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著藍格爾的飛馬,在離地十米的高度疾走。
蹬著大樹樹干,踢開行道樹的枝葉,沿著最短路線。風卷起頭發,只是一味緊盯前方。
疼痛。
右手疼痛,犬齒疼痛。藍格爾里面的亡靈,應和著高漲的情緒,提升著影響力。藍格爾自覺到魔核在生出,犬齒在伸長。自覺到,然而卻並不恐懼。
關鍵在于自己。只要保持住名為藍格爾的自己,亡靈並不值得懼怕。
新亡靈。
接受吧,如是自語。
正面面對身為半亡靈的自己,接受吧。相信自己。藍格爾就是藍格爾。緊咬著這一句話。
回想起來,真是個丟架的男人。把自己的境遇掛在臉上,當成免罪符似的壓迫周圍的人們。一面沉醉于暴力的快樂,一面卻又陷入空虛。最後還被亡靈附身、急于求死,連伸向自己的手,竟然都要揮開。
丟架。低賤。無聊。無可救藥。
然而,即便是這樣的自己,仍然有不願棄之而去的人在身邊。即便遭到冷漠的無視,還是伸出手來,正是這樣的朋友。
那麼。
自己也該正面面對他了。直面、接受,向前進發。
裝模作樣地與黑暗戲耍的時間,必須要終結了。
必須抵抗、掙扎、淒慘地爬行、向著光明進發。
與讓自己下定這樣的決心的伙伴們一起。
——不要恐懼。
亡靈。大概還有人生之類、將來之類。
不恐懼,不逃避,直面就好了。
魔核突出、獠牙伸長。死氣在身體中奔行。亡靈開始給自己披上鎧甲,藍格爾的制服身姿開始和白骨衛士的身影重合起來。
然而,還可以再加強點。藍格爾,並沒有放松亡靈的韁繩。
離開園林大道。蘭斯洛特駕著飛馬在左右並排的大樓群中疾走。飛馬似乎也完全不懼怕在自己背上的藍格爾。這也確實應該如此,藍格爾雖然不知道——蘭斯洛特早就習慣了與亡靈相處。
飛馬的算蹬踏虛空。藍格爾和蘭斯洛特一同前進。周圍的風景如離弦之矢往後流去。目標是拉瑪蘇。和拉瑪蘇戰斗著的伙伴們。
忽然,藍格爾雙眼一亮。
前方。的瘟疫的氣息。藍格爾也感覺到,飛馬抬起前腳嘶鳴。蘭斯洛特一拉韁繩,啪一聲一甩。
「就是那個!去吧!」
飛馬在夜空中飛奔。
穿過園林街道中段的十字路口——看到了。全長超過二十米的可動魔災。巨獸、拉瑪蘇。圍繞在它的周圍的,如烏鴉般的影子還有……鳳凰。
還有,
「噗」
藍格爾不禁笑了。笑意從肚子里直冒出來。
獨角獸的背上,可以見到有人影。跨坐在馬背上,緊張地抓著獨角獸脖頸,這樣的傻瓜,在藍格爾所知的範圍里,只有一個。
戰斗的預感,讓身體里的亡靈興奮起來。藍格爾許可了。與其應和、伸出獠牙。如岩漿一般的魔力——死氣,從身體的深處噴薄而出。
藍格爾反手握住科里交付的錫杖。全身的雜波變得劇烈起來,臉開始覆上亡靈碟面。
亡靈帝痛。就這樣吧,藍格爾笑道。
——現在就給你獵物。
盡情地吃個精光吧。
一面默念,
「啊啊啊……!」
雙目發光、露出獠牙,一身死氣,藍格爾端起錫杖。像是投槍一般,出盡全力揮舞。接著,用盡全力——自己的魔力、鬼氣,都化成咒力,注入錫杖。錫杖發出蜂鳴,發出光輝,力量提升,似乎快要炸裂一般。
錫杖上,寄宿著藍格爾的死氣。
瞄準的是——
「米諾爾!」
藍格爾全神貫注,投擲出錫杖。
——————————————————————
這聲呼喚,讓米諾爾的視線不禁當即越過拉瑪蘇望向遠方。
前方的空中,有個影子。坐在馬上的人影。不禁懷疑起自己的雙眼。是役魔。而且坐在役魔上的,除了一名藍白色鎧甲的騎士,還有藍格爾。
藍格爾向著這邊投出了什麼。長長的——槍。不,是錫杖——八首杖。堂吉柯德送給米諾爾的寶具。
米諾爾不禁一頭霧水。為什麼藍格爾在這里。為什麼還有一只役魔在這里。為什麼八首杖在這里。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然而米諾爾一瞬間就把這些疑問踢飛。
像是受到牽引般恨不得貫穿拉瑪蘇的錫杖。
然而,拉瑪蘇在千鈞一發之際察覺到了。察覺到八首杖、還有八首杖上非同一般的力量。
一聲吼叫——全力地翻身。
一蹬虛空,拉瑪蘇翻身躲閃。八首杖擦著它的頭飛過。
月兌靶。
不、不對。
藍格爾的叫聲——他的意圖——米諾爾準確地把握到了。
「鳳凰!」
而鳳凰也正確理解了米諾爾的叫聲。咕地一扭身子——抓住空檔,狠狠抓向拉瑪蘇————
接著,
「喔哦哦哦哦!」
米諾爾把手伸向疾飛而來的錫杖。
抓住。收下。這是藍格爾的傳球。
抓到的瞬間,錯覺以為手指都要被震飛了。錫杖上滿貫的凌厲、的力量。然而,絕不放手。緊緊握住。米諾爾全力地抓住藍格爾的思念。緊抓、控制。
去年秋之後的半年。不懈努力的成果,在這里體現出來了。聖徒會的講師們在場的話,一定會張口結舌。米諾爾堪堪控制住了錫杖的力量。
灌滿錫杖全體的力量,流進了錫杖的前端——蛇頭上。水晶如怒濤般飛轉,形成了咒力的刀刃——的刀刃。
不,成為刀刃並不恰當。
那是獠牙。
剜割、貫穿、撕裂、吮吸,凶狠又強力的、力量之牙。
鳳凰嗷地一聲、伸直身體急速爬升。控制住拉瑪蘇的頭頂。拉瑪蘇看了看這邊。圓睜的雙眼定定呆住,接著慌忙把頭縮向下方。
然而,
「看招!」
米諾爾把錫杖擲向意欲低頭逃竄的拉瑪蘇的脖子。
鳳凰剛才咬傷的,正是這里。
化成咒力之牙的錫杖前端,深深插進拉瑪蘇。在錫杖中滿貫的力量,在拉瑪蘇的身體中炸裂。死亡的力量向四面八方迸發,把拉瑪蘇從內部撕裂。鳳凰感到危險,當即退開。莉可也任由錫杖插在拉瑪蘇身上,迅速抓緊鳳凰退開。
再次墜落到十字路口的中央。甚至連緩存的余暇都沒有了。襲上巨體的激烈雜波,就像形將遭到破壞的役魔一樣。每當身影閃爍的時候,就向四周散發瘴氣。
形成瘟疫的死氣,漸漸開始了崩解零落。
然而,
「……可惡。還不夠麼!?」
拉瑪蘇還能維持自身。
雖然瀕死,卻猶如拼死一搏的野獸般。任由錫杖插在身上,抬頭仰望,向包圍著自己的莉可等人發出威嚇。
然而,就在這時。
閃爍光輝的咒符,拍成一列在空中飛舞。
閃著七彩虹光的光跡,形成包圍著拉瑪蘇的美麗的環。光華璀璨的咒符,讓人為之精神一振的咒力,如同香氣般飄向四周。
當然,不是莉可的咒術。也不是藍格爾或者眾役魔的咒術。
「—我獻上契約文,孕育萬物的起源,回歸汝最初的起點—」
是米諾爾和阿斯特艾郎。
不知何時已停下獨角獸,權天使哈米爾在其身側扇翅飛翔。米諾爾跨坐在停下的獨角獸上,雙目閉上,全神貫注地念誦咒文。
全身散發的魔力,伴隨淡淡的光芒為少年染上美麗的絢彩。絲帶扎起的頭發在空中飄蕩,右手托住的符文束上,符文一枚、又一枚,如同蝴蝶般撲扇翅膀,加入包圍拉瑪蘇的光環中。
而當最後一枚咒符飛向光環,米諾爾張開緊閉的雙眼,雙手結刀印高高舉過頭頂。
「以吾亞莎之威名,此間邪氣瘴氣一掃清光!回歸起始之所。」
刀印以裂帛之氣勢揮下。
這就是阿斯特艾郎交給米諾爾的咒術中,最為強力的祓濯魔法、「萬物起始之術」。
連貫的咒符光環,在咒力下嗡地一振——
向著內測迸發。
簡直就是光的洪水。不止莉可,連鳳凰、賽特、眾權天使、甚至在遠處的藍格爾和蘭斯洛特,在強烈的光輝下不禁閉上眼楮。如同音樂般的咒力奔涌,清廉的魔力覆蓋著四周。
光輝和靈妙的旋律,埋沒了整個空間,壓倒一切。莉可的全身、甚至靈魂,在咒術的壓力下似乎感到一陣陶醉。
鮮烈的空白。
到底多了多久。
「……嗚……」
時間的感覺都麻痹了。春虎緩緩地張開眼楮。
在光芒下變得朦朧的雙眼,緩緩地形成了象。在眼前的是鳳凰的雙翎。在遠處,可以看到空曠的夜幕下的十字路口。
拉瑪蘇消失了。
而十字路口正上方,曾經插在拉瑪蘇身上的錫杖漂浮在空中。
就在莉可眼前,在重力牽引之下墜落地上。似乎還殘留著力量,發出 的一聲,插進了青板路面。
簡直如同邀功般堂堂地。
米諾爾吸一口氣,
「……祓濯……了麼……?」
緊張的聲音,並非向任何一個人發問。
接著,
「 !干得好!」
「拉瑪蘇、討伐成功!」
眾權天使齊聲呼喊, 歡叫飛舞。見狀鳳凰也大口噴氣,也挺起胸來。莉可滋溜溜地滑下到鳳凰背上,然而還是一副呆相。
「……干掉了?」
頭腦空白地喃喃道。
緊接著,
「……。賽特、賽特!快把莉可……!」
跨在獨角獸上的米諾爾,伏在馬背上叫道。
緊接著,鳳凰就消失了。
使出了還沒熟習的大咒術後,似乎米諾爾的靈力也到了極限。再無法保持鳳凰的實體化。
莉可突然失去了支撐,
「喔哦!?」
再次下墜。賽特慌忙飛向莉可,抱起少女的右臂。莉可抓緊賽特的腰,總算吊在空中。眾權天使看到他的樣子,不但不幫忙還笑得前仰後合。
莉可和賽特兩個就這樣緩緩下降。越接近地面,米諾爾就越切實地感覺到瘟疫已經得到祓濯。
「……干掉了。」
不禁滿臉浮現笑意。
這時,
「……趕上好時機了吧。」
「藍格爾!還有……!」
騎在馬上的藍格爾,悠悠地並排在緩緩下降的米諾爾身旁。米諾爾現在才回想起剛才已經拋諸腦後的驚愕。
「你們怎麼會在這里?藍格爾先不說,這位是——慢著,兩個!?你這樣子!」
看到藍格爾的身體,米諾爾不禁瞠目。而且仔細一看渾身上下還殘留著骨質的鎧甲的殘渣。
亡靈化在繼續。
然而,藍格爾臉上浮現的不是亡靈。毫無疑問那是好友的表情。
壞壞地笑著,
「很襯吧?」
那又得意又帶著挖苦的表情,正是平日的藍格爾。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米諾爾全無頭緒。而且激戰剛剛結束,頭腦還不是很靈光。
然而,和那時的混亂、不安和恐懼是完全兩樣的感覺。不止如此,雖然不知為何,胸中卻一股坦然。
那是因為他直覺到了。他的友人,越過了一座山峰。
「……啊啊,不錯。」
米諾爾直直盯著藍格爾,說道。
接著,米諾爾嘴邊也浮現了和友人一樣的帶著挖苦的微笑。
「簡直就是‘目中無人’,吧。跟你襯到十足十了,藍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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