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歸來︰天路 玉帛

作者 ︰ 冰痕

星子將這些要緊的物事收拾好了,卻見尼娜款款從帳外進來,捧了一只土瓷盤,盤中冒著絲絲熱氣。星子連忙擺手︰「我沒時間吃晚飯了,你自己用吧!」

「哥哥……」尼娜柔柔的聲音里有幾分委屈,又夾雜著哀求,「我知道哥哥馬上就要走,今天下午我特地做了幾只雞蛋煎餅,剛剛又下廚熱了一次,哥哥沒空吃,帶上當夜宵好嗎?」

星子一愣,自從結識尼娜以來,只知道她能歌善舞,多才多藝,卻從未見她下過廚,以為她十指不沾陽春水,今日是為我破例了麼?我剛才去找伊蘭商議軍國政事,她卻去了廚下忙碌,做好了點心,又守在帳門痴痴相候,等我回來,若有賢妻如此,夫復何求?……尼娜一直貼身侍候星子起居,星子本已習以為常,此刻心湖卻泛起層層漣漪,久久無法平靜……

尼娜奉上土瓷盤,雞蛋煎餅閃著金黃的色澤,熱氣騰騰,甚是誘人食欲。星子雖貴為尊者,行伍之中,卻總是與一般軍士同飲同食,從不曾額外開小灶。突厥羶腥之地,飲食遠不如中原品種繁多,工藝精細,最好的也無非是大餅、饅頭加大塊的牛羊肉之類,雞蛋煎餅已算是精致點心。或許是自己從前與尼娜閑談之時,曾提到過小時候最喜歡吃娘親做的雞蛋煎餅,她留了心,今日便特意做了給我。

那久違而又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星子不由自主想起娘親,想起和她一起做的最後一頓飯,舌尖仿佛還留著那份香甜,難道,我再也嘗不到她做的飯菜了麼?……壓抑心中的疼痛無可遏制地彌漫開,星子怔怔地幾乎要落下淚來。

尼娜見星子呆呆地望著盤中,不言不語,以為他不喜歡,悶悶地喚了聲︰「哥哥,你嘗一口好嗎?」

星子慌忙抓起一塊煎餅塞入口中,連連贊道︰「好吃!好吃!」囫圇吞棗般咽了下去,卻說不清是什麼味道……

尼娜听他稱贊,轉憂為喜,眉眼舒展如兩只彎彎的月牙︰「真的嗎?哥哥,我以前沒做過這些,還怕做不好呢!哥哥只要不嫌棄,你喜歡什麼,我以後都會學著做。」

星子醒過神來,望著尼娜充滿期盼的眼眸,幾乎是無地自容。軍營簡陋之地,她能做出這份煎餅必是花了不少心思,可我又拿什麼回報她呢?

尼娜已用油紙將雞蛋煎餅一層層地精心包好,交給星子,軟軟的聲音象只柔順的小貓︰「哥哥,剩下的帶上好嗎?」

星子怎說得出個不字?一聲「謝謝」也太蒼白,胡亂接過揣入懷中,便如揣了一團滾燙的火炭,隔著衣衫,仍燙得胸前如灼傷般疼痛。

星子不敢再和尼娜說話,也不敢再握她的小手,急急蒙上一方黑色面紗,將啟明寶劍佩在腰間,背上包裹,如逃命一般奔出中軍大帳外。夜色中卻站了一人,正是哈桑一身戎裝,親自牽了乘風等在帳門,見到星子,哈桑執了韁繩屈膝行禮。

星子知道哈桑是特地來送行,不便多言,上前一步,扶他起來,與他緊緊一擁,低聲在他耳際道︰「哈桑大哥,拜托了!」旋即松手,翻身跨上乘風。

星子朝哈桑一拱手,策馬直奔帳外,跑了幾步,心頭卻空蕩蕩似少了點什麼。忍不住回頭一望,卻見一襲素衣的尼娜俏立于大帳之外,一動不動,蒙蒙的幾星蒼白燈光下,清秀的身影宛如一尊石化的雕像。這情景,從此只會出現在夢中了麼?星子心中忽掠過一種不好的預感,摔摔頭,卻甩不去這莫名的不安。星子咬牙狠下心來,馬鞭一揚,乘風四蹄飛奔,身後的一切,皆隱沒于茫茫夜幕之中。

少時已到了赤火國營地外,星子跳下乘風,揭開面紗,模出白虎令牌,自然一路暢通無阻。御營外已換了人值班,不見子揚,他不在也好,免得日後事發,被父皇遷怒而惹禍上身。值守御帳的大內侍衛認得星子,行禮如儀。

星子一言不發,徑行掀開帳門,一切與前日離去時一樣,前帳一團黑沉沉的,寂靜無聲,後帳透出一片朦朧的燈光。星子悄悄靠近,撩起簾幕,見谷哥兒正趴御案上打瞌睡,明黃色的幔帳垂下籠罩御榻,隱隱可見辰旦偉岸的身軀躺在帳中,除此之外再無他人,四周一片靜謐,暖融融的爐火仍是熊熊地燃著,驅散了冷清夜色。

星子心下一塊石頭落地,快步走過去,谷哥兒听見動靜,迷迷糊糊中睜開眼楮,看到星子,噌的一下便跳將起來,氣呼呼地道︰「你總算回來了,你跑哪里去了?把我扔在這里就不管了?」

星子忙掩住谷哥兒的小嘴,示意他不要吵鬧。讓谷哥兒給父皇下藥,又日夜不離守候了兩天,確實是十二萬分的冒險。好在師父說他會來守著谷哥兒,環顧四周,卻不知莫不痴躲在何處。

星子尷尬地笑笑,帶著歉意賠禮道︰「我也是不得已,多虧了你,這回幫了我的大忙……」自己雖與谷哥兒有師徒名分,可只教了他一些粗淺的功夫,倒是他屢屢雪中送炭,伸出援手。「以後我一定好好感謝你!」

「算了吧!就知道糊弄我,」谷哥兒撇一撇小嘴,語氣仍是不滿,「空口說白話,誰相信?你上次答應我的事還沒做到呢!」星子曾答應送谷哥兒一樣他喜歡的東西,但谷哥兒向他討要啟明劍時,卻被莫不痴攔下,此時谷哥兒舊話重提,星子尷尬得漲紅了臉。谷哥兒見星子無言以對,小大人一般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氣︰「看在你是我師父份上,我小人不計大人過,就不和你計較了!」

星子沒工夫和他斗嘴,忙來到辰旦榻前,揭開明黃色的錦繡床幃,見辰旦仰臥榻上,閉著眼楮,神情平靜,一如前日離去之時。星子探他的呼吸脈搏,微弱而平穩,便和往常沉睡一般,心里暗暗佩服谷哥兒,年紀雖小,做事卻十分妥當。

星子遂詢問辰旦這兩日的情形。谷哥兒瞟了榻上一眼,得意洋洋地拍拍胸脯,口氣甚大︰「就是那樣唄!有我在這里,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他這兩天日夜昏睡不醒,一句話都沒說,也沒外人來打擾。若需要什麼,我就讓人放在外面,有稟事的都被門口的侍衛攔下了,不許進來。不過,」谷哥兒耷拉了臉,「每天守在這里寸步不離,我都快發霉長毛了,幸好飯菜還真不錯,倒讓我飽了口福。」

星子歸來,本是沉重忐忑的心情,被天真無邪的谷哥兒一岔,也覺忍俊不禁︰「你想飽口福還不容易,以後你想吃什麼,都包在我身上!」谷哥兒在黃石山時,每日都是他自己做飯,一個小人兒,能做出什麼美味佳肴?軍營雖不比御膳房,也足可讓他開眼界了。星子忽想起方才尼娜送的雞蛋煎餅,忙從懷中模出那余溫尚在的油紙包,遞給谷哥兒,「你嘗嘗這個吧!」看到雞蛋煎餅,便憶起娘親的音容笑貌,星子是一口也吃不下,但尼娜的一片心意又不能拒絕,趁此便轉交了谷哥兒。

谷哥兒不知什麼東西,好奇地拆開來看了一眼,開心收下︰「今天我都吃飽了,留著明天好了。明天我還得守在這里麼?」

星子忙安慰他道︰「不用了,等會兒師父就會帶你走。師父一直在暗處陪著你呢!」

谷哥兒聞言吃驚地張大了眼楮,于帳內搜尋一番,東翻西找,哪有莫不痴的影子?「師祖?他躲在哪里?他帶我去哪里?」

「別急,你很快就知道了。」星子也不清楚莫不痴的行蹤,隨口回道。

星子望了眼沉睡中的辰旦,和谷哥兒聊了這一陣,父皇毫無察覺。從我觀察所見,軍中也只當他在靜心養病。這幾日局勢未定,尚不便讓父皇醒來,星子便又問谷哥兒︰「‘薄醉’還有麼?」

谷哥兒找出個小瓷瓶子遞給星子︰「還剩了幾顆,每六個時辰喂他服一顆就行了。每天早晚兩次,明日天亮後服藥。但是最多讓他再睡兩三天,時間太長就不好了。停藥之後,他過幾個時辰便會自然清醒。」谷哥兒一本正經,如行醫多年的大夫一五一十地叮囑道。

兩三天?兩三天後,星子盤算,赤火國的數十萬大軍應已離開了西突厥國境,浩浩蕩蕩奔赴回國途中,屆時大局已定,父皇就算醒來,也是木已成舟,無能為力了。「好!我知道了。」

星子收好「薄醉」的藥瓶,勸說谷哥兒道,「師父帶你回黃石山,你先跟他回去吧!等我回國安定下來,以後你再來找我。」

「不嘛!」谷哥兒不滿地撅起了小嘴,他自幼在黃石山中長大,一直與莫不痴做伴,有時一年半載都不見個外人。首次遠行西域,才知道外面的的世界竟這般豐富刺激,他本是喜歡新奇熱鬧的小孩心性,想到要再回黃石山過那平靜無波的生活,心里老大的不情願。「師祖不是說過嘛,以後讓你帶著我啊!」

當初莫不痴讓星子收徒時,確實說過,谷哥兒可以留在星子身邊,他藥理上已有小成,總有裨益。但此時情形凶險,危機四伏,星子怎敢留下他?只好搬出莫不痴來︰「這樣吧!師父若說你可以跟著我,你就不用回去了。」

「哼,」谷哥兒愈發憤憤,「你就會搬出師祖來壓我!」

話音未落,昏黃的燈光下已多了個瘦削的青衣身影,正是莫不痴。見到星子和谷哥兒,只是拈須一笑,做個眼色,示意二人不可出聲。星子與谷哥兒俱是乖巧之人,便屏聲靜氣,不作聲張。

莫不痴先扯過星子,從懷中模出一只白布口袋給他,壓低聲音道︰「這是些常見的藥物,大多你以前用過,應該認得。只是,」莫不痴特意挑了一個小小的白瓷瓶子,「這里面裝了一枚避毒靈丹,服下後三日內可百毒不侵。但煉制不易,我這次來得匆忙,只帶了一枚。你好好收著,興許用得著。」

星子暗嘆師父想得周到,如今自己的功力雖高,當世已難有敵手,但在父皇身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隨時有不測之事,有了這枚避毒丸藥,可保萬無一失。星子忙謝過師父,貼身藏好。

莫不痴擺擺手,即上前攜了谷哥兒,對他輕聲笑道︰「黃石山要來位新的客人,師祖還須得你幫忙呢!等忙完了這陣,你再去找你師父好了!」谷哥兒听說要來新客人,不由好奇,正欲問個究竟,莫不痴身形一晃,已帶了谷哥兒沒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師父還是慣常風格,來無影去無蹤,道別的話都來不及說上一句,星子目送二人消失,心中無盡悵然。碩大的御營內頓時顯得空空蕩蕩。師父走了,徒弟也走了,伊蘭和尼娜也已作別,娘親……娘親也走了麼……旁人都已散去,臨海村、黃石山,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只化為一場夢,唯剩下我和父皇來清算這筆恩怨情仇的總賬!星子無聲地攥緊拳頭,鼻尖有細微的汗滴滲出,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膛,便象是要迎接一場生死攸關的大戰!

四周靜悄悄的全無人聲,星子坐在御榻之旁,靜靜地凝望了辰旦片刻,兩日未進飲食,辰旦原本豐滿的面頰似清減了些許,嘴唇也裂開了幾道細小的口子。星子起身倒了半盞茶水,試好溫度,扶起辰旦,喂他喝了幾口。

當務之急是了結戰事,和平休戰的大話既然已許給了突厥,奎木峽的色目義軍已答應開關放行,如今便是要赤火國一方兌現諾言的時候了,父子之間的個人恩怨且靠後再論。星子清了清思緒,起身為辰旦蓋上錦被,細心掖好被角,放下重重明黃羅帳,重回到御案之前。坐在雕龍寶座之上,鋪開黃絹,挑明黃金燭台燃得半殘的燈火,握著朱砂筆,一筆一劃地寫下了一個「朕」字。看著這個字,星子忽莫名想笑,冒充父皇,自己還真是無師自通了。

星子略一停頓,隨即奮筆疾書,文不加點,一篇罪己詔洋洋灑灑落于黃絹之上。詔書中,星子模擬辰旦的口氣,對大動干戈勞師遠征之事做了一次全面的檢討。首先追溯當年隨先帝率赤火大軍,一舉吞並色目之後,未能柔夷懷遠,埋下了眾多隱患。後因一時之怒,一意孤行,倉促決定遠征西突厥。「賦稅竭生民之財,戍役困軍伍之力」。孤軍深入敵境後,諸多決策失誤,致使士兵傷亡慘重,「朕心悲痛,五髒為之俱裂」。

寫到這里,星子仿佛又看到了荒煙蔓草間,蕭瑟西風下,如血的殘陽照不盡累累白骨,斑斑血痕,淒厲的悲鳴久久回蕩耳際……就算明日休兵罷戰,也已有多少人從此再也不能回歸故土家園?多少人已傷重難愈永留殘疾?多少紅顏白發再也不能與至愛的親人團聚?眼中有些濕濕的,星子舉起袖子拭了拭眼角。凝視著那忽明忽暗的燭火,父皇,當看到你的子民血流遍野,你真的能無動于衷無愧于心麼?

星子稍稍平復情緒,繼續埋首揮毫。最後,詔書坦誠「上干天咎,過在己身」,願以一己承擔失敗的責任,接受突厥、色目的各項和談條件,撤軍回國,承認色目復國,惟願三國百姓從此安居樂業,「化干戈為玉帛」「開太平于萬世」。

星子一氣寫完,將朱砂筆一擲,渾身也如虛月兌了一般,靠在龍椅上不想動彈。回想這數月以來,從被擒獲解押至安拉城,後天門島上揭示神諭,率突厥大軍轉戰千里,到今日代父皇起草罪己詔,真是起伏跌宕,波瀾壯闊,以至心力交瘁,幾近崩潰,好在,戰爭的大幕就要落下了。但就算我能瞞天過海,順利撤軍,也不過駕一葉扁舟于萬里江河中洶涌奔流,僥幸闖過了一處險灘,還不知有多少驚濤駭浪等在前方!

星子輕輕闔上雙眼,稍事休息了片刻,待那詔書墨跡既干,便又照原樣逐字謄抄了一份。他怕留在國內的罪己詔會被父皇銷毀,然後殺人滅口,消滅一切證據,如開國前後,皇室祖先作下種種見不得人的故事那樣,湮沒無跡,官史上亦無片言只語。因此須將罪己詔抄送西突厥一份,傳揚四方諸國,即使父皇雷霆震怒,亦鞭長莫及了,日後要想反悔,再度興兵西伐,也難堵天下悠悠之口。

寫罷罪己詔,星子又寫了一道命令色目領內原赤火駐軍全數撤退回國的詔書。駕輕就熟地取出放在辰旦枕邊的楠木盒子,拿出玉璽來蓋在數份詔書之上,復將玉璽原樣放還。隨即吹熄燈燭,盤腿席地坐下,閉目養神,靜靜地等到黎明來臨。

終于,淡青色的一線微光穿過縫隙透進營帳,星子怵然驚醒,從地上一跳而起,奔到辰旦榻前,掀開帷帳,見辰旦沉睡依舊。星子便模出谷哥兒給的薄醉藥丸,和水喂辰旦服下一枚,仍是扶他躺好。

星子換了一身軍中戎裝,步出御帳大門,喚過傳令兵,令即刻傳大將昕宇來見。昕宇本為右路軍主將,後中路、右路大軍在安拉城下會師後,即交由辰旦統一指揮,辰旦則令昕宇為副帥,主持軍中的日常事務。

這兩日辰旦以病重靜養為名,不能視事,不但不能接見將領下屬,連軍情也不能稟報。昕宇怕突厥乘虛而入,更怕辰旦有什麼意外,自己無法擔責,終日惶惶不安,也曾听得星子殿下回營,後持御賜的令牌帶了被俘的「聖女」,據說是出使突厥和談,但卻不知事態如何。忽聞殿下已回營召見自己,忙忙趕到中軍御帳。

昕宇到時,星子錦袍金甲,正端坐大帳之上,面容沉靜,氣度從容。昕宇見過禮,心中暗自慶幸,如今之計,平安是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戰局不順,陷入重圍之中,皇帝又突然遇刺中毒,生了重病,如果這個星子願意來撿這只燙手的山芋,收拾殘局,那是再好不過了!

星子倒沒有多話,只是讓昕宇去傳各營將領來見,說是皇上有極為重要的旨意傳達。昕宇急令人去了,不多時,主要將領齊聚御營,陳列兩廂,垂首侍立,一個個面色凝重,鴉雀無聲。星子指揮突厥大軍多時,對此場面早不陌生,但在突厥軍中,雖然尊者地位尊崇,將領仍俱可暢所欲言,遇有意見分歧時,星子多是不厭其煩曉諭利害,以理服人。而今日,望見帳下一具具僵尸木偶似的將領,一股壓抑的氣息即撲面而來。

星子知道,赤火軍從來只听命父皇一人,必須得快刀斬亂麻,以免夜長夢多。星子站起身來,目光緩緩地于眾將身上掃過,眾將懼他威嚴,不敢與他目光相接,紛紛低下了頭。星子滿意頷首,遂展開案上的黃絹,朗聲道︰「前日聖上遇刺,不幸重傷,深感局勢變化莫測,僵持恐非有利,欲盡早了結戰事,派我出使突厥和談。現和談已成,眾將听旨!」

諸將聞聲,登時嘩啦啦地跪倒了一片。星子便將自己一手新鮮炮制的罪己詔高聲宣讀了一遍,心頭已做好打算,如果有人發難不願投降,或是懷疑詔書真偽,堅持要面聖,便只能使出鐵血手腕,如那日對付刑台下看守伊蘭的小頭領那般,快刀斬亂麻即刻了斷!

待念完了罪己詔,帳下似乎陷入停滯,一時無人做聲。昕宇第一個回過神來,深深叩首︰「臣等領旨,陛下聖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既然副帥昕宇開了頭,其余將領再無他想,齊聲高呼「陛下聖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星子本以為听了這沉重的罪己詔,得知簽了城下之盟,屈辱的失敗已成定局,諸將多少會有些抗拒,哪知竟如此順利?听那山呼萬歲的聲音中,隱隱更有如釋重負的輕松歡喜,看來這場遠征之戰果然勞民傷財有損無益,加之兵敗如山,已是眾叛親離不得人心,本國的將士都不願意再打下去了。

星子又令副帥昕宇上前,將前夜親筆起草,昨日在突厥軍中交戰雙方均已簽章的那份和約鄭重其事地交與他,命他當眾宣讀一遍。和約條款對赤火國來說甚為苛刻,唯一的好處只是允許赤火國全師而還,但竟然也無一人反對。眾將雖極力繃著嚴肅臉色,帳內的空氣卻似冰河開凍,不知不覺轉為輕快。星子總算松了口氣,這天下果然是父皇一人的,他要戰要讓,真正關心的沒有幾人,大家在意的還是自家性命。宣讀完罪己詔和和約,星子即任命一員副將為使,將另一份密封好的罪己詔送到西突厥大營,轉呈哈桑將軍。

接著安排大軍撤退的具體事宜,星子不給諸將置喙的余地,直接告知,今日通告下屬,收拾行裝,明日便全軍撤退,經奎木峽進入色目領境內,取道回國,以免夜長夢多。奎木峽守軍明日將開關放行,突厥軍隊亦不會追擊。然後令諸將回營,各自分頭準備。

眾將散去後,星子讓昕宇相陪,巡視營地。士兵們被困荒野,延宕日久,前途難卜,突然听說和談已成,回國在即,人人喜笑顏開,見了星子紛紛叩首謝恩,全不見打了敗仗的頹喪傷心。

星子見他們一個個衣衫襤褸,面有菜色,天寒地凍,許多人仍只穿草鞋,腳上多有凍傷,甚至鮮血淋灕,不由心下惻然。正午之前,突厥大軍依約送來了許多糧草。星子遂令全軍飽餐一頓,剩下的糧食則留作明日上路之後的軍需。赤火國軍士多日來每天只得一頓稀粥,食不果月復,凍餓而死者不在少數,乍聞此喜訊,忍不住熱淚盈眶,萬眾齊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星子雖是哭笑不得,也只能默不作聲。

安撫了麾下的士兵們,星子重回到御帳,召來全部大內侍衛,安排沿途護衛皇帝之事。雖說自己如今手握色目權柄,色目義軍也已承諾不為難赤火撤軍,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要從西向東橫穿色目領回到赤火國,千里路程,難保不會有刺客行險,必須得盡力護得父皇平安。

大內侍衛齊聚一堂,仍是以蒙鑄為首,子揚混在人群之中,依舊一副懶懶散散無所謂的樣子。星子看到許多熟悉的面孔,侍衛們是父皇身邊最親近之人,心頭到底有點發虛,自己這一番瞞天過海,瞞得了別人,不知能否瞞住他們?

星子強作鎮定,語氣凜然︰「此次撤軍回國,路途遙遠,途中事態難測,諸位護衛聖駕,事關重大,不得有誤!」

一眾侍衛齊齊應道︰「是!」

星子目光冷峻,精致的五官卻如凝了一層薄冰,森冷語意不怒自威︰「前日聖上遇刺,僥幸月兌險,如今尚未痊愈。這等事故,倘若再來一次,諸位先想想脖子上長了幾個腦袋?」他故意先發制人,重提刺客之事,以震懾侍衛,使其自顧不暇,便無心探究星子的言行了。

星子此舉果然奏效,皇帝遇刺實在非同小可,護持的大內侍衛們本難辭其咎。皇帝僥幸月兌險,卻受傷中毒,至今不能視事,眾人皆是惴惴不安,不知皇帝痊愈後,會有什麼厄運降臨到自己頭上。星子一番警告,侍衛們愈發戰戰兢兢,不敢出聲。心頭更對星子感激不盡,幸好當時他及時趕到擋在皇帝身前,不然此時大伙兒怕已是在黃泉路上為皇帝殉葬了。

侍衛諾諾遵命,星子便令蒙鑄將全部侍衛分為三班,明日起白日一班,夜晚兩班,每班二十人,每班選出十名武功高強者,守候御輦御帳旁時刻護衛,另外十名則在周圍巡察。末了,星子面現憂慮之色,沉聲道︰「如今皇上聖體欠安,我將日夜貼身守持,未得我的許可,任何人不得靠近皇上身邊。」此舉合情合理,眾人自不會有所異議。

星子回到赤火營後,挾天子以令,皆是言簡意賅,無多一句解釋。蒙鑄等亦惟命是從。星子暗想,子揚雖向來與我交厚,侍衛之首領卻是蒙鑄,我往來兩軍之間,幸虧他約束一眾大內侍衛,不曾擅入御營,挾天子矯詔以令全軍方能如此順利。自從上次求得斷腸泉解藥救了他性命,他似乎真的是知恩圖報了……

大內侍衛們退下後,星子命帳下親兵去準備明日出行的御輦,自己則親自動手為辰旦收拾行裝。傍晚時分,星子又給辰旦喂了一枚催眠的藥丸。星子整夜忙碌,辰旦仍是沉睡不醒。

行李輜重皆先行裝上了隨行的馬車。次日黎明,天色蒙蒙,晨星仍明滅不定,星子便抱著辰旦上了御輦。星子以前從未抱過辰旦,印象中的父皇偉岸健壯,屹立時如一尊鐵塔,沉靜時如一座山峰,今日抱在手中,觸手卻是嶙峋之骨……

御輦甚是宏大寬敞,平地上可由八匹馬牽引,若是山地,則由三十六名壯漢抬著。輦頂為明黃織錦繡九龍圖,雖不及萬國盛典時的富麗堂皇,亦是氣勢非凡,遠望便如一座流動的御帳。帳內數根金柱鼎立,飛龍盤旋其上。銀鼠皮的墊褥鋪在輦中,溫軟而舒適,星子將辰旦放在褥上,用明黃金絲閃鍛的羅衾將他蓋好。跳下輦來,跨上乘風,即令大軍開拔。

數十萬軍隊逶迤東行,經年遠征之後,疲憊之師終于踏上了歸國路程。此時赤火大軍早已不見當初離京時的鼓樂喧天,旌旗蔽日。既是敗軍撤退,星子吩咐將所有的旗幟皆卷好收起,只命先頭部隊打一面白旗。經過奎木峽時不持武器,保持行軍整齊安靜,勿與色目守軍發生任何沖突。

星子先派出一員副將並通譯前往峽口,聯絡通關事宜。半日後,大軍翻山越嶺,到達奎木峽下。距離峽口尚有三里左右,星子已令全體將領軍官下馬步行。一名四旬上材高大的頭領手持大刀,昂首佇立于色目義軍的隊列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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