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眺著從宿舍大樓的後面臉色蒼白地跑出去的男子,老人發出了一下無趣稻息。
老人所在的位置,是離後門不遠處的車道上。老人坐在停著的加加長馬車的後座上。搖下了車窗,緊盯著沒命地逃跑的男子的背心。
「兵敗如山倒,實在枉費一番期待。」
滿布皺紋的嘴唇中,發出了意外年輕的聲音。
「只是,孩子們卻是超越期待……即便如此,堂堂成年人實在丟架至極。果然人選不當啊。」
老人身著戴著圓頂帽。黑色的窄袖裝,外套黑色外褂。然而,只有墨鏡顯出如血般的赤紅。白發如羽,梳的整整齊齊。
看上去甚為年老,更精確說來,是如同已經氣絕身亡的死人一般。雖說臉龐被墨鏡所覆蓋,老人的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只是如同冷冰的機械一般嘴唇翕動,吐出話音。
然而,他的聲音卻與死人面具般的無表情正相反,一場年輕,包含著豐富的感情。簡直如同生龍活虎的人憑依到瀕死的老人的身體上一般。
從宿舍大樓飛奔出來的男子,在小巷的轉角處一拐。男子的身影消失。
突然,後座的窗口一暗。
似乎是雲遮住了太陽,然而遮住陽光的卻並非雲朵。
「——喲∼」
窗口上方的近處,有粗厚的聲音落下來。遮住光線的,是一名男子。身子倚著加長房車,忽地從窗外窺探著車內。
這是一名巨漢。身高接近兩米。和身高相稱,他的身軀筋肉隆隆。
頭上頂著如同王冠一般的短短金發。頭發下是一張與體格相形起來顯得細小的臉龐,五官深邃,似乎有著北方蠻人的血統。
眉毛畫出優美的曲線,雙眼眯成細線一般。高聳的鼻梁,外加厚厚的嘴唇。合身的西服,適度地削弱了男子過于強烈的野性,反而給人更為精明的感覺。只是,從的身軀中滲出的食肉獸一般的粗野氣質,即便要加以掩飾也無法完全掩蓋。然而,即便如此,男子佇立的身姿,給人一種熟練世故、洗練的感覺,這也成為一種特色,如同香水一般和他自身的氣息混雜起來。
無論再怎麼有眼無珠,也不會把他看成是白道人士,但最為恰切形容莫過于刺客信條的頭目了。看上去年歲雖然不會低于三十,但也不像已屆四十。
男子把堅實的右臂擱到房車頂上,
「真希望你不要再擅自使用他人的名字呢。」
對車內的老人如此說道。
雖然听來像是責備,卻又並沒顯出怒氣。老人也如同戲謔般,淡淡應道「已經敗露了麼」。表情還是如同死人一般,聲音中並無心虛的跡象,反而像是分享著惡作劇的成果似的。
「只是、閣下也甚為在意吧?」
「沒什麼。」
「好冷淡啊。如是這般已經過了六十多年了哦。」
「不過就是六十年。也不是多值得緬懷的過去。」
男子平靜地說道。老人聞言,吃吃笑道。
「此話當真?余在此六十年間可積壓了不少郁憤啊。舊時確實令人懷念。」
「你是時候冷靜點如何。」
「即便你說什麼是時候,余在這六十年來可一直都是這樣啊。」
「真是。……至少希望你繼續死守黑幕之後呢。你一出來,麻煩事就會多起來。」
男子一副厭煩的語氣說到。只是,其中一半也不過是裝樣子而已。其實內心似乎也不甚在意。就算麻煩事增加,他大概也不會一頭鑽進去。
老人似乎嗅出他的漠不關心,
「確實,一點都不在意?」
如此不厭其煩地追問。
男子不勝其煩地,
「也不是一點都不關心。不過,我想也不會特意跑去確認。我和克拉爾不一樣。」
「嗯。也便如此。……說來,還是一如既往地無法與克拉爾取得聯絡麼?那家伙也真是意外的冷淡啊。」
「那倒真是你管不著的事情了。」
男子淡淡回答。看似冷淡、實則熟稔的對話,讓人不免起疑男子和老人到底是多久的交情。事實上,兩人的交往極為悠長、久遠。
「就當如此,閣下對于自身之死氣也太不管不顧。想必早就說過,難道就不能再小心點隱形起來麼?」
「真不好意思。很早以前對于那種事情就很粗心。」
「這實是,一把年歲……啊,看,拜這所賜,不是連余都發見了麼。而且,連那種青頭小子都!實是失態……」
老人厭煩地絮叨。要說表情有所變動,無非就是皺了皺眉頭吧。
男子靠在車廂邊上,轉動了一下粗壯的脖子。
「……那家伙啊。看來本質也沒有說的那麼壞。你認識的?」
「以前稍有來往。實在太過妄自尊大,靠在扔掉一條腿,才從余手上逃掉。」
老人恨恨地一嘖舌。男子微微一笑,發自真心地說道「那家伙前途無量啊」,老人聞言嘴唇一癟。
「說來,再怎麼說九環議會的絕技,可是老大的觀星法。只怕早就看出是你的詭計了吧。」
「避過這觀星法耳目才是此中樂趣。」
「真是讓人頭疼的愛好。」
說著,男子從車頂上放下臂膀,從後座窗口旁移開身子。
「總之,我對于你的惡趣味就不插嘴了,只是拿我的名字來開那種蹩腳玩笑就免了。我要說的就這麼多了。」
留下這句話,轉身背對著加馬車。老人既不挽留,也不道別。
然而,男子在離去之前,忽地駐足。
「……這麼說來,那個小鬼到底什麼來頭?」
「嗯?那個小鬼,是指哪個小鬼。」
「米諾爾。」
「啊啊。似是格里芬的孩子。實在是塊料。如此一來就是開啟大門的一刻了。只是,鑰匙確實太過貧弱就是……那家伙怎麼了?」
老人似覺不可思議地問道。只是,若真的慧眼識人,應該可以察覺他話中如潛伏的蛇一般的好奇心吧。
「……不,沒什麼。」
男子低聲應道,對老人一聳雙肩。
「你也要適可而止哦,馬卡爾。」
「喂喂。方才說過,別對他人的愛好插嘴。」
老人如同教導孩子似的回答。男子苦笑一下,這次終于離開了加長馬車。
一面背對老人和宿舍大樓走著,
「……真是死性不改。真是忠心啊,你。」
與微笑一同漏出的低語,除了他自己再沒有別人听到了。
男子徐徐遠去。
右手插在褲袋中。
另一邊左手的衣袖,在風中優雅地輕悠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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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可惡……畜生……」
含著淚、抽著鼻子、雙肩隨著呼吸,暮光裁決在逃跑著。
根本沒想過會演變成這樣。一切都錯的離譜。為什麼自己會落到如此田地,他無法理解這一點。
「怎會如此?我是貝爾克斯。我是貝爾克斯哦。可是聚變鬼王卻……啊啊,可惡。這下怎麼向那位大人交代!」
混亂、絕望,頭腦無法正常運轉。總之,暫且只能先回去同志身邊,听候那位大人的指示。那位某天突然在他眼前現身,告知他的前世的老人。並且,將他引見給過去的役魔、聚變鬼王的老人。那位大人的話,面對如此困境也一定有辦法應付。現在就如此相信,拼命地——
「……眼楮稍微移開一會,暮光裁決所的素質也墮落了呢。」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讓暮光裁決發出慘叫停下腳步。
建築與建築間夾著的小巷,無論向前看還是回頭看都看不到人影。
然而,
「……不對,該說是優秀人才都跑暮光裁決所去了麼。這是死亡瘟疫增加的負面影響呀。真是不太平……」
背後。
並且,是在伸手可及的距離上,那個聲音突然傳出。暮光裁決打算跳開轉身。然而,身體卻不動彈。無法動彈。一根手指,不,連舌頭都一動都不能動。
咒術。不是他以之讓米諾爾昏迷的那種符術。那是神殿騎士的控制魔法、忠誠鐐銬。然而,卻並非教會一般的光明屬性。說到底,連施術者的氣息都感覺不到。隱形術。而且那也不是普通的隱形術,而是教會至高秘術拉結爾之秘境。
(譯注︰
忠誠鐐銬——聖堂教會用于考驗信徒的秘術,也被用于逮捕叛教者。
拉結爾之秘境——拉結爾,Rasiel,是七位至高大天使的之一,具有隱形之術,號稱「秘境與至高之神秘天使」。時常暗中護持信徒,救人厄難。)
身後的氣息,徐徐走近。有喀、喀的腳步聲響起。與鞋子踩地聲音不一樣的,干澀的聲音,在毫無人息的小巷中回響。
束縛他的施術者,在無法動彈的他面前,自行走近來。然而,與此同時,束縛他身體的咒術,連他的視覺都侵蝕起來。束縛他的視覺,毫不容情地把他墮入黑暗中。
從即使睜著眼、仍然被黑暗漸漸包覆起來的視野中,勉強看到了施術者的腳。手杖。以及,簡陋的木制義足。看到這些的瞬間,腦中有某些記憶甦醒過來了。
那是在他們教會內部的圈子中,早就開始漸漸演變為傳說的,某個優異的神殿騎士的謠言。取得國家傳奇的騎士資格、名列「十二守護騎士」之一、因為職務的隱秘性需要而沒有公開名字的,異端制裁者。
失去右腳之後退出現役,據說知道他的去向的,只有高層人士中的幾人。一直以為不過是個謠言,沒想到竟然在這種地方。
這時——
動彈不得的同時頭腦中閃現出這些想法,不知何時,咒術已不但將他的視覺、甚至連他的思考都束縛了。
視覺墜入黑暗的同時,他的意識也落幕了。
「啊啊,哎呀哎呀。真給我添了不少法定時間外勞動呢。」
俯視著倒在腳下的暮光裁決,堂吉柯德一副勞累的樣子喃喃道。
這時,伴隨著一聲「嗚」叫聲,一只光靈飄進了堂吉柯德所在的小巷。
看著光靈得吉柯德,一繃嘴唇露出不滿的表情來。光靈看也不看他,無聲地走近他的義足旁。
瞄了倒地的暮光裁決一眼確認,抬頭看著堂吉柯德的臉,
「辛苦了。堂吉柯德老師。」
從貓的口中飛出的,是鄧布利多的聲音。堂吉柯德一副厭惡的樣子答道「不謝」。
「當然,說來或許有點那個,這個只是個嘍羅而已。這種老套角色,到現今時代還真虧他敢跑出來啊。」
「恐怕長期受到深重的深層次暗示吧。看著競技場上的他,也可以看出人格上有相當顯著的乖離。」
「啊啊,那個丟人的一人兩角麼?院長也看到了麼?」
「當然。因為這可是重要的學生啊。」
光靈一臉清澈的表情說道。堂吉柯德一邊別過臉,
「……反正就是來監視我沒差了對吧?」
「所言何事呢,老師?」
「不不,院長,俺啥也沒說呀。」
堂吉柯德假意答道。雖然滿臉堆笑,不過大概如此虛偽的笑容也算少見了。
光靈稍稍一整姿態,
「再次道聲,您辛苦了,老師。只是,這次是不是讓學生們遇上了過分危險的場面了呢?實在難以贊同。至少在他召喚出冒牌聚變鬼的時點,應該進行某些介入。」
「請別勉強俺呀。一個蹩腳跟蹤狂還好說,身邊就有兩個超級大人物纏著哦。俺剩下的一只腳要是再被搞沒了,今後的教師生涯可就麻煩了。」
「要是推輪椅的傀儡役魔的話,我可以給您制作。」
「哇啊,真可怕。……就不能快快死麼這個死老頭……」
「怎麼了?」
「不不,沒事。」
堂吉柯德喘著氣,夸張地縮了縮脖子。
「再說,預防措施的話俺也按俺的做法動了點手腳哦。那把木劍破裂的時候,可是真的吃了驚呢。雖說是臨陣磨槍弄出來的咒具,竟然會過熱了確實說不過去!可是,就因為這樣那根錫杖可是我的退休金呀,現在不就派上了大用場麼?還有,您的乖孫女也大大活躍了一番呀!這次,不是昨天的一戰給她熱身了的結果麼?正因為處于教師的一番苦心讓他們增進友誼,才有美好的友情把邪惡的尸鬼收拾了呀!」
堂吉柯德手舞足蹈地自吹自擂。役魔光靈一言不發地看著配上義足的班任,那眼神充滿了精靈該有的懷疑。
「再說,這次院長不也是太勉強人類麼?早就知道這呆子是個第七子信徒吧?可是還是放著不管……這不是等于是走鋼索麼?」
光靈一動不動地扭曲尾巴听著堂吉柯德的挖苦。
「他和雙角會有所關聯,這點事情就已經判明了。可是,再詳細的情況就不清楚了。這次是個好機會。」
「這麼說,果然就是拿學生來作誘餌吧。這才該說‘難以贊同’吧?」
「要是這麼點事情都‘習慣’不來就頭疼了。我可有好好地對當事各位提醒過的哦。」
光靈平靜地說道。堂吉柯德一副受不了的樣子,浮現起一臉不滿。
「……偽善者……」
「怎麼了?」
「不不,沒什麼。」
光靈對似是故意地回答的大友嘆氣。接著,露出一點像是苦笑似的表情,轉過身去用背對著堂吉柯德。
「善後有勞您了。我也要去多方聯系陰陽廳那邊。」
「……加班補貼什麼的,就不能發一點麼?」
「哎呀,這可是為了可愛的學生們哦?錢之類的不是問題吧?」
「……就說不是錢的問題,是誠意的問題……」
堂吉柯德小聲抱怨,然而三色貓甚至也不再問「怎麼了?」。
光靈以輕快的腳伐走出小巷。目送上司的役魔的部下,堂吉柯德像個孩子似的對著光靈消失的方向伸出了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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