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莎傳說 六十六 膽小鬼的抗爭

作者 ︰ 紺碧莎翁

要是能就這樣下去變成亡靈的話——

這里是僅收容重度魔障患者的治療所。四方包圍在結界之內、「封印」起來的病房中,藍格爾已不知多少次如此夢想。

要是能就這樣下去變成亡靈的話,那是如此痛快的事情啊。

就沒有什麼可供取樂的事情嗎。

于整日如此遐想的自己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糾紛。同時,也是求之不得的落幕。飛蛾撲火——一點都沒有自覺自己已經病入膏肓到這般程度。然而變成死靈,率直地說確實充滿魅力。

讓人蠢蠢欲動的糾紛的氣味。

以後的事情才不知道。反正,人生至今為止也就這樣。

要是能就這樣下去變成亡靈的話。這樣的情緒,每當體內的死靈活性化的時候,都會不可抑制的增強。從自己的內側開始吞噬的死靈。也沒有什麼不願被吞噬的東西。痛苦、忍耐、變回一無所有的自己,到底又有什麼意義呢。

變成亡靈看看,好,結束了。這樣才更干淨利索。簡直就像是神明為了失敗作而準備的最後的慈悲一般。不,還是說是惡魔押下的最後一道甜蜜的誘餌呢。

要是能就這樣下去變成亡靈的話。

或者這就是體內的亡靈,已經開始在藍格爾的心中植根的證據。呼應著死靈的力量,藍格爾的意識朧起來,所有的價值觀變得曖昧起來。本來就薄弱的生存意義,變得更為稀薄。即使接受咒術治療,藍格爾的心也在漸漸地、漸漸地,確實地向著亡靈邁進。

正是這樣的時節。

擔當主治醫師,把自己的徒弟帶來了。

那家伙的名字,叫做雪弗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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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格爾緩緩轉過頭來面對雪弗萊。

右拳上平常扎著的繃帶已經不見了。亡靈化的中途、剛剛長出的骨質臂甲與魔核,現在已經消失只在皮膚上留下了「痕跡」,至今還散發著不詳的氣息。藍格爾右手一直綁著繃帶,是為了遮掩那痕跡——最糟糕的情況下,遮掩剛長出的魔核。

「……真是,丟人啊。」

說著,藍格爾的唇邊浮起了自嘲。然而,有點奇怪。簡直就像高燒中一般,雙眼的焦點並沒合攏。正因如此,聲調如同冰一般冷凍。

「不久前才受到院長的叮囑,結果掀開蓋子下面就是這副樣子了。以我來說也太可笑了。」

一面盯著雪弗萊,臉龐一面抽搐著。稍帶癲狂憚度,明顯和平時的藍格爾不同。雪弗萊立刻「透視」藍格爾的魔力。

並沒有感覺到死氣。

然而,那里卻有死亡的「味道」。那是從藍格爾的身體中心如滾滾濃煙般散發出來的死亡的「味道」。

不錯。所謂「身體里寄宿著死靈」,並不單單指死氣遭受到侵犯的問題。而是有著魔力性質變化之外的、更偏重于精神性而並非魔術可以解釋的變化。

即心會與亡靈漸漸同化。

然而,

「……不像你喔,藍格爾。」

雪弗萊迎著藍格爾的視線——如字面意義的死氣迫人的可怕視線——毫不畏怯地反盯回去。

「老師說過了吧?死靈棲息在人的黑暗情緒里,這樣。而你則這樣回答︰因為自己沒什麼熱情、所以死靈根本無處棲身——這樣。當時雖然覺得你是個一眼看穿的家伙,可是想想就覺得這真是好笑。老是說‘想成為亡靈’的你,反而因為這一點而得救了。」

雪弗萊無畏地、甚至挑釁地說道。

在說話的途中,也一直盯著藍格爾雙眼,絕不移開目光。和亡靈對峙的時候,只要稍微露出破綻或者弱點就輸了。只要有關精神面,死靈都非得以強力進行壓抑。

以心的力量。

在悄無人氣的舊校舍一角。雪弗萊和藍格爾正在正面對峙。

在雪弗萊掉釁下,藍格爾的口角吊了起來。雖然口角沒有獠牙,然而表情卻是亡靈的表情。

「我的心聲,即使是現在,根本的地方還是沒有改變。雖然沒想過變成亡靈,不過變成了也沒什麼所謂,無論什麼時候都這樣想。」

藍格爾的嘴唇上,再次浮現了自嘲。破滅的威壓的享樂的,自嘲。那正是嗜好糾紛的冬兒嘴上總是掛在的微笑的,最深層的成分。

然而雪弗萊只是輕哼一笑,將至帶過,

「……喂喂,怎麼啦藍格爾?你的腦子難道被亡靈吃掉了麼?」

「不知道啊。這到底是真正的自己的想法,還是亡靈的思想,我自己也不明白——老實說,其實哪邊都無所謂。都沒有分別嘛。因為都是植根在我的本質里的東西啊。」

「嘖。什麼是‘本質’。不過就是和我一般年紀的小屁孩,別給我擺臭架子。」

「只是事實而已,雪弗萊。不好意思,我跟你們是不同的。」

藍格爾的聲調如同干冰一般冷漠,然而視線卻又漸漸透出了熱力。那是熾烈的、如同熔融碟水般的眼神。雖然毫無魔力,卻又如同魔術般試圖侵蝕雪弗萊的腦內。

然而,雪弗萊毫無畏懼。毫不退怯。

因為雪弗萊相信著並非亡靈的藍格爾。

「哈。來了,‘我跟你是不同的’。明明是個小屁孩卻又不願承認的小屁孩,這就是常用底句啊。我說你啊,想太多無聊的事情了啦,藍格爾。」

「比起什麼都不想的笨蛋來說,可靠多了吧?」

「到底怎樣呢?最近有些了不起的人說過了。別思考,用心感受,之類的。」

雪弗萊以一貫的調子打趣著,向著並非亡靈、而是藍格爾的一邊發出呼喚。雖然並沒有听到過多少關于死靈瘟疫的事情,然而關于藍格爾的事情,卻已經不知多少次得到過老師的親口指導。雪弗萊拼盡全力回想起當中種種的技巧。

「來吧。是時候回去了哦,藍格爾。我話說在前,現在這邊可是大事不妙。老實說,可不是管顧你一個的時候。」

「那就別管我。」

「但是就是不能放著你不管,這才是我不走運的根源啊。」

雪弗萊說著笑了。用力的、不可動搖的笑容。

要把他牽回來。相信自己和藍格爾之間的關系、著實地把他牽引回來這邊。這是圍繞著藍格爾、與亡靈之間的拔河。而這跟纜繩,絕不可放開。

然而,

「回去了……會怎樣?」

不意間,藍格爾的表情變了。

「回去了,接著呢?再加強封印,蒙混過自己內心的亡靈,這樣到底又能怎樣?」

「所以我就說,想這樣的東西又有什麼用。不是什麼東西都能做一遍就能學精的!」

「那你是說慢慢就會變好嗎?那樣的保證到底在哪里有?」

藍格爾嘴邊一下浮現出了冷笑。瞄準對手的弱點、柔弱的部分,投來幾能刺穿而過的視線。

「今後我得要一直抱著炸彈生活下去啊!這到底是怎樣的生活,你明白嗎?啊,雪弗萊!?」

瞪視過來的藍格爾的眼神,漸漸與死靈的視線重合。雪弗萊啪一下握緊拳頭。

「……藍格爾。正是因為這樣你才立志成為魔法師的吧?為了從今以後也能壓制住亡靈。也為了總有一天能完全把死氣祓濯。」

藍格爾並非只是稀里糊涂地跟著朱利安轉入聖徒會的。正如米諾爾有著立志成為傳奇英雄的理由一樣,藍格爾也有著以魔法師為理想的原因。

那就是,死亡瘟疫的後遺癥——半亡靈化。

為了能自己拯救自己,藍格爾才走上了這條路。

然而,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麼……」

藍格爾的冷笑漸漸變重。雪弗萊背脊感受到一陣刺骨的惡寒。

「總有一天一定會?這才是小屁孩會說的話啊。總有一天一定會。總有一天一定——!為什麼你就能說我不會在這個總有一天里暴走?為什麼就能說不會再有像今天這樣的事情?」

終于有魔力從藍格爾身體中泄漏出來。

死氣。

然而,那明顯是混濁的死氣。

「總有一天?那麼說的話何不用更加精明的手段。對吧,雪弗萊?只要我快點變成亡靈就是了吧。接著只要干干脆脆被驅魔師干掉個一干二淨就好了。這才是最踏實,最快速,最精明的做法啊!」

以藍格爾為中心卷起漩渦的——死氣。藍格爾的額頭突起,嘴唇裂開,從臉上已經可以看見獠牙的印跡了。藍格爾的身體開始包裹起一層雜波。接著,亡靈的輪廓開始和藍格爾的身影重疊起來。

閃爍著伸長的額頭上的角和獠牙。

然而,覆蓋全身的影子,卻是更為硬質的東西。

是鎧甲。

在強烈的雜波下閃爍著,剛出現便迅即消失的半透明盔甲和頭盔的影子,和聖徒會的制服重疊起來開始包覆藍格爾的全身。

慘白的骨質的肩甲,胴鎧,具足逐漸實質化覆蓋全身••••••

簡直就像個鎧甲武士。直如幽鬼般的形跡,讓人聯想到落難武士的惡靈。

藍格爾臉龐上,也開始包覆其雜波。浮現而出的是模仿頭骨的骨質面具。在雜波洶涌的影像深處,只有藍格爾的雙眼還清晰可見。不知何時開始,不止藍格爾本身,連藍格爾所接觸到的空氣都開始呈現出一種如同剃刀般的氣氛。

然而。

在這形同剃刀般的空氣中——

雪弗萊卻一躍而進。

「藍格爾!」

雪弗萊的拳頭發出鳴咽,凝聚渾身氣力,以穿透鎧甲的氣勢發出爆炸般的一擊。藍格爾下巴一仰,向後退了大步。

「你小子還在說這種渾話麼!啊!喂!藍格爾!別給我在那里撒嬌啊!」

雪弗萊怒吼,連唾沫星子都四飛出來。他全不把藍格爾的死氣放在眼中,噴、迸發出強烈的魔力。

「听著,給我听好了!你的命,早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了。是我的老師灌注心血、由我和朱利安鍛煉起來、還有米諾爾和芙洛拉科里、一切和你扯上關系的人,一起創造出來的。不是你小子一個人自說自話就能處置的輕浮東西!」

被打了一拳的藍格爾,眼楮瞪得大大,盯著氣勢洶洶的雪弗萊。

然而終于,

「……哈」地,

吐出一句。

「別給我噴那種強加于人的話。再加上那個。你難道想和我干一架麼?和現在的我?你不是沒看見我身力量吧。只要吃了我一拳,你的小頭就得粉碎了!」

擦著被打的下巴,藍格爾像是嘲弄雪弗萊般揶揄道。

確實像他說的一樣,雪弗萊從來沒在打架上贏過藍格爾。而且,包覆著藍格爾的骨質鎧甲,就是亡靈之力量的。現在的他能發揮超越人類的臂力,也是十分明白不過。

然而,

「我就是正好覺得這樣也不錯。」

正因為這樣,雪弗萊才如此回答。虛張聲勢的藍格爾的聲音,帶著些微的。雪弗萊並沒有听漏這一點。

沖上前去,握拳揮出。藍格爾下意識地一閃——然而雪弗萊卻毫不理會繼續逼近。

雪弗萊或拳擊、或腳踢,所有的攻擊都被躲開了。不需要用到亡靈的力量。雪弗萊的攻擊,在藍格爾看來顯而易見。而雪弗萊也早就清楚這一點。雪弗萊只是一味埋頭向冬兒進攻。藍格爾終于從鼻子里哼出一聲。

「你是笨蛋啊?」

「不行麼!」

叫著,雪弗萊團身向藍格爾撞去。

藍格爾打了下響舌,

「雪弗萊!」

怒吼著揮拳打來。

那是包裹在閃爍著的手甲里面的亡靈之拳。

雪弗萊躲不開。

「——呼!」

藍格爾的拳頭突地停住,反而雪弗萊的拳頭再次擊向藍格爾。

這是幾乎壓上了全部體重的一擊。藍格爾和雪弗萊扭在一起倒地,雪弗萊像騎馬似的騎在藍格爾身上。

雪弗萊兩手抓著藍格爾胸口,拼命地搖晃著。,

「怎麼了藍格爾!打中我看看啊!給我擋開看看啊!辦不到吧。是因為我的頭會被打碎吧!一不小心就會殺掉我是吧!」

听到雪弗萊挑明,藍格爾嘖地一聲咬緊了牙關。最終表現出來的動搖,並非因為亡靈,而是藍格爾本身的動搖。

雪弗萊像是要看穿藍格爾似的,逼近緊盯著他。接著,像是一拳一拳地打下似的,念起了咒文。

「我不是白白跟你混了兩年的。你殺不了我,這麼點事情我早就看穿了!你知道嗎?這就是像院長說過的詛咒啊。這是我們對你施下的詛咒——不對,是你對你自己施下的詛咒!因為你這個家伙就是打心底里會為同伴著想啊!不過就是半人半鬼,根本無法動搖這道詛咒!只要解不開這道詛咒,你就只能繼續和亡靈作戰啊!給我鐵下心腸來吧!」

「……!?」

藍格爾咬緊嘴唇。

全身的力量全都松懈。附身的死氣如霧散去。雜波的振幅沙啦沙啦地增大,反而鎧甲的影子變得薄弱了。而當看到藍格爾的雙眼的瞬間,雪弗萊才終于確信了。

拉起了他。

雪弗萊滿面笑意,

「別給我添這麼多麻煩啊。」

最後再一次盡情地打了他一拳。藍格爾發出了聲——再次失去了意識。

雪弗萊放開手,緩緩站起來。

白骨的鎧甲已經完全消失。穩重起見再次凝視藍格爾,確認魔力開始安定化。最後,雪弗萊大大嘆了口氣,仰望天空。

回過神來,才發覺剛才打人的拳頭已經開始麻痹起來。雖然不可能有人在看,雪弗萊卻還是想要遮羞似的嘖了下舌頭「真是的」。

「都這鬼年紀了還青春了一把……藍格爾你這笨蛋。」

接著雪弗萊立刻用手機叫來了芙洛拉。兩只一黃一白的役魔也在大聲連呼之後趕了過來。然而雪弗萊卻故意不聯絡聖徒會和其他的講師。

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來的芙洛拉,看到到底的藍格爾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就看出他不過失去意識而已,就發出了安心稻氣。

藍格爾失去了意識,並不完全因為被雪弗萊打了。現在藍格爾再次開始壓抑起鬼來。雪弗萊最後的一擊,就像是附贈一樣。不管打架的時候拋出什麼理由,目的到底只是讓藍格爾的精神產生動搖而已。

只是,芙洛拉的安心,也只維持到听完雪弗萊的話為止。

「接下來要趕去米諾爾那邊!?怎能這樣……藍、藍格爾怎麼辦啊!」

「所以才叫你芙洛拉出來啊。不好意思,麻煩你跟學校里聯系一下,把他帶回去。」

「可、可是,米諾爾他們現在在哪里——」

「剛才發郵件告訴他們藍格爾已經找到的時候,順帶問了他們在哪里。好像要在巨木之森的外圍迎擊。從這里到園林街道再走過去就到了。」

癱坐在路面上休息的雪弗萊,一面向芙洛拉說明,一面一鼓作氣站了起來。

雖然已經相當疲憊,然而要做的事還沒做完。只有這一點不能爽約。

「還有,芙洛拉。現在還有符文麼?要是帶著的話不好意思,讓給我吧。只有我手上的這些太不安心了。」

「當、當然不介意……真的要一個人去?那邊是騎士團傾盡全力的大作戰的中途哦。就算想和米諾爾他們合流,辦不辦得到也還……」

「這點等走到那邊再想。畢竟……」

雪弗萊說著看看躺倒在地的藍格爾苦笑了。

「夸下了一番海口。總之,對不起塞給你一堆麻煩事。藍格爾交給你了哦。」

「和笨蛋呆久了,自己也變得熱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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