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鄭子鳶來得太遲,還是元昂命該如此。元昂剛回了府邸,才知妻子被皇後召入宮,其理由卻是姊妹長久未見,甚是想念,特邀一聚敘舊。
元昂听完後,只覺一股寒氣從腳跟,直直竄至發尖,每一寸皆是徹骨的冰冷。還只是初夏的季節,冷汗已然浸濕了衣衫,他不得不讓侍從為他重新換了衣裳。
沉思了半響後,他覺得鄭子鳶的話,不見得一言即中。只是李家姊妹,容顏出眾,皇帝高洋又貪戀酒色,誰也保不準他會不會對自己的妻子下手。亦或者,被召入宮中,其實根本不是皇後所謂,而是皇帝,那自己又該如何?親手將妻子奉上麼?就算自己如此,怕也是無法完全月兌身。
越想,心便越冷,終日提心吊膽,最終還是有這樣一劫。
人在知道將死之時,反而能變得平靜。元昂坐在桌前,手里轉著茶杯,清涼透澈的液體,流轉著祥和的平靜。只是一時的安然,很快被一個聲音所打破。
「人走茶涼。殿下的感受,大致是如此吧。」聲音是似冰的寒冷,在劃過靜謐的空中,變得更加銳利。
元昂瞥了一眼,門口閃進的人影,笑著說。「不,我只是想獨自享受一下清靜罷了。」
少年一身黑衣,遮著面紗的臉,仍能瞧見一雙銳利如風刃的眸子,似像是行走在黑夜中的野獸,泛著讓人畏懼的目光,見者皆是不敢輕言靠近。他擅自坐下,對元昂說。「那倒是我,打擾了殿下的雅興了。」
元昂不去看他,並非不想,只是每每迎上他那雙幽然的雙瞳,總有一種自己會被他吃掉的感覺,甚至在少年面前連自稱本王都不敢。至于少年的臉,一直是他最為好奇的,可又因無法直視,也便不敢奢求他以真面目視人。元昂喝下早已涼下的茶,賠笑道︰「怎麼會呢,只是不明白,對你來說,現下的我,已然沒有任何可利用的價值了,為何還要來找本王?」
「別說的這麼無情,買賣不在仁義在,你說是麼?」
元昂听著他的話,一點也得不到欣慰,苦笑著說。「好吧,就算為答謝你是送我最後一程,送你一份謝禮。」
少年的眉梢有一絲觸動,漆黑烏亮的瞳仁里發出好奇的神色。「是什麼?」
元昂起身進入了內室,執筆在紙上寫下三個字,遞給了少年,道︰「這個人是忽然間出現在我的府邸,誰也不知道她從哪來,更不要說來歷了。又因其身著奇異,我把她送進了大牢。我審問她的時候,她什麼都說不出來。但是,她好像早就知道我會死,還給我了忠告。雖然還只是個尚未懂人世的孩子,不過我相信你有能力控制她。不過,你最好早些動手,畢竟那些話也保不住被旁人听了去。若別人捷足先登,怕是後悔也來不及。」他又笑了笑,嘆出一口氣,又道︰「反正我對這個地方也毫無留戀,接下來要怎樣,就隨你吧。」
少年凝視了片刻,將白紙塞入懷中,道︰「那我還只是,要感謝殿下了,若是有什麼還未了的心願,盡管告訴在下便可,在下定會盡力。」他眼中閃出,元昂從未見過的光澤,他是在尊重自己?還真是不可思議的少年呢,元昂在心里默然想著。
他又擺擺手,道︰「算了吧。我一生都是身不由己,有這樣的結果也是注定。」看到了生命的末端,生平的浮華,早已蕭然。元昂覺得自己,從小到現今,就如水上浮萍,悠悠蕩蕩在水波之上,若是風平浪靜那倒還好,若是一個驚濤駭浪,無所依托的他,又怎樣能顧全自己?原本靠妻子的身份,還可得以殘喘一些時日,現在看來,倒是成為自己的催命符了。
這時,門外傳來聲音。「殿下,宮里來人了。說是皇上召見您。」
沉悶的言語在空蕩的房內回旋了半響,隨即散去,又如一片死寂的沉默了。少年側過頭,看到門外的人影,冷俊的眸子又轉向元昂,道︰「怎麼?適才說的那樣輕松,現在可是怕了。」
元昂面上沉靜的無所動,心里已然翻起千層浪花,可听到少年的一席話,又在一瞬讓他恢復了平靜,他一笑,道︰「怕,自然會怕,但是已然無所謂了。」他昂了頭,走至門前,伸手將門推開,只側著頭,嘴角卷起淡然的笑,道︰「我怎麼也沒想到,送我到最後的是你,無論怎樣,先謝過了。」
雖然元昂一直以來,皆是秘密的為他辦事,可是對于他,元昂從來都是懼怕的。少年惡狠的雙眸,猶如是被血染過的,哪怕只看一眼,就似是如臨深淵一般。實在沒想到,最後的最後,確實被他所勸慰了,人果然是不能以其表論之。
元昂離開的腳步愈走愈遠,少年沒有看他,只是保持著原有的姿態,在元昂的身影將逝未逝之際,眼眉有了細小的彎曲,疑是笑,又小聲的說。「一路走好。」
元昂見到高洋時,並沒有見到皇後姊妹,這也讓他舒緩了心情。至少即便死的很難看,也不會讓妻子目睹到,自己獨自離開,對于她來說,也能好受些。
高洋此時,面頰生紅,兩眼微醺,似是飲了不少的酒。倘若他並沒有飲酒,清醒的意識,還可有一絲可活的希望。如今這般看來,還真是逼上絕路了。
元昂大禮跪拜後,直立于高洋身前,沒了以往謙卑,高洋也覺得不可思議。「魏親王,似是與以往不同了。」
元昂一笑,「沒什麼不同,只是想開了很多。」
「哦?是麼?說來听听。」高洋似是也來了興趣。
「人生在世屈指可數,對于天際的遼闊,我們不過是如同螻蟻般,渺小而短暫。而在這渺小而短暫的時間里,我必定經歷悲歡離合,會痛苦,會哭泣,會有疑慮,好的與不好的,交織在一起。而為何有人會含恨而終?只是他心看不開,在最後一刻也未能舒心,這又是何苦?悠然而自得,也不妄來人世一趟。」元昂緩緩而說。
高洋高坐其上,似听非听的飲著酒,醉人酒香飄忽在元昂的鼻尖,讓他也有了一絲的恍惚。高洋放下酒杯,豪邁的聲音在空蕩的殿內響起。「朕听說,你府上除了一個十分奇怪的刺客,是麼?」
元昂一個機靈,知道高洋問的是鄭子鳶,他不願別人知道其中甚多,故意隱瞞著說。「沒什麼奇怪的,只不過是一個貪玩的孩子,穿的新奇了點,因為迷路誤闖臣府,現下已查明,讓人送了回去。怕是旁人听見了動靜,也不知其中情況,胡亂說說罷了。」
「哦?這樣啊,朕還擔心著,才讓皇後把王妃請來,知道你回府了,也就把你也請來了。好在是虛驚。」一口酒剛咽下,似是舌頭也被麻醉了,話也變得含糊起來。
元昂低頭一拜,「多謝聖上關心。」
高洋慵懶一笑,命人斟了酒,端著元昂身前。「你也好久沒來了,就陪朕喝一杯吧。」說罷,也端起一杯,舉在胸前。
來了麼,這是要賜死吧。元昂盯著四方碧玉通透的酒杯,看起來如琉璃般的液體是那樣的清透,卻是最奪命的毒藥。
「怎麼?不願陪朕飲一杯麼?」高洋見他許久未有動作,出言道。
不敢麼?也許吧,如今也不得不敢了。元昂舉起酒杯,深深看了高洋一眼,昂頭飲下酒水,說著。「多謝聖上關懷。」隨後,伴隨著一陣劇痛,面上褪去了光潤的血色,慘白的嘴角滲出鮮紅的血水,一滴一滴淌在胸前。最後一眼,他見到了高洋滿意的笑,在自己模糊的視線里,一點點消失。
最終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旁開出朵朵赤色的血花,明艷的刺人眼,也終結了自己漂泊的一生。
最後的浮蓮,被卷在巨浪中,永遠的沉入了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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