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歸來︰天路 真容

作者 ︰ 冰痕

父皇……總在不經意間想起,過往的點點滴滴,如生長在心房縫隙中的野草藤蔓,牽延綿連,不知不覺便重重糾纏,若要一刀剪斷,卻是痛徹心扉……猶記我倒在萬國盛典的熊熊火海中,醒來時父皇也如今日我守著伊蘭般守在我榻前,布滿血絲的雙眼,額前明晃晃的白發……我卻想盡辦法逼他賜死我……星子以手撫心,胸口那星形的胎記仿佛隱隱作痛,這就是輪回麼?

星子驟然一驚,那也是我和伊蘭之間恩怨糾結的起點,雖然彼此尚未謀面……伊蘭今日方得知了我的身份,她明白再也不能找父皇復仇,即使活下來也了無希望,豈不是更堅定其死志?而我又該怎樣做才能勸慰她,補償她呢?

如今我已與父皇徹底敵對,而他也很可能對娘親下了毒手,眼前諸多煩憂,我為何仍對他念念不忘……星子平復下情緒,聲音里卻多了三分無力︰「伊蘭,你別這樣說……是我的過錯更大,若不是我擋了你的劍,若不是你因我半路殺出,而落入赤火軍手中,也不會有這……這場劫難。你是受害之人,不必將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你要怪的話不妨怪我。當然,你確有錯處,這麼大的事,你竟機關算盡地瞞著我,只身赴險,差點釀成不幸,但你既月兌險歸來,再去尋死,又有何益處?」

伊蘭再次沉默,唯有睫毛微微顫動。不知是因看慣了,還是因知道了易容之術,星子對眼前這張丑陋的臉龐已不再惡心厭棄。伊蘭遲遲不語,星子暗中擔憂,我是不是太嚴厲了,揭開了她血淋淋的傷疤?可事已至此,既然無法逃避,就唯有與她一起去面對,避而不談總不是辦法。

星子想起一事,又道︰「師父說,待此間的戰事一了,他會帶你回黃石山,一年半載即可清除余毒,徹底痊愈。」

伊蘭輕輕地「嗯」了一聲。

星子本以為讓伊蘭和莫不痴同赴黃石山,孤身與陌生男子相處,她定然不願,听她的語氣,不似反對,稍稍安心。她如果願去黃石山療毒,總不該再輕生吧?星子看著手中的雷伊劍,認真地道︰「你是色目王室唯一的後裔,王位理當由你來繼承。色目以前沒有女王,但萬事總有個第一次。你的膽略才干,遠勝男子,能為一國之主,實乃色目萬民之福,這雷伊劍還是由你執掌為好。」

伊蘭搖搖頭道︰「奴婢的身心皆已奉獻給了真神,無法再入俗世,王位一事,更是絕不敢想。」

星子自然听得出這不過是托詞,但沒必要再與她糾纏理論,嘿嘿一笑︰「那如果我要娶你呢?你答不答應?照你們的說法,我是一千多年來的第一位真神使者,而聖女侍奉使者便如同侍奉真神,你既將身心奉獻真神,也即是要奉獻給我。」他竟說得如此直白,伊蘭詫然看了星子一眼,無語相對。

星子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話說開,借此盡情發揮︰「你別忘了,你說過,如果我要你,你不會拒絕。那麼我如果想娶你,你也只好嫁給我,從此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若留在西域,你得在西域,我回赤火,你也得回赤火,你能躲得開俗世中的紫陌紅塵麼?」

星子的眼眸亮晶晶的,似燃燒著一簇藍色的火苗,咄咄逼人的語氣令伊蘭不知如何回答。她從小由前代聖女教養大,祭神治國,無所不知,可歷代聖女誰又曾遇到如今這局面,也從不會听說過這問題,伊蘭竟有些手足無措。她一生只為了復仇、復國二事,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何況兒女私情?曾對杜拉王子的那一絲情竇初開的依戀牽掛,也隨著子午谷一戰杜拉殉國而灰飛煙滅。前日潛入赤火營中行刺,伊蘭就沒想過能活著回來,無論成敗,但求能追隨父王,追隨杜拉而去,哪料事與願違……

伊蘭的表現不出星子所料,微微笑了笑。並不逼著她回答,自顧自地說下去︰「何必管它什麼神仙俗世,我瞧你這聖女當著也沒什麼意思,讓好好的小姑娘變成個死氣沉沉的活僵尸,平白泯滅人性,你若不願當,另找個願意的人來接替不行麼?或者從此廢了這聖女之位,更是干淨。天方殿那些古怪的規矩,我也早就看不順眼了。你們既然都尊我如真神,你覺得怎樣好便直說,我自會安排,料得他們也不敢有什麼異議。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若能藉此解月兌,未嘗不是件幸事。你年方二八,正是豆蔻芳齡,錦繡韶光,何不就此放下,以後天高海闊,任爾高飛。」

聖女之位的繼承與存廢,乃是突厥與色目兩國至為莊重聖潔之事,在星子口中說來竟如同兒戲,本是大逆不道的話從至高無上的尊者口中吐出,伊蘭目瞪口呆,難以置信,慌亂中喚聲︰「尊者……」

星子嘴角彎成一道優美的弧度,醇厚的聲音如習習春雨沁人心脾,自有一種溫暖而堅實的力量,讓人沉靜。「這些話,我早就想和你說了。你是伊蘭,我是星子,我們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有情有愛有喜有哀,不要冒充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尊者聖女。」

伊蘭心亂如麻,他在說什麼?難道他真的要我?伊蘭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說不,可是……可是我怎麼能……

星子藍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伊蘭,柔聲問︰「你不願意麼?因為我是赤火國人,我是那人的兒子?」

伊蘭慌慌張張地搖了搖頭。

星子低低地輕嘆一聲︰「那……你是還念著杜拉王子,不願意接受我?」

「不!」伊蘭下意識地即刻否認,身子卻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無助地向後退去,似乎想將自己遮蔽起來。

星子分明于她眼中看到了一抹傷痛,仿佛叢林中被獵人捕獲的幼獸,星子的心狠狠地抽痛起來,她看似堅強決絕的外表下卻如此脆弱感傷,無依無靠……

星子欲要將她攬入懷中,抹去她眼中的傷痛無助。伊蘭又張皇地後退了幾分,幾乎要擠到帳角了,星子發覺她在微微顫抖,心中愈發疼痛。此時此刻,真想呵護她一生一世,讓她有一個可依靠的肩膀,為她擋盡漫天風雨。

星子怕驚了她,不敢貿然伸手,語氣柔和卻堅定︰「伊蘭,你別怕,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我的心,至于你願不願意,不用急著回答。來日方長,我有耐心。」星子撇一撇嘴,似自嘲地笑了笑,神情卻流露出難以言狀的的感傷,「何況,你已知道了我的身世,以我的身份,我其實沒有資格……你不用放在心上。」

一語既出,星子驟然一驚,我確實是沒有資格啊!我若娶她為妻,必將帶她去見父皇,他們二人如何相見?就算伊蘭願意,父皇又是什麼反應?婚姻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星子雖從不吃這一套,但從玉嬌到尼娜,每次都卯足了勁與辰旦對著干,辰旦愈不喜的愈要拼死堅持,惹出無數事端。這次若換成了伊蘭,星子想象不出那情景……管它的,車到山前必有路,伊蘭要治好傷還得一年半載呢,屆時會是什麼局勢,誰又知道?

「尊者……」伊蘭聞言,歉意地喚了一聲。

星子斂容正色,目光復落在雷伊劍上,心下忽有了個決斷,這柄劍已帶給了她太多煩惱,太多傷痛,差點要了她的命。我既已有諾于她,她如今又是有難之時,堂堂男兒,怎能推諉婦孺,不幫她挑此重擔?

星子握緊劍柄,聲音轉為嚴肅︰「你療傷治病還須時日,而你既然信任我,這雷伊劍……」星子稍頓一頓,「我可以暫時代你保管,待你康復痊愈後再行定奪。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果不出所料,星子承諾願保留雷伊劍,伊蘭登時來了精神,原本黯淡的眸中驚喜之色如霞光閃動,言語亦有了生氣︰「尊者有令,奴婢賤軀,萬死不辭。」

星子無奈地蹙一蹙眉頭,將伊蘭柔弱的小手放入掌心,輕撫著手腕處深紫色的淤痕,忍耐地道︰「不,伊蘭,我不要你死。你不許,不許再說什麼萬死不辭的話。我的條件很簡單,只要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不管遇到什麼痛苦挫折,都不能自殺,不能再動輕生的念頭。你能答應麼?」

「奴婢……」伊蘭雙唇微微翕合,卻說不出下文。

星子對視著她,目光熱烈而痛楚,如一道明亮的火焰灼傷了伊蘭,伊蘭欲要避開,卻被星子緊緊地握住雙手︰「伊蘭,我不是以尊者的身份命令你,而是我最為誠摯的請求。因為,如果你受傷,我會難過,如果你死了,我……」星子抿住薄唇,用力地搖搖頭,「我不會原諒自己,永遠不會!」

「尊者!」伊蘭驚呼出聲,眼底似有光亮的東西一閃而過。

「答應我,你會好好地活下去。」星子重復道。

「奴婢……奴婢謹遵尊者之命。」伊蘭被逼不過,慌慌張張說完一句,旋即垂下視線。

伊蘭雖答允了,星子仍不覺輕松,仍攢著眉心︰「伊蘭,不是我不信你,旁的事都沒關系,但這次你須以真神的名義起誓。」星子真是怕了她了,只怕眼一花,她又鬧出什麼花樣來。不過,以她對真神的信仰,若對神起誓,應不至變卦。

伊蘭低著頭,應了聲「是」,掙扎著便要起來。星子小心扶著她起身,伊蘭赤足站在地上,寬大的外袍直到腳背,甚不合體,襯著她丑陋面容,更是怪異。要是平時,星子定會忍不住取笑她一番,此時唯有難過。伊蘭緩緩跪下,她帶傷在身,一舉一動頗為吃力,目光卻十分虔誠。伊蘭微微閉眼,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星子一旁候著,伊蘭直直跪著,身子搖搖欲墜。星子狠下心不去打斷。少時,伊蘭誓畢,星子將她抱回床上。見她額上已滲出了細汗,拿過柔軟的汗巾來為她拭去。心里仍有些放心不下,也不知一番努力成效幾何,伊蘭是不是真的斷了求死的念頭?忽听伊蘭喃喃地道出一句︰「謝謝你。」

自從那日刑台初見,伊蘭發現星子的血色胎記,認定他便是尋覓許久的真神使者後,除了前幾日兩人于山巔賞月飲酒,星子借酒醉之機,讓伊蘭喚他的名字外,伊蘭總是堅持稱呼星子為「尊者」,幾乎從不曾直呼「你」。星子愣了愣,方回過神來︰「謝我?」

「我……我不會自殺了。」伊蘭加重語氣重復道,嗓音卻有些哽咽,「謝謝你。從來沒有人……沒有人象你這樣重視我……」

有晶瑩如珠的液體從伊蘭的藍眸中滾落,伊蘭手忙腳亂欲要拭淚,卻被星子溫柔地攬入懷中。這一刻,沒有誰比他更懂伊蘭,她是聖女,高高立于九天雲端之上,不可企及,芸芸眾生都敬仰她,崇拜她,可他們頂禮膜拜的只是如神祗般的聖女,便如膜拜香火繚繞的廟宇中那一尊尊泥塑木雕的偶像,沒有人會將她當作人對待,當成一個正常而普通的女人,關心她的愛和恨,歡樂和悲傷。她並不是無情無欲,只是一顆心已塵封得太久太久……

伊蘭沒有抗拒,將腦袋埋在星子胸前,一動也不動,更沒有一點聲音,時間仿佛靜止在這一刻……

良久,伊蘭輕輕推開星子,從容地理了理額邊散亂的鬢發,神情恢復了古井般的平靜︰「尊者,奴婢想要一碗水。」星子以為她口渴,忙起身從牛皮水囊中倒了一碗清水給她。伊蘭接過,卻不喝,放在榻前。拿起莫不痴適才留下的小瓷瓶,拔開瓶塞,倒出一枚黑色一枚白色的藥丸來,于掌心中摩挲良久。

星子不解其意,記起莫不痴方才送藥時說伊蘭知道此藥的用途,隨口問道︰「這是什麼藥?師父是要你服下吧?」

伊蘭搖搖頭,並不作答,幾不可聞地輕輕嘆息一聲,將那枚黑色的藥丸放入水碗中,藥丸于水中化開,一絲一縷,如帳外扯不斷的綿綿夜色,將一碗清水染成濃墨一般。星子更是不解,伊蘭卻又另外要了一碗水,放入白色的藥丸。

等了片刻,伊蘭輕輕地道︰「能給奴婢一卷白布麼?」

星子見她神神秘秘,不知搞什麼鬼,反問道︰「你要白布做什麼?」

伊蘭輕聲答道︰「尊者稍候一會就知道了。」

星子雖納悶,料想白布無害,便從莫不痴放在角落里的包裹里找出一些白布給她。伊蘭稱謝,卻又道︰「尊者能否出帳回避少時?」

「你……」星子委實不敢再將她獨自留在帳中,「為什麼?」

伊蘭眨了眨眼楮︰「尊者放心,奴婢雖然欺騙過尊者,但並非不識好歹言而無信之人。就算奴婢不為自己,也當為色目國活下去。尊者等半個時辰後再進來,好麼?」

星子不知伊蘭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到底男女有別,不便多做堅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伊蘭的眸中滿是歉意。星子一言不發退出帳外,不敢走遠,只站在帳篷門口,凝神听伊蘭的動靜。悉悉索索似在忙碌著什麼,後來便沒了聲息。

「伊蘭?」星子不安地喚道。

「還請尊者稍候。」伊蘭語氣平穩,星子總算稍稍放心。

此時天色已蒙蒙亮了,凜冽的晨風如刀鋒拂過面頰,乳白如煙的霧氣繚繞山谷之中,一線淡藍色的晨光照著山巔積雪,反射著朦朧的光。莫不痴的帳中仍不見動靜。星子握著雷伊劍,說不清此時的心緒,我真的一步步如伊蘭所願,當了色目的國王麼?這到底是福是禍呢?

過了約有半個時辰,果然听伊蘭出聲︰「尊者請進。」星子復回到帳中,伊蘭仍坐著,卻用白布蒙著頭。那兩只碗中的水已一滴不剩,地上一團骯髒的白布,隱約可見血污。星子以為伊蘭受傷,失聲大叫︰「伊蘭!」正要揭去她的頭巾,伊蘭卻徐徐地撩開了白布,星子頓時愣在當地。

原來伊蘭已卸去易容偽裝,露出本來面目,恰似霧散天青,一輪明月排雲而出,皎潔之光將漫天陰霾一掃而盡。伊蘭潔白無瑕的面龐猶如羊脂玉精雕而成,細女敕肌膚如同拋光打磨過的象牙,有絲緞般的細微光澤。縱是蓬頭亂發,衣冠不整,仍如仙子臨凡般清麗高貴,不染半點俗世塵埃。雙唇染出淺淺的一抹微紅,惟襯得那一雙澄藍明眸深不見底,清澈如水,晶瑩如珠。

星子一眨不眨地望著伊蘭,姣姣容顏竟有幾分似曾相識,似夢中曾經見過,她原本就該是這樣的……兩人靜靜地凝視,世間萬物似都已消失,目光中交換了千言萬語,伊蘭那湛藍的眼眸漸漸化為一泓秋波,柔情似水蕩漾心扉。星子情不自禁,捧起她的面頰,在她的唇邊落下輕輕一吻,雖未嘗甘甜,也已如飲醇酒,令人迷醉。伊蘭頓時雙頰緋紅,含羞帶嗔,竟是從未有過的嬌憨可愛。

伊蘭雖殺伐決斷,才高志堅,可于男女之情上卻是未經人事,茫然無知。懵懵懂懂中被星子一吻,羞得忙轉過頭去,不敢再與星子對視。星子回過神來,深覺自己舉止唐突,眼下可不是談情說愛的好時機。忙放開伊蘭,正襟危坐︰「對不起。」星子歉然道,方才我還說有耐心等她,不會強求……我畢竟是她的仇人之子,她能不能真正接納還未可知。我若輕薄了她,豈不是乘人之危,挾恩圖報?不知何故,尼娜俏皮的面容忽在眼前一閃而過……星子如做了虧心事般,登時亦紅了臉。

忽听莫不痴在帳外呼喚,星子忙應聲出去。走到帳門前,又放心不下,回頭看了一眼,伊蘭端坐在榻上,唇邊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恬淡微笑,襯著她因長期不見日光而蒼白近似透明的面色,便如透過迷蒙晨霧照在皚皚白雪上的幾縷明媚陽光,美得令人炫目。

伊蘭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星子從未見她笑過,原來她的笑容竟這般美麗,星子不由看得呆了,差點邁不動腳步。直到莫不痴又在門外喚了他一聲,星子才忙忙地跑出去。

此時晨霧漸開,半明不晦的微光染得淡藍色的天空猶如一塊溫玉。莫不痴笑嘻嘻地看著星子,星子不知師父是否知道剛才那幕,表情尷尬。莫不痴遞給星子幾個藥瓶,揶揄地眨一眨眼楮︰「以後由你來服侍你的媳婦兒,我就不進去了。」

星子知道莫不痴是因伊蘭現了真容,怕她難堪而故意避開,心中感激師父心細如發,體貼入微,接了藥,謝過師父。留下雷伊劍之事總該向師父稟告,征詢他的意見。星子拉了莫不痴到一邊,將伊蘭執意要將色目王位相托之事說了,末了問︰「師父,弟子已暫時答應先拿著那雷伊劍,將她穩住再說,但也不是長久之計,此事關系重大,您認為弟子該如何做是好呢?」

莫不痴輕撫長須,哈哈一笑︰「你不已是萬民敬仰至高無上的尊者了麼?怎麼這點事情還來問我這個老頭子?」

莫不痴雖與星子玩笑慣了,星子此時卻不敢造次,垂手道︰「師父莫要取笑弟子了!弟子前段日子,因師父不在身邊,不得不自作決定,到現在弄得亂七八糟,三國之態,已成騎虎之勢,好容易盼得師父駕臨,還望師父指點弟子一條明路。」

莫不痴仍笑嘻嘻的,似不以為意︰「鳥兒大了都是要離開窩的。你師兄也好,你也好,都已能獨當一面。你們自作決定,自擔後果,不是很好麼?何須為師來指手劃腳?」

星子听莫不痴提起師兄,眼下西域戰局未了,簫尺又已在南方起事,如今進展如何尚不得而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千頭萬緒剪不斷理還亂,星子更覺頭痛欲裂,哭喪了臉,哀求莫不痴道︰「師父,事關重大,徒兒年輕識淺,師父幫徒兒出個主意吧?」

莫不痴上上下下打量了星子一陣,始終一副玩笑口吻︰「主意麼?依為師愚見,眼下你有三條路可選,天堂地獄不過一念之間,就看你怎麼想的了。第一條,順水推舟當上色目國王,待伊蘭傷愈後娶她當王後。你若要當西突厥國王,估計那國王也會拱手相讓,從此你統一東西突厥,江山美人同入懷,有了本錢與你那父皇分庭抗禮,對峙到底。你那昏聵殘暴的父皇終究不會是你的對手,成為一世霸主,開創不世之業,正在其時;第二條,不當王不稱霸,帶著你那兩個小美人隱居山林也好,浪跡江湖也好,享盡齊人之福,逍遙自在,把從前的諸般恩怨都放下……」

星子听不下去了,喚了聲「師父!」,語氣里已頗有些不滿。

「好吧,」莫不痴忽斂了笑容,冷冷地哼了一聲,口氣不善,「你覺得為師在信口開河,說得沒邊沒譜是吧?頭兩條你都不選,那看來你是決心走第三條路了。等到和談既成,赤火國撤軍,你便乖乖地辭了這尊者之位,回到你那暴君父皇身邊去,負荊請罪,認錯投降,任殺任打,任他奴役,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便繼續過那暗無天日的地獄生活。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獄無門你闖進來。既然主意已定,又何必假惺惺地多此一舉來問我?」

星子無言以對,只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如果沒有得到養母阿貞的噩耗,師父說的這最後一條路可謂是一針見血,不是沒打算過回國認罪,但娘親那座沉重的墓碑,已橫亙在自己的心上,重愈千斤,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星子沉默了許久,方開口道︰「養母之死,弟子須查一個水落石出,再做決斷……」停了一會,只覺心頭仍似被掏空了一塊,空空蕩蕩。星子聲音里已無往日自信,幾乎是徒勞地解釋道,「何況,大哥如今既已起事,內亂已成……師父不是也曾說過,父皇和大哥之間的仇怨,唯有弟子能夠設法化解,弟子……弟子亦不能袖手旁觀,更不能遠走高飛,須回國斡旋……」

「嗯,」莫不痴點點頭,偏著腦袋饒有興致地望著星子,「不錯,有擔當,有志氣!但你想什麼法子來化解?他們二人都擁兵萬千,你的力量在哪里?」

「我……」我的力量?星子張口結舌,他能想到的,無非在雙方之間調停,那必須得到父皇和大哥的信任,就憑我單槍匹馬,赤手空拳,談何容易?莫不痴一言驚醒夢中人,星子睜大眼楮,「師父,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借色目之力?」

莫不痴眯了眯眼楮,淡淡地道︰「乃知兵者為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正如你手中的啟明劍,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就算你想當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來普度眾生,也得有觀音菩薩那無邊法力才行。」莫不痴面現不屑,「一無所有之時,你是能求戰呢還是求和?憑你一句話,就能化干戈為玉帛麼?」

莫不痴斜睨著星子,鼻中哼了一聲︰「你知是行非,首鼠兩端,又有何益?你在西突厥做下了這番轟轟烈烈的事情,將你父皇逼到退無可退,再與他議和,難道你不知道如果僅憑你一張嘴勸諫游說,任你口燦蓮花,也無濟于事麼?你現在裝什麼糊涂?化解你父皇和師兄的深仇大恨,能比這容易麼?赴湯蹈火一場,卻將成果拱手讓出,是怕得罪你那暴君老爹,還是想給自己立個不圖名利的牌坊?」

星子登如醍醐灌頂,心悅誠服地點頭不已︰「多謝師父提點,弟子明白了!」停了下又躊躇著開口,「師父的意思,是要弟子答應伊蘭的要求麼?但弟子不久一定是要回國的,如何能掌管色目呢?」

莫不痴曬然一笑︰「伊蘭這些年不在色目境內,她又是如何掌管色目的呢?何況,她要你為色目之王,是想要你事必躬親,日日臨朝問政麼?借你之名,統而不治,好一步妙棋!她果真是阿曼特之女,竟有此智慧見識!我該說的都已說了,你好好想想,別辜負她的苦心,別錯過大好良機。」

統而不治,是要我當個掛名的國王麼?或者是做個傀儡?星子似懂非懂︰「師父,那我該怎樣……」

莫不痴有些不耐煩了︰「你還要我手把手地教麼?讓老頭子我歇幾天不成麼?」

星子汗顏︰「弟子魯鈍,讓師父操碎了心,弟子知錯。」

莫不痴袍袖一拂,撇下星子,徑行回帳,星子目送莫不痴離開,思忖著他方才的話,復想起前幾日伊蘭之語,色目國縱然復國,若無令人信服之人登基為王,恐有內亂分裂之禍!她要借我的威望來穩定大局,統一色目,我也正可借色目之力為我所用,以為外援。倘若只是要我擔個名,不統管他們的國內事務,倒也是正中下懷。

星子想通了其中關鍵,便回帳去問伊蘭。伊蘭正半閉著眼靠在榻上養神,听見動靜,睜開一雙妙目,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眸中微有探尋之意,卻不言語。星子至她榻前站定,沉默了片刻,決定開門見山道出心中疑惑︰「我雖暫時留下了雷伊劍,但我不日將要歸國,如何能擔復國重建之重任?」

伊蘭莞爾微笑,如陽光下的迎春花綻開花蕾,嬌艷而不可方物︰「尊者勿憂。只要尊者昭告色目,為雷伊劍之主,無論尊者在何國何方,全國上下皆會謹遵諭命。尊者日後聯絡之事,奴婢已有安排。」

「就算有人聯絡報信,色目國中諸事變化,我遠在萬里之外,信使往返頗費時日。若有什麼變故,我亦是鞭長莫及啊!」星子聞言仍不能釋然。

伊蘭輕輕搖一搖頭︰「尊者放心。國中日常瑣碎事務,自然不敢勞動尊者。這些年來,奴婢也設想了一些建國綱目,官吏建制,如何興利除弊,重建先王基業,已大致有了規劃。尊者只須任命一些得力之人,讓其分工配合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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