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的人中……厲害的高手,又能認識我母親的……幫我的忙?那除了簫尺大哥或他派來的手下,還能有誰?是大哥救走了娘親嗎?原來他並沒有扔下我不聞不問,而一直時時關心著我的安危,那正是桐盟山莊出事後不久,我一時疏忽致使他基業被毀,身在朝不保夕的逃亡之途,不但沒有怪罪我,更冒了絕大的風險來救人……
轉瞬之間,情勢陡然變化,星子激動得幾乎難以自持。自那日與簫尺訣別,簫尺一襲黑衣,絕袂而去的背影便象是一道永恆的烙印,鐫刻在星子的心上!如天神般守護了自己整整十年的大哥,卻再也不肯回頭看我一眼,全世界在眼前坍塌……快兩年了,星子一直不敢仔細去回想那一幕情形,即使後來遇到了師父,莫不痴的安慰關愛,也未能全然平息那道傷痕。原來,大哥並沒有拋棄我……恰似從地獄一步邁入了天堂,一股融融暖流涌動心間,滿天的寒星化作了三月春陽,沐浴其中,星子差點喜極而泣。
星子心潮澎湃,怕被蒙鑄看出端倪,深深地吸口氣,努力平抑情緒,回想蒙鑄述說的故事。是大哥本人在京城嗎?他離我那麼近!不對,不應是大哥本人,他的武功應比蒙鑄高明,不過他手下高手如雲,該是他派來的人吧!那師父說得沒錯,大哥定保存了相當的實力,桐盟山莊之難,實則是棄子之術!星子恨不能即刻插翅飛過千山萬水,飛到簫尺的身邊,向他問個明白!
蒙鑄一直低頭沉默著,半晌未听見星子的動靜,抬頭卻見星子若有所思的神情中有掩不住的喜色,便試探著問︰「殿下知道是什麼人了?」
「我也只是猜測……」星子搖了搖頭道,「尚不能確定,不過如果是他……那娘親便應救了……後來呢?」星子當然不能細談簫尺之事,繼續詢問蒙鑄。娘親既然僥幸月兌險,那墳墓什麼的都是偽造的麼?
「後來……卑職怕回去後皇上那里交不了差,」蒙鑄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悲壯的表情像是易水邊擊鼓而歌的壯士,待說出全部實情,自己就再無生機了。殺母之恨,欺君之罪,無論是星子還是皇帝,都不會給自己留下一條活路……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又怎能退後?
「卑職無法,只能冒險瞞天過海,回稟陛下,已順利地完成了任務,將人殺了,埋在了野地里。陛下未起疑心,此事極為機密,也未另讓人去查驗,下令即日起封鎖戈樂山,不許閑雜人等進入。另尋了一具不久前宮中暴病而死的宮女尸首,毀去面容後,以棺木收殮,讓我派人抬到殿下娘親所居的小院前,挖了個坑埋了,並立了塊石碑。屋里也重新收拾整齊,消滅了打斗痕跡,卑職遵皇上的旨意,將參與行事的御林軍盡數殺掉滅口,將尸體丟在懸崖之下。待殿下班師回京時,再告訴殿下,娘親罹患重病猝然去世。」
星子听了蒙鑄這番話,心中涌起一股懼意,面上發白,額上冷汗涔涔,暗叫聲好險!若不是那兩個蒙面的黑衣人千鈞一發之際趕到荒山小院出手相救,若不是師父受我之托,特意繞道上京去探望娘親……父皇的計策還真是萬無一失!
當我萬里遠征,經年輾轉回到上京,時過境遷,木已成舟,證據蹤跡多已湮沒無蹤。待忽聞噩耗,再見娘親墳塋時,料想那墳頭已是青草萋萋,尸骨已朽……我震驚悲痛之余,又怎會想到這背後的許多故事?怎會想到早在出征之前,娘親便已罹難?恐怕一生一世我都會被蒙在鼓里了,還會感謝父皇對娘親的照顧……
星子壓下後怕的情緒,陡然冷下臉,唰地抽出腰中寶劍!蒙鑄乍見犀利藍光輝映夜空,吃驚不小,聲音輕顫︰「殿下,這劍……」突厥尊者手持藍劍,如天神臨凡,百萬軍中如入無人之地,早已是赤火大軍上下人盡皆知之事。怎麼星子手中竟也有此藍劍?
星子冷哼一聲︰「怕了?」劍鋒一抖,嗤的一聲輕響,劃開蒙鑄的外袍,直抵上他的胸膛,厲聲喝問,「你方才說的可是實話?若有半字虛言,我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劍鋒觸及肌膚,如雪域寒鐵,一點冰涼沁骨。蒙鑄不躲不閃,搖頭苦笑一下,迎著星子如刀的目光,面無懼意︰「卑職謀殺殿下之母,罪孽深重,實乃恩將仇報。卑職既然說出了這些話,便沒想過要活著回去……這個秘密折磨了卑職許久,今日稟告殿下,也算是了結了卑職一個心願,求個解月兌。卑職所言句句為實,絕無半字虛言。殿下回京之後,可秘密開棺驗尸,便知真偽。」
星子不過以此試探蒙鑄,見他這般神情,想他也沒必要于此時此地,胡編亂造一個故事,平白無故給自己栽上個欺君的罪名,而父皇尚在昏睡之中,也不可能派他來騙我。加之蒙鑄所述經過和師父的見聞正可互相推斷映證,星子料想他所言應有*分真實,只是到底是誰救走了娘親,娘親現在哪里?見不到娘親的面,哪怕開棺驗尸,也終究放心不下啊!回京之後,須得盡快弄清此事。
星子沉吟片刻,呵呵一笑,當啷一聲還劍入鞘。「我信你!多謝大人相告,倘若娘親無恙,實乃不幸中萬幸!大人請起來吧!」
蒙鑄一直跪在地上,此時仍呆呆地不知所措。他這是饒過我了嗎?我親自下手暗殺他的母親,雖未成功,可仍是罪不容赦啊!
星子見蒙鑄愣著似呆住了,便伸手將他拉了起來,語帶苦澀地道︰「我不怪大人,大人並非主謀,不過是他人手中的一把刀,冤有頭債有主,我尚不至不懂此理……何況,大人瞞下了娘親被人救走之事,讓娘親和救命恩人免于被追殺圍捕,順利月兌險。今日又主動告知我實情,我怎麼會不識好歹反倒責怪大人呢?」
蒙鑄听他說到「冤有頭債有主」,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神色愈顯驚惶︰「殿下……」
星子是要去找皇帝報仇麼?蒙鑄素知星子對皇帝一片忠心耿耿,多次奮不顧身救駕,哪知皇帝卻要殺害他的母親,他一旦知曉實情,將如何面對這事實?以他的身手,若要對皇帝不利,侍衛們怕也攔不住……
星子雖听信蒙鑄,饒了他性命,蒙鑄卻高興不起來,反更憂心忡忡。如今自己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一則得罪了星子,就算星子既往不咎,也難保不會心存芥蒂,這尚在其次;二則欺君之罪敗露,此事若傳到皇帝耳中,什麼後果,蒙鑄連想都不敢去想……若死在星子劍下,倒還算痛快,若惹惱了皇帝,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更會禍及九族……也因擔心這可怕的後果,方才蒙鑄遠遠地跟在星子身後,猶豫了許久不敢上前,若不是听到星子那令人肝腸寸斷的悲聲,恐怕仍下不了決心……
「你放心,」星子呼出一口長氣。娘親若安然無恙,和父皇之間的這個死結總算是打開了,自己有了勇氣再度面對他。救走娘親的人,也是救了我,救了父皇啊!此恩此德,如同再造,昊天罔極,大哥,我該如何報答你……明白蒙鑄擔心什麼,星子溫言安慰,「此事你知我知,就此揭過,我絕不會在皇上面前提起半個字。大人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一切和從前一樣。」說到這,星子忽想起伊蘭,她尚未出世之時,父親便遭慘死。我放不下的事,卻要她放下,己所不欲強加于人,她竟然答應了,星子不由對伊蘭更生出幾分愧疚,幾分思念……
蒙鑄知道星子向來言出必踐,一諾千金,那便更無可慮了。驚天大罪,竟這樣輕巧過關,蒙鑄暗叫聲僥幸,堅持著跪下給星子磕頭謝恩,心中有萬千感激之語,卻不知如何說出口。
星子看那一彎朦朧殘月已偏西,曠野中霜寒露重,霧氣彌漫,催促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趕緊回去吧!」當即與蒙鑄二人施展輕功,向營地奔去。
半路上,蒙鑄突想起那柄藍劍,按捺不住疑問︰「殿下的劍非同尋常,是哪里得來的寶貝?」
「呵呵,」星子淡淡一笑,並不正面回答,「說來話長,日後你便知道了。」
趕回御營前,門前帶隊值班的仍是子揚,見到星子和蒙鑄,急急地迎了上來,語氣不善︰「殿下跑到哪里去當夜游神了?可算回來了!軍情緊急,耽誤了大事,卑職的腦袋便保不住了!」
軍情緊急?星子望向四周,野曠天低,蒼茫無極,方圓數十里不聞兵馬之聲,唯有勁風呼嘯耳邊。突厥兵色目人並沒有追來啊!子揚努了努嘴,星子才發現御帳外還站著一名傳令兵,一身塵土,風塵僕僕,顯然是長途奔波而來!
「什麼事?」星子顧不得進帳,劈頭問那傳令兵。
「啟稟殿下,這是從國內傳來的八百里加急戰報,請殿下轉呈陛下!」傳令兵跪下叩首,雙手遞上一封戰報。
國內的戰報?星子心中咯 一跳,不敢怠慢,來不及進帳,站在帳外急急拆開戰報,就著黯淡的星月之光一目十行匆匆掃了一遍。戰報中所記的果然是南方叛黨之事!赤火國百萬大軍遠征之後,國內軍力空虛,且無人主持大局,叛黨不久前,趁機策反了南方數省的總督,不費吹灰之力便攻佔了江口、黃崗、西州、南召等七八個省份,聚合了數十萬之眾,漸呈燎原之態,其勢洶洶,已成大患,形勢十分嚴峻。而叛黨的首領,正是簫尺!南方的守軍發來戰報,祈請皇帝迅速派人救援!
星子瞪著「簫尺」那兩個字看了許久,大哥,到底是你!一時千般滋味,涌上心頭,酸甜苦辣,難以言狀。默默地將戰報折好,揣入懷中,對那傳令兵道︰「此事我已知道了,陛下現在病中靜養,不可驚動。待陛下醒來後,我自會及時稟報。若有旨意,另有傳達,你且先回去復命!」星子不動聲色的幾句話,盡顯王者威嚴,那傳令兵本還想說什麼,見星子目光凜冽,不怒自威,只得應了,叩首退下。
星子撇下蒙鑄、子揚等一眾侍衛,徑自進了御營,復回到內帳。辰旦依舊沉睡不醒。星子于燈下展開戰報,重又一字一句細細讀過,旋即陷入沉思。大哥果然深謀遠慮,膽略見識非同常人,師父料得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一語中的!大哥先放出桐盟山莊覆滅的棄子之術以作驕兵之計,爾後趁機轉戰南方。恐怕他多年來在南方的經營早已非同小可,方能一舉起事!果不其然,今朝發難,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只是我又該如何辦?大哥于我,屢有大德深恩,更有師兄之名,師徒之份,十年栽培,怎能或忘?我本該執鞭墜鐙,供其驅使,助其完成大業,報其血仇,可是……可是他的敵人竟是我的父皇,我……
父皇若是清醒,接此戰報,定會立即發兵增援南方,但父皇尚未醒來,或許,我可以讓父皇再多睡上幾日,以暗中助大哥一臂之力?星子搖了搖頭。大哥倘若一舉成功,父皇必無立足之地,局面真到了不可收拾之時,我難道帶著父皇去亡命天涯,終身流浪?
星子下意識地望向御帳中熟睡的辰旦,幽幽的燈光下,辰旦面容平靜,渾然不覺。想到今夜自己劍指父皇的那幕,星子仍隱隱後怕,差點上演了一場人倫悲劇,而阻止我的其實也是大哥……星子拭去額上的冷汗,父皇,大哥,我要的結果是他們兩人都平安無事,我不能從中選擇其一,誰都不能有什麼意外……
星子此番決意歸國,便是為了解決辰旦和簫尺之間的恩怨爭端。而今事到臨頭,躊躇難決,更勝過當初于天門島上,揭示神諭之時。
西突厥與父皇之爭,我能站在突厥一邊助其衛國,固然尊奉神諭道義為先,可也是因為我相信能夠確保父皇的安全。而大哥雖師出有名,卻是要置父皇于死地,我終無法決然與他並肩,但若幫著父皇對付大哥,于情于理又更是不合,我怎麼能恩將仇報做忘恩負義之人?
那麼,最好的可能機會便是當他們相持不下時,我再從中斡旋……但談何容易?大哥那邊先不說,要讓他放下滅門之恨,血海之仇,容下父皇這樣的暴君談何容易!就算父皇,雖是父子至親,一旦他清醒後,知道了我欺騙他,與他為敵的實情,恐怕活剝生吞了我都不解恨,怎會再信任我?好在,如今我力足自保,且慢慢相機行事,與他周旋。只是我雖不欲與大哥為敵,眼下仍須得父皇盡快醒來以主持局面,若再耽擱幾天,恐怕戰局就難以逆料了……
這便意味著任由父皇發兵征伐大哥……星子的胸口猛地一痛,無助地閉上眼。似乎又看見簫尺一襲黑衣獨坐在摩天嶺懸崖邊,一曲碧簫隨風化入朗朗月色,散不盡那比夜色更深的哀愁……我終究,還是對不起大哥了啊!星子知道,心里的天平已然傾斜,或許是已經背叛了父皇一次,不忍再傷害他,或許覺得大哥深謀遠慮,手握勝券,父皇則猝不及防,禍福難測……
星子于御榻前蹲下,深深地凝視著辰旦,千頭萬緒,愛恨交織激蕩,短短一夜之間,多少變故……娘親遇刺之事,現在行軍返國途中,也無法查明實情,姑且相信蒙鑄所言,娘親已被救走,尚活在人世。如今軍中諸事待決,娘親的事暫時放置一邊,我只當一切都未發生,父皇若不提起,我便裝作不知好了。
次日清晨上路之前,星子給辰旦喂了最後一枚「薄醉」。算來到傍晚停藥後,大約半夜時分,父皇便會醒來,屆時就該是全面攤牌之時了!雖說一切全是自己操縱安排,可真要面對父皇的目光,星子仍隱隱緊張不安。生死縱可置之度外,但父子二人,還可能有傾心相待的一天麼?
國中生變,星子令全軍全速前進。昨夜傳來的緊急軍報星子並未告知昕宇等軍中將領,蒙鑄子揚也不知究竟,一路平安無事。天黑透了星子方令宿營,安頓好後,星子不再給辰旦服催眠的藥,只喂他喝了杯清水。辰旦昏睡之中,已有數日未進飲食,愈發顯得消瘦。星子吩咐廚下熬了白米粥預備著。
御帳內照例只有星子一人服侍。定更後,星子不走御帳正門,卻悄悄地從後帳潛出,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營地。營地之外是一派低緩的丘陵,起伏延綿,鋪陳星宇之下。星子繞到一座小山背後,躲在暗影中,用突厥語低唱了一聲「自由的靈魂」。果然,不久身後即傳來卓婭的聲音︰「奴婢在此,尊者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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