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號方向。」楊久明說。
我立即在心中把第9號小陣的記錄調了出來,楊久明對這一陣的評價是「大部分損毀、危險」,但筆記上所言不詳。我只得抬頭望著他,用眼神表明我想救人,大爺你趕緊告訴我具體狀況。而他的眼神變化了幾下,終還是依了我,說道︰「那邊有一大半塌陷了下去,形同一個小天坑。陣法本身已經完全沒作用了,危險的是坑里的狀況,進出過那坑里的動物都渾身長滿黑斑,然後神經漸漸失去控制,癱瘓,最後潰爛死亡。而其他動物如果接觸了腐肉就會被感染。」頓了一下,又道:「除非化為白骨,無法可解。」
我心里一動,想起那幾個慘死的青城山道士,但沒空跟楊久明討論這些了,站起來轉身就往那邊去。
而楊久明語氣冰冷地在身後擲出一句︰「有時候殺人也是救人。」
我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我也知道說不定我會把自己給搭進去。但是……
我緊緊地握了握拳頭,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倒也不是故意跟楊久明的冷酷賭氣,而是我實在沒法違背自己的心意。算我還太年輕好了。
不多時,我悶頭找到了那一片塌陷區,越過幾道已無攔截性的陣法廢墟,便看見一個穿著淡紫色登山服的馬尾妹子背對著我站在大坑的一處邊上嚎啕大哭。
「出什麼事了?」我開口問道。
妹子明顯被我嚇了一跳,渾身一抖,猛地回過頭來,于是我看見一張略眼熟的臉,想了半天只記起她綽號貌似叫阿狸,是考古隊里的一員,我頓時不知道該用什麼情緒來表達,只得對她大喊道︰「你怎麼在這里?」
「你……你是誰?」結果阿狸像看見了壞人似的倒退了一步,十分驚慌,就差沒掉頭跑了。我愣了愣,想起玩手機時看見自己的臉倒映在屏幕上是挺胡子拉碴形象不佳的,這也不能怪她,連忙自我說明道︰「我是伊歐!那支看花隊伍里的,那天大家跑散了,我一直很擔心你們……」
阿狸一听頓時哭得更厲害了,蹲下去一邊哭一邊指著坑里說︰「李飛他……他……他變黑了。」
這沒頭沒腦的話,我听上去卻覺得晴天霹靂——李飛中蠱了?連忙走上前去往坑里一看,只見一個穿著天藍色登山服的青年面朝下栽倒在一堆亂石上,看不見樣貌,也不是那一天李飛的裝扮,但是他身上斜跨著的繡包說明了他 僳族的身份。而這撲在地上半天不動的狀況,也顯然不單是中蠱了。
便要下坑里去查看,阿狸卻一把拉住了我,說道︰「李飛說別踫他!他說……他說……這山里的人都說這種‘病’是山神的詛咒,有時候一些山民從山里出來便會沾上這種病,治不好的!還會害了別人!我有勸他跟我回隊里去,我們有醫學生!但是他非要往外跑,後來就摔進了這坑里……」
阿狸有些語無倫次了,我轉過身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靜,說道︰「我不會踫他的,但我也不能放著他不管。」
「我也去!」
「你就呆在這!」我氣勢洶洶的阻止了她,凶完自己都愣了一下,趕緊又放輕了語氣,「雖然一時沒法解釋清楚或者讓你相信……但這不是詛咒也不是什麼病,這是蠱毒。你們考古隊要找的將軍墓只是其一,這山上還有一座笮王墓,那笮王善于用蠱,這一帶到處都是蠱。你肯定是不懂這些的,所以千萬別亂動,我去就好。」
「……蠱毒?你懂?」由于信息量太大,阿狸愣了好幾秒才蹦出兩個詞來。
「懂。」我可以保證我的神色莊重得絕對讓人挑不出什麼錯來,于是阿狸好歹信了一半,終放開了手讓我自個兒下去。我幾步趕到李飛身邊,卻見他摔得腦前臉下一灘血,心里一驚,也顧不得什麼了趕緊把他翻了過來。然而除了滿臉的血,他的臉上還有好幾個扎眼的黑斑,從皮膚下面沁出來的黑,如壞掉的果皮,看得人心里發毛。
隨手掐了一根草葉放到他的鼻子下試探,呼吸還是有的,但是撞到了頭的人我不敢亂搖,只好拿出手機,挑了一首特別煩人的本機來電鈴聲放到李飛耳邊鬧,幾分鐘後效果顯著,李飛動了動眼皮,睜開眼楮愣愣地望著我,又突然化作了滿目驚喜,說道︰「你還活著?」
這老土的台詞!但我還沒來得及吐槽,李飛又強烈咳嗽起來,邊咳邊吐出一口黑血,並嚷嚷著自己的頭好痛。
「廢話!」我故意顯得自己很沒好氣,說道︰「這麼高摔下來能不痛嗎?趕緊給我接著暈過去,趕緊暈!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是知道的,你暈精神了能自個兒挪了我才好扶你上去,明白?」
李飛被我說得都停止了咳嗽,抬起頭來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我,虛弱而斷斷續續的說︰「你認為摔這麼慘我還能活?」
「老子當年從飛機上摔下來這不都活得好好的?」
「……你看見我臉上的黑斑了吧……手上也有……就算我……」
「我什麼都沒看到。」我說。
我又在心里說︰「我只知道我沒法救你,我也沒法親手殺你。」
李飛又愣了愣,然後沖我笑了,只是很快地,這笑容又被新一番的痛苦表情取代。我也不是第一遭看人死了,但從某方面來說,這又確實是第一次。可是我不能避讓,我知道,沒有什麼比孤零零地一個人死去更淒涼。別的忙我幫不上,至少我能陪著他。
這時阿狸還是跟著下來了,但還沒靠近就被我以手勢阻止。我示意她遠遠站著就好,我這會兒做的事雖然談不上殘忍,但也絕對不是良善。我不會說什麼「你再堅持一會兒」,「千萬不要睡」之類的廢話,我也不想由別人說出來。就算她不說,我也不能讓她過來哭。這里的狀況不適合上演八點檔。
于是我又說了些有的沒的,起初李飛還能接上幾句,後來大約是自我感覺到再也沒有力氣支撐,便閉上了眼楮,歇著只听我一個人碎碎念,幾分鐘後又搖了搖手,對我說道︰「好了好了,別跟我吹了,我真的想睡了……」
而這一句話還沒說完,他的手已突兀地從半空中垂落下來,啪地搭在碎石堆上。我再次用草葉試探,這一次,確實沒有呼吸了。
雖說已有將近一個小時的心理準備,我心里仍然被弄得發慌,猛地站了起來,頭卻一暈,踉蹌著往後退了幾步,差點沒被亂石絆倒。阿狸一見不禁把「小心」喊了出來,又趕緊捂住自己的嘴。我對她搖了搖頭,表示不用了人已經死了,她才在一愣之後幾步撲過來跪坐在一旁大哭。而我心里除了難受,也還有一些悵然——理論上,我的「不作為」也算是在殺人吧。但是「希望」這東西,當它只能存在于火柴中之時,我還不如把火柴拿去抽煙好了。這麼想著我突然想找楊久明要幾根煙來,便抬頭望來路看去,這一看,卻發現楊久明和尸體已經站在了坑邊望著這里。
而我剛想出聲招呼,冷不丁地發覺到有一事不對,連忙轉身過去盯住阿狸,厲聲相問道︰「你們為什麼在這里?這里……這里不該是你們能走得進來的才對!」
阿狸哭得凶狠也不知道有沒有听見我的話,還是听到了不願意回答,我一個不耐煩想上去拉拽她,卻听見尸體突然跟身後打了一個口哨。回頭本想罵你們搞什麼飛機,然而那兩人就跟幻覺似的,頃刻沒了蹤影也不知道躲去了哪一處。正疑惑著,大坑的另一側傳來一群人走路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近。
「喂!阿狸!李飛!」一個熟悉的嗓音從那一邊傳了過來,我立即就分辨出來那是箐河妖的聲音,但是當我轉頭看去時,卻發現她身後還跟了好幾個人。此時,只憑直覺,內心的疑惑不安也壓過了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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