奪。」

伊蘭听星子正式承諾,斂眉正色道︰「奴婢叩謝尊者。」便要掙扎著起來給星子行禮。

星子忙扶住伊蘭,曖昧地笑一笑︰「別亂動,你我之間,何必來這些虛禮?」

伊蘭亦含羞莞爾,輕吁一口氣,一副大功告成的釋然神情。星子忽想起,自己曾經忌憚色目復國後,她若執掌權柄,色目與赤火兩國仇怨已深,日後西北邊境不得安寧。沒想到,伊蘭竟千方百計欲將王位相托。可見色目全然只求復國,毫無侵凌之心,自己還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杞人憂天了!日後,不管我是否為色目之王,都應力促兩國和平相處,世代友鄰,方不負她這一片苦心。

星子小心地扶伊蘭躺下,見伊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深情款款地凝視著自己,星子心底的琴弦被不經意地撩動,彈奏著天籟般的音樂,樂聲正酣時,卻又被煩亂的情緒打斷。忽想起莫不痴剛才所謂的三條道路,而伊蘭和自己的身世恩仇糾葛,世事難料,該會如何結局?星子忽深深地嘆了一聲。

「尊者,怎麼了?」一貫冷靜無波的伊蘭听星子哀嘆,竟有幾分張皇失措。

星子不願影響她的情緒,故意愁眉苦臉地道︰「你不久就要隨師父去黃石山治病,而我將要回國,不能陪著你,心里好難過……」

「尊者……」伊蘭談起治國用兵,滔滔不絕,此時卻如一只沒嘴的葫蘆,似乎想要安慰星子,卻不知該說什麼。

星子打起精神,揶揄一笑︰「咱們相聚時候無多,只有我們兩人時,你就別叫我尊者,更不要自稱奴婢。你還是叫我星子,我叫你伊蘭,好麼?」

「奴婢……奴婢不敢冒犯尊者。」伊蘭遲疑道。上回二人于山巔賞月飲酒,伊蘭揭下面紗之前,星子也曾提過類似的要求,伊蘭雖曾照辦,但此次被星子從敵營救回後,又自動地恢復了一貫卑微的稱呼。

伊蘭因受在敵營了奇恥大辱,心結難解,未免有自暴自棄的念頭。但她方才忘情之時,也曾拋下了尊卑之別,直呼「你」「我」,此時再要堅持,卻少了幾分底氣,多了幾分猶豫。

「唉!」星子又是深深一嘆,臉色暗淡似失望已極,「算了,我不勉強你,我知道你是不會喜歡我的……」

星子欲擒故縱之計果然引得伊蘭上鉤。「尊者,我……我不是這個意思。」看到星子神情頹然,伊蘭忙忙地辯解道。

星子聞言展眉,她到底還是改了口,不再自稱奴婢了。忽想,伊蘭將去黃石山住上一年半載的,有師父教導她,稱呼這種小事,還須我杞人憂天急于求成?至于身世恩仇,她眼下傷重,不可能再對父皇下手,我也不必多提,等她身上的傷病好了,心中的傷大概也被師父調理得差不多了。星子一時轉憂為喜,不禁得意,有這樣的師父,能者多勞,還真是我八輩子修來的造化啊!

星子遵莫不痴的囑咐,給伊蘭喂了一粒止痛安神的藥丸讓她繼續休息。既已打開她的心結,時間寶貴,養足精神才能對付後面的風雨如磬。安頓了伊蘭,星子便出帳生火準備早餐。莫不痴想得周到,送了星子與谷哥兒回赤火營中救伊蘭之後,他即去備下了鍋碗盆瓢並油鹽蛋米等物。

星子搬來幾塊條石,壘了個石灶,拾來雪中枯枝,生火熬粥。不久,青煙縷縷升起,星子回憶從前冬天常常幫娘親拾柴生火,情形似曾相識,一時神思恍惚。

還記得最後一次探望娘親時,我從父皇賜下的珠寶中選了兩件簡簡單單的首飾送她,一支赤金簪子和一根珍珠項鏈,她卻舍不得戴,說要留著給我的媳婦兒,我還撒嬌說不要媳婦兒,只願陪著娘……如今媳婦兒有了點著落,娘親卻不能將首飾親手轉交她了……眼淚一滴滴從星子眼眶中滾落,落入火堆中,發出嗤嗤數聲輕響。

星子給伊蘭單熬了一小鍋雞蛋小米粥,他和莫不痴只是啃干糧餅子。星子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米粥進帳,伊蘭正安靜地躺在榻上,白玉般的面頰隱隱光華流轉,長長的睫毛似兩排小扇子般遮住了一泓清潭。星子靜靜地凝望著伊蘭的睡顏,半晌,方喚了聲「伊蘭,起來吃飯了!」

伊蘭忽見星子捧著熱粥蹲在面前,瞬間石化︰「尊者?你……」

星子舀了一勺熱粥,吹了吹,試試溫度,送到伊蘭的櫻唇邊,伊蘭呆呆地不知所措。星子笑笑道︰「當初我躺在天方殿中不能動彈時,你不也讓人天天喂我吃飯嗎?如今我找不到旁人,只有趕鴨子上架勉為其難了,你不會是嫌棄我手藝不好吧?」

伊蘭只得被動地張口,甜甜的,軟軟的小米粥帶著淡淡的清香,咽下去,象是冬日里的暖爐捂熱了曾以為早已冰凍的心。這粥竟是他親手做的?

「嫌棄?尊者,您……您不嫌棄我麼?」伊蘭惶恐,語無倫次地道。

星子莞爾一笑,似習習春風拂面而來,吹散天邊陰霾︰「嫌棄你?為什麼嫌棄你?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你?或者來懲罰我?只要一個人的心靈純潔,又有誰能玷污她分毫?你這樣一個有才有貌有情有義,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女子,我若嫌棄你,豈不是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伊蘭本算見多識廣能說善道的,現在他面前竟成了個沒嘴的葫蘆,只是怔怔地望著星子,忽發現星子眼角依稀尚有淚痕未干,驚問︰「尊者,您怎麼……」

「哦,」星子伸手若無其事地揉了揉眼楮,「方才生火做飯時,被煙燻的。」

雖明知是個借口,伊蘭亦不敢再多問,想起星子深沉的嘆息,他溫和的笑容下藏著什麼樣的悲苦呢?就算是他遭受慘絕人寰的酷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不曾悲嘆一聲,掉過一滴眼淚啊!他是天神一般的人,為何也會悲傷?伊蘭突想起,他是那人的兒子,親生兒子,而他卻與那人為敵,幫與他素不相識的人打仗,伊蘭似明白了什麼。或許正如他說的,我們都是凡夫俗子,便躲不開凡夫俗子的七情六欲,歡樂痛苦。

一些破碎的片段閃回眼前,難怪他要我起誓,不許色目與赤火為敵,難怪我苦勸他刺殺暴君,他卻勃然大怒……星子親口說出身世之謎時,伊蘭一心求死,只是驚訝,不曾多加思慮,反正死後萬事皆空。可現在我已答應他好好活下去,以後該怎樣面對他?我的生命還有意義嗎?將來……將來又如何一天天過下去?震動漸漸化為淒涼,復轉為疼痛,充塞伊蘭胸中,心口一抽一抽的象是被一把鈍刀綿綿不斷地切割。

星子溫和地微笑著,一勺一勺地喂伊蘭吃飯,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自然而然恰到好處……米粥帶來的溫暖漸漸地彌漫全身,伊蘭肺腑的痛楚點點滴滴不知不覺地消散,仿佛一個從未愈合的缺口正一點一點被熨平。

伊蘭一點點喝完了星子熬的粥,她剛睡了一覺,精神恢復了不少,熱粥下肚,也有了幾分力氣,終于能慢慢清理思緒。過去兩日噩夢般的經歷一幕幕重在眼前回放,一切一切,都象是最荒誕不經的夢。伊蘭不願仔細回想噩夢中所受的屈辱折磨,但那真的是夢嗎?為什麼身體傷痛難當如此真切?

星子放下粥碗,欲要扶伊蘭躺下,伊蘭卻掙扎著要起來︰「我須向真神祈禱。」突厥人敬奉神明,每日祈禱數次,伊蘭身為聖女,踐行儀式更是一絲不苟。這兩日未能如常祈禱,已是伊蘭一生中所絕無僅有。

星子攙扶她起身,伊蘭艱難地站起,即面向西方跪下,雙手合十,默默誦經。這是她自曉人事以來再熟悉不過的功課,但今日口中喃喃地念著爛熟于心的經文,心情卻再也不能平靜。

星子不便打擾她祈禱,稍稍退後幾步。伊蘭平日里在天方殿中,都是獨自于專設的禱告室中,念誦經文,便如與真神對話,將靈魂沐浴于天地聖光之中,洗去塵埃污垢。從小到大,不論經歷什麼艱難困苦,當面對真神之時,伊蘭都能心如止水,胸無點塵。此時卻總覺星子那灼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他……他竟是那人的兒子,便意味著我無論何時拔劍相向……他都會不顧一切地攔在我面前,我不能冒犯他,也就沒有辦法再為父親報仇,十六年的努力皆化為泡影……難道我想怨恨尊者麼?不!不!他是真神的使者,我怨恨他,就是怨恨真神。不敬真神,那是生生世世都得下地獄的大罪過!尊者奉神諭而來,拯救了突厥,拯救了色目,也拯救了我,恩德比天門山更高,比桑干湖更深,我怎麼能因為個人的恩怨而對他心存不滿?暴君滅亡了色目,殺害了我的父親,害我國破家亡,害得無數色目人流離失所,受盡苦難。而他的兒子挺身而出,助色目復國,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神的安排,都是天意注定,我怎麼能懷疑真神的聖明?

可是,他說他要娶我,他如果不是開玩笑……他待我這樣好,我……一念及此,伊蘭面頰登時滾燙如火,可擋不住混亂的思緒……如果,如果我嫁給他,不但再不能找那暴君報仇,還得稱他一聲父親,侍奉他,孝敬他,那豈不是真正的認賊作父?我……前兩日于赤火營中不堪回首情形浮現,經歷了那樣的屈辱,我如果再見到那暴君,他對我百般侮辱,我怎能裝做若無其事?

伊蘭不敢想下去,只怕再多想片刻就要瘋掉。拼命將全副精神都集中在祈禱之上,又翻來覆去念了三遍經文,才勉強平復了情緒。不管怎樣,我都不能懷疑真神,懷疑尊者,何況,尊者向我坦誠他的身世,就是要我認真考慮,他並沒有強迫我做什麼,我怎麼這樣驚慌失措?

伊蘭禱告的時間無聊而漫長,星子靜靜地候在一旁。看她全神貫注祈禱的模樣,星子忽想到了尼娜,尼娜禱告時也是這般虔誠而專注……還記得初入突厥她纏綿病榻之時,我也曾日日照顧她,事無巨細,親密無間。我要是娶了伊蘭為妻,尼娜該怎麼辦呢?難道真的如師父所說的,讓尼娜做小,我坐享齊人之福?伊蘭孤苦可憐,我絕不能背棄她,但伊蘭和尼娜素來不睦,以伊蘭的性子,怕是容不下尼娜,我……我也沒有信心能讓兩人和睦相處。

星子暗中苦笑,論出身地位,論能力品格,都會是伊蘭為大,那我又怎能舍得讓尼娜屈居人下,受一輩子委屈?與其誤了她,不如以兄妹之禮相待,送她回國王摩德那里去。摩德既然收了她為義女,便是突厥的公主,要找個好人家應是不難,我也好放心了……

尼娜嬌憨可愛的神情揮之不去,她會嫁給誰呢?誰有那般好福氣娶到她呢?曾對尼娜說過多少甜言蜜語,如今蜜糖都漬成了酸酸澀澀的青梅……念及從此再不能與尼娜親昵玩笑,朝夕共處,相識相伴的一段段往事清晰如初,涌上星子心頭,說不清心頭的千般滋味,就象是貼身穿著的小棉襖要拱手送人,割舍不下。尼娜對我固然是一往情深,我于尼娜,亦非是無情無欲,但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魚和熊掌不能得兼,既承諾了伊蘭,也只好忍痛割愛了。

伊蘭祈禱完畢,深深俯首,向真神請罪。末了,又轉向星子,叩首道︰「奴婢對尊者有過不敬的念頭,誠心向尊者請罪。」伊蘭連說了兩遍,星子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恍若未聞。

伊蘭匍匐于地,帳內一片沉寂。良久,星子方如夢初醒,回過神來,「啊?」怕被伊蘭瞧出了什麼端倪,慌慌張張地將伊蘭橫抱起,放回榻上,方開口問︰「伊蘭,剛才你說什麼?」

伊蘭躺在星子懷里,再說請罪的話便覺滑稽,面上紅暈愈盛,硬著頭皮道︰「奴婢方才向尊者請罪。」

「請罪?哎,你怎麼了?又來唱的哪出啊?」星子似滿不在乎地隨口笑問。

伊蘭沉默著思忖該怎樣開口。星子也無心多去揣摩她的想法,笑嘻嘻岔開話題︰「你要請罪啊,請罪便要有點誠意,哪有空口請罪的?先親我一下!」星子偶爾和尼娜開些沒大沒小的玩笑,今日順勢來逗逗伊蘭。

伊蘭對男女之情全如一張白紙,星子語氣曖昧,口中說的話從前是半個字也未听到過,伊蘭頓時羞得頰染紅霞,窘迫難堪,不知如何是好,只恨不能地上裂開條縫鑽進去。伊蘭嬌羞的模樣落入星子眼中,更是勾魂攝魄,嘿嘿一笑︰「今日你還傷著,暫且算了,不過你記著帳,你可欠了親我一下,以後是要還的,還要另算利息哦!」伊蘭別過頭去不做聲。星子扶她躺下,溫柔地為她闔上雙眼,輕聲道︰「你再睡一會吧!」

伊蘭折騰了這一陣也累了,外傷在星子的照顧下,似乎不再那麼疼痛難忍了。伊蘭雖閉著眼,感受著他的氣息,竟是從未有過的安心。

待伊蘭醒來時,已近傍晚。星子又喂她喝了一碗雞蛋粥,服了內服的藥,換了外敷的傷藥。料理完畢,星子在伊蘭榻前坐下,不再嬉皮笑臉,正色道︰「伊蘭,明天我們得回突厥營中了。」

伊蘭表情頓時變得僵硬,愣了半晌,點一點頭,卻沒有說話。該來的,終究躲不過去啊……我所中的毒已排出大半,服藥後暫無性命之憂,內傷也大體痊愈,剩下的只是些皮肉傷痕,雖然疼痛,但回營不是太大的問題。軍中不可一日無帥,如今奎木峽前大軍對壘,正是兩國決戰的最後關頭,尊者已離開營地兩三日了,沒有理由再拖延不歸,而我,也必須給出一個交代。

不知怎地,此番與星子相處了短短一日,伊蘭回想天方殿中一成不變的生活,便如枯井古墓中的行尸走肉。曾經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度過,如今卻再難忍受。但就算我想重回天方殿,怕也只是我的奢望吧!被敵人剝光了衣服毫無遮蔽,于大庭廣眾之下示眾,我又怎麼可能再回到那天堂般聖潔莊嚴的殿堂,再去當那高貴純潔的聖女?唯有通往地獄的大門為我而開,我不能以死謝罪,也得用我的一生去清洗這罪孽……尊者對我說了那麼多,為我做了那麼多,這是我今生最難忘的一天,他對我的好,就讓我永遠藏在心底吧!

伊蘭無聲地垂下螓首,帳內一角黯淡昏黃的燈光映著她縴細單薄的側影,失了血色的蒼白面容透明得象一張薄如蟬翼的剪紙般,了無生氣,弱不禁風的身形不堪盈手一握,仿佛承載著萬鈞重荷,搖搖欲墜。星子的心不覺抽痛起來,她不是那萬人之上的高傲聖女,只是一個受了傷需要我保護,孤苦無助的柔弱女孩。

星子攬住她肩頭,柔聲安慰道︰「伊蘭,你不用擔心,一切由我來安排,你照我說的去做便好。我以我的生命起誓,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一分一毫。我現在得出去一趟,你再休息一會。」說完起身,換上黑色的夜行服,蒙了黑紗面巾,趁夜出去了。

伊蘭不便詢問他去了哪里,往日泰山崩于眼前,她亦不形于色,此時見星子飄然離開,卻是坐臥不安,神思不寧,也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星子擔憂。伊蘭半閉著眼靠在榻上等了一個多時辰,漫長得猶如過了一生一世。帳外已是夜闌人靜,萬籟俱寂。忽听得帳外輕響,卻是星子裹著一股寒風沖了進來,手上多了一只黑色的大包裹,面上的黑紗不見了,換成了往日營中所戴的銀色面具,一雙藍眸恰如夜空中的星辰閃閃發光。

星子取下面具,沖伊蘭眨眨眼楮,一副小孩子搶到了喜歡的糖果般得意洋洋的表情。「看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星子將包裹放在榻前,一層層打開,卻全是伊蘭素日常用的衣物飾品。里外裙衫,頭巾面紗,甚至內衣鞋襪,無所不有。

「尊者?」這大大出乎伊蘭的意料。她赤身被星子從高台上救下,無一絲片縷蔽體,這兩日一直湊合披著星子的外袍,不免狼狽尷尬,十分不自在。星子提出要回營,伊蘭無衣服可穿,又羞于啟齒求助,噩夢般的經歷更不願一字提及。哪知星子竟會專程回營為她取衣。

「這些是我方才回你的營帳中拿來的,你看看,有沒有落下什麼重要的東西?」星子解釋道。伊蘭略略翻檢了一番,他當真是心細如發,體貼入微……想著自己的身體被他看了個盡,連貼身的小衣也是他準備,伊蘭愈發雙頰紅透,不敢做聲。星子見她不說話,嬌羞盡顯,心下愈生憐惜。

星子深知她的顧慮,一副成竹在胸的語氣,「你放心,除了你的兩名貼身侍女,沒有旁人知道。明天天亮之後,我們便一同回突厥營中去。你仍是象從前那樣打扮,蒙上面紗,盡你所能保持一切如常。我則會告訴全軍上下,昨日被抓住綁在高台之上示眾的那人不是你,而只是赤火國人為了擾亂軍心找來的一個冒牌替身。你早已安然月兌險,從不曾落入敵手。」

「尊者……」伊蘭的語氣有幾分惶恐猶疑,「可是,信奉真神的人不能說謊……」

「又不是讓你說謊欺騙真神,怕什麼?」星子不以為然地撇撇嘴,給伊蘭打氣,「真神在天上,俯瞰世間,誰也騙不了他。至于旁人麼?這事全是我安排的,和你無關。我反復說了,我又不信奉你們的真神,就算我說謊,要下地獄,也是我一個人下地獄,你怕什麼呢?」

伊蘭雖覺星子本是真神使者,卻口口聲聲強調自個不信奉真神,實在是匪夷所思,但又無言反駁。星子不滿地反問她︰「那你說,你還有什麼好辦法?你如果據實以告,你的死活先不論,突厥、色目誠然軍心混亂,而赤火國更會以此為把柄,讓你們所信奉的真神從此貽笑于天下,這便是你想看到的結果?」

「是奴婢一時魯莽,以至後患無窮。」伊蘭合十道,聲音里盡是深深的悔意。

「別說這些有用沒用的了,現在不是要你認錯悔罪的時候。」星子打斷她,語氣有一種令人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就听我一次,你如果接受不了,就當前天你已經死了,被綁在那根柱子上面時就死了,一切屈辱痛苦也都隨你死去了。今日是你還魂歸來,重獲新生,無論前世發生了什麼,都和現在的你無關。」

「還魂歸來,重獲新生。」伊蘭喃喃地重復著這幾個字,突然,似一道明亮的閃電劃過漆黑夜空,伊蘭本是黯淡的眼神倏然變得清明如水,「我知道了,尊者的再生之德,奴婢永世不忘。」

星子暗中贊嘆一聲,伊蘭當真是冰雪聰明,一點就透,遭此大難,亦能明白事理,拿得起放得下,境界與那些只知道陷在個人情緒中要死要活的俗婦怨婦不可同日而語。會心地笑一笑︰「客套話多說無益,你只要肯照我說的去做,我便再無他求。時間還早,我也去睡一會,天亮時我叫你。」星子說罷,輕輕地抱一抱伊蘭,便離開到旁邊的莫不痴帳中,與師父抵足而眠。他這幾日奔波忙碌,諸事繁雜,未曾休息片刻,此時疲累已極,一頭倒地便沉沉睡去,待醒來時,帳中已熹光微露。

星子忙鯉魚打挺跳將起來,三步並作兩步沖入伊蘭帳中,驚訝地發現,伊蘭竟已收拾停當,淡黃色的長裙搖曳垂地,輕紗蒙面,只露出一雙藍寶石般的眼眸在外,娉娉婷婷俏立當地,裙袂飄飄,恍然猶如初見之時。

星子松了口氣,伊蘭這樣子,不說旁人,就是自己也不能相信她真的曾落入敵手,遭遇大難羞辱。星子笑嘻嘻走近︰「你身上有傷,怎麼不等我來幫你穿衣服啊?」他這話明是關心,卻說得十分曖昧。伊蘭對星子的調笑*,一律都是閉口不答,這回也不例外,只微微側頭避開,卻想到自被救下後,一直是星子為自己料理一切,穿的也是他的衣服,心跳頓時快了數倍。

星子又喂伊蘭服了藥,莫不痴的藥甚為有效,伊蘭的外傷雖尚未痊愈,已能獨自行走,行動雖略遲緩,卻無重傷之態。來不及用早餐,星子先回帳更衣,換上往日常穿的一套玄色長袍,束緊腰帶,帶了銀色面具,便領了伊蘭向莫不痴告別。

伊蘭隨星子進帳,跪地拜見莫不痴,叩謝救命之恩。莫不痴見她前倨後恭,料星子已勸得她回心轉意。雖听不明白突厥話,他二人情意款款,如膠似漆,瞎子也能看得出。莫不痴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揮揮手示意伊蘭起來,不必多禮。星子遂和莫不痴商議好,待星子回營後,莫不痴即潛入赤火軍中暗中看顧谷哥兒,等戰事塵埃落定,再設法接走伊蘭,回黃石山療傷。伊蘭佇立一旁靜靜地听著,也不多語。

二人告辭出來,星子便戴上那銀絲面罩,二人同行趕回突厥軍中。此時正是旭日東升,火紅的晨曦一點點撕開乳白色的薄霧,一輪朝陽噴薄而出,千萬道道道金光將遠處變幻的雲霞,近處起伏的山巒皆染得五彩斑斕。江山如畫,旖旎多情,伊蘭與星子並肩而行,但覺映入眼中的萬事萬物,沐浴在晨輝之下,皆是生機勃勃,與往日周遭的一片陰沉灰暗迥然不同,就連撲面而來清冷凜冽的晨風也似帶了一絲絲暖意。

曲曲折折的山路蜿蜒延伸,望不見盡頭,仿佛真如一段全新的生命鋪陳于前,通往未知之處。伊蘭偷偷側眼瞄了星子一眼,卻發現星子正凝視著自己,面具後的眼眸帶著溫柔笑意,似蔚藍的海波蕩漾。伊蘭羞澀轉頭,星子卻就勢握住了伊蘭的柔夷,那寬厚而溫暖的掌心傳來堅實的力量。伊蘭任他握著,深深吸一口氣,直面前方,不管這漫長的道路,通向天堂或是地獄,不管會有多少崎嶇坎坷,雨驟風狂,有他在身邊,便是世上最安全最安心的所在。

這條路星子往返走了好幾次,已是輕車熟路。快要到達時,星子帶她繞一個彎,避開赤火軍的營地。望見突厥大營前,一面面黑底金邊的叢林獅子大旗迎風招展,星子放開伊蘭的手,輕聲道︰「我們堂堂正正地從正面進去,我走前面,你跟著我就行。你不用說話,什麼都不用管。」

這兩天尊者和聖女突然齊齊失蹤,不知去向,突厥軍中群龍無首,人心惶惶,好在副帥哈桑畢竟是身經百戰的老將,乍遇變故,臨危受命仍能冷靜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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