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收拾掉了麼……」
園林大道,十字路口的大樹樹干上,佩羅德小聲咒罵。
只是,雖然嘴上咒罵,表情卻又很歡快。倚在樹干上,向著十字路口的方向——祓濯了拉瑪蘇的米諾爾等人,投去定定的粘著質視線。
在訓練場的祓濯,應該已經完結了。佩羅德等到大勢已定,便獨自提前離開了現場。不用說,表面上的說法是去追逃走的「魔02」。其實是心中在意著米諾爾•格里芬——更正確的說是以他為首的聖徒會眾學生。
不,說是「心中在意」,也不正確。佩羅德以他獨特的嗅覺嗅到了。只是身體龐大的「01」、像是國民大會似的大規模瘟疫祓濯,還是不如這邊來的有趣。
事實上,直覺命中靶心。由外行來擔當的高階瘟疫祓濯。雖然有貝納迪克特的役魔的支援,也不是輕易能見到的好戲。
如果這一事實曝光,米諾爾•格里芬是薩-艾郎這一謠言,就會帶上更堅實的可信性流布開去。這一連的瘟疫都和蜘蛛教會有點瓜葛,但是拉瑪蘇一頭不剩被祓濯後,那些家伙反而會更歡呼雀躍吧。真是諷刺。
「好了……要怎樣呢?」
佩羅德還是伏在在樹干上,噗哧冷笑。
騎士團傾巢而出投入瘟疫祓濯的現在,佩羅德是完全的自由。這時他掩人耳目地「介入」一下,也不會有人發現。他不會犯這樣的失誤。
而且,現在最為勾起佩羅德的興趣的,比起米諾爾•格里芬,還是更多落在那個半亡靈學生——藍格爾的身上。
作戰開始之前,佩羅德翻過六年前的記錄,確認藍格爾就是阿蘭蒂爾發動的死靈瘟疫當中的受害人。而且,似乎還直接和變成了超越荒蕪級別的阿蘭蒂爾接觸過了。就是說,承受了「類型•鬼神」荒蕪級的靈壓和瘴氣,差點變成了瘟疫。
而且,阿蘭蒂爾以自身為核心產生的「類型•鬼神」並非一般的瘟疫。不,應該不會是一般的瘟疫。
「……雖然資料都差不多被處理了……」
佩羅德的雙眼可不是好騙的。
例如說,「殲滅天使」玲。佩羅德當然和她見過幾臉。而且,一看就知道。那個女孩明顯是個「依憑」。身為「十二守護騎士」的才能——年紀輕輕就有如此異樣的才能,說來不過是那個的副產物。阿蘭蒂爾,把親生的女兒當成「依憑」撫養成人。
為何?
再明白不過了。為了降靈。為了讓某些靈性的存在「降臨」而準備的。阿蘭蒂爾作為靈性存在的「載體」,撫養、鍛煉自己的女兒。
當然,六年前的阿蘭蒂爾,並非以女兒而是以自身為核心產生了死靈瘟疫。至于這里到底有什麼理由,不止鏡大概就連騎士團也沒能探尋出來。
然而,阿蘭蒂爾既然準備把女兒當成「依憑」,其後化成「類型•鬼神」的他,就無法簡單地看作只是一宗瘟疫。高階的瘟疫——可動魔災,說到底就是「實體化的靈性存在」。即是說,阿蘭蒂爾「以自身為依憑讓某些東西降臨」的結果,而亡靈化——附體,這樣考慮才妥當。
那麼,阿蘭蒂爾——舊宮內廳天堂回廊的部長同時又和蜘蛛教會勾結的這個男子,到底要讓什麼東西降臨呢?
其結果,附身到他身上的到底是什麼?
亡靈化的阿蘭蒂爾,經聖堂教會之手被祓濯。以天堂回廊為老巢的蜘蛛教會遭到檢舉,受到騎士團的徹底清查,然而卻沒有任何事實得以明朗化。
到了現在,已經是個謎。
然而,要是因為在那個被「什麼」附身的大連寺的波及下,有人變成了新鬼的話?
在那個新鬼中的鬼,真的是普通的鬼麼?
「……不錯啊。真的,不錯啊……」
要知道答案很簡單。打開蓋子看看就好了。封裝了謎底的箱子,就躺在自己眼前。
無人看管狀態下的自己的面前。
「……嗯,還是墮下來最簡便。說到底。」
喃喃說完,佩羅德呼啦離開欄桿。刻薄的嘴唇,浮現不詳的初月般的笑容。
只是,下一瞬間,那笑容就消失了。
喀——
背後響起了木頭撞擊木質的脆響聲……那是腳步聲。
嚇了一跳,下一瞬間,咚一聲,一樣堅硬的東西頂到鏡的背上。
「……真是,你還是老樣子。」
開朗又親切的腔調。然而佩羅德很清楚。這個甚至顯得暖烘烘的聲音底下,潛藏著極寒的氣息。
「不論在什麼時候,都要眼觀六路耳听八方。第一天就教過了吧?果然你還是當不成搜查間諜。讓你轉到騎士團那邊,看來做對了。」
手上短短的手杖頂在佩羅德背上,堂吉柯德徐徐說道。他的口氣,就像是要既不讓雞蛋碎裂卻又要把雞蛋握緊到極限。
佩羅德的唇角上揚。粗曠的微笑。然而,說是微笑又太銳利,緊迫感快要溢出來。
不能回頭,全身硬直地,
「……哎呀哎呀這不是堂吉柯德前輩麼。」
「好久不見了,佩羅德。」
以表面親切、其實凶惡的語氣,兩人如此互相打招呼。簡直就像背上被槍頂著,被命令舉起雙手一般。而且,現狀跟這個比喻一樣危險,佩羅德正確地認識到這一點。
「……怎麼了,玩這一套?听說你退出現役,還要來參觀靈災祓濯麼?」
「怎麼會。現下怎到俺出場。不過散散步。最近的興趣啊。」
「那還真是老家伙的興趣。真是沒變啊,前輩。」
「你的感覺好像還是老樣子。怎麼看都不像個公務員。由頭到腳就是個混混呀,佩羅德先生。」
兩人同時在唇角掛上笑容,互相說著假惺惺的話。
堂吉柯德接著說,
「啊啊說來畢竟聰明如你,放著不管很快就嗅到了吧。如此還是先說你听好了。俺呀。現在啊,是個講師啊。」
「講師?」
「不錯。神聖學院的。」
佩羅德全身一震。一瞬間視線投向米諾爾等人方向,咬著嘴唇說「……啊啊,原來如此……」。
「真意外啊……前輩,去做講師什麼的。」
「也是,俺自己都覺得意外。可是,做著做著就覺得意外地很有趣喲。而且俺呀,還很習慣帶問題兒了。比佩羅德還難搞的問題兒,不是常有的。」
「真傷人啊。不是很和睦麼?」
「啊啊也是。好懷念的回憶呀。」
說著堂吉柯德像是說「快看啊多有趣」似的從鼻子里面擠出笑聲。佩羅德嘴角也涂滿了憎惡的嘲弄。
「好了。」
堂吉柯德推進著談話。
「雖然是難得的再會,要是再把公事繁忙的**祓魔官拘束下去可不好。俺就在這里撤吧。」
「啊啊這真是遺憾。明明積了那麼多話要說。……啊啊也是。下次會去陰陽塾打攪一下。你那邊有些很有趣的學生吧?」
佩羅德故意說道。
這是挑釁的話。然而,堂吉柯德低聲冰冷地笑了。
「那大概來不了吧。要是為啥,你今後暫時會無法動彈。要盡全力去解咒呀。」
堂吉柯德話音剛落,佩羅德第一次露出憤怒的表情轉頭投來視線︰「你說什麼?」
堂吉柯德翹起嘴角,以冰冷的眼神,
「真是,你真是個大意的家伙。就在俺這樣閑哈啦的時候,你以為俺到底把多少咒詛送進你身體里面了。俺話說在前,常見的詛咒之類,可是一個都沒有哦。說是稀有還真是稀有。就算翻古書也找不出名字,盡是珍藏呀。當然,期限是給你留了,就給我悠閑地去查個夠好了。」
「……虛張聲勢!」
佩羅德當即回答。聲音中,剛才的悠哉游哉已經消失。
帶著尖銳的攻擊的口吻說道,
「你最得意的三寸不爛之舌。事到如今還以為我會信以為真麼?」
「哈哈哈。你真會說些可愛的東西啊。不過,沒用的。畢竟你,是明白人。知道俺是個怎樣的人。說來你還在俺下面的時候,怎麼俺每次都奉陪你走過那麼多陰森慘烈的修羅場,你是怎麼想的?那可是為了讓你看清楚俺‘只要有必要的話就會干出什麼來’啊!」
「…………」
佩羅德咯一聲要緊大牙。
正如堂吉柯德所言。剛騎士團的時候,佩羅德的才能雖然得到認可,同時人格、性格方面卻被視為問題所在。因此,當時的上層,將鏡置于堂吉柯德的下面,進行見習。
那時得吉柯德,身為騎士團的「異端制裁」、「聖言」馬丁的得力心月復,一手承辦騎士團的暗幕工作。正是絕無法公諸于眾、屬于魔法界的黑暗的工作。而佩羅德在見習期間,親眼看著這個堂吉柯德的「工作」,這樣走了過來。真正是耳濡目染。
不,更準確的說,是「有意地」被逼看著。
控制對手的知識。這是拷問的基本。而且,將可能性——「的領域」最大限度地活用起來,才是詛咒的神髓。
「剛才說了,你很聰明。即便看穿了俺的話九成是吹牛,最後的一成,無論如何都不能無視。絕對不能。好呀,你就好好花點時間,慢慢檢討個夠好了。直到你能確信俺的話百分百、都是信口開河。」
咕嚕地,堂吉柯德轉動著抵上佩羅德後背的手杖尖端,像是要剜去他的皮肉一般。
「給俺記住。在俺這雙眼楮還好好睜開著的時候,可不準對俺的學生動手。」
這句話,雖然平淡卻又充滿可怖的迫力,如同的水銀般。
佩羅德一時無言。
確實被擺了一道了。這點無法不認同。難得地正如堂吉柯德的評價一般,佩羅德也並非不肯承認自己的敗北的愚人。
「……總有一天。」
有意地品嘗著如岩漿般涌上的憤怒和憎惡、焦躁,佩羅德一字一句地說道。
「總有一天把你做個半生不死,我可是迫不及待啊……」
「喔喔、好怕呀好怕呀。干脆就把你在這里變成事故死,才能給俺求個安穩啊。要試試看麼?」
「……我一定會殺了你。」
「怎麼。看來俺跟你是一樣啊。‘三寸不爛之舌’啊。」
堂吉柯德笑道。聲音中包含的殺意,是故意的——雖然明白那是挑釁,佩羅德的神經卻仍然不禁為之悚然。
然而另一方面,佩羅德卻又樂不可支。
果然不同。跟亡靈什麼的轉生什麼的小子不一樣,規格不同。一面笑著一面跟死玩耍,正是這樣的感覺。月兌離正軌的,成人的游戲。
讓人心頭雀躍。
然而,
「……到此為止吧,唐吉。」
呼地轉頭看向右面。這時,不知何時登上來的貝納迪克特,已經站在大樹干的另一邊。而和驚訝的佩羅德相反,堂吉柯德只是「喲」一聲平淡地打招呼。
佩羅德再次要緊嘴唇。
無論何時何地,應該時刻眼觀六路耳听八方。即便在這樣的狀態下,堂吉柯德事前就察覺了貝納迪克特。跟憤怒與憎惡不同的、不甘和對自己的焦躁涌上胸口。
另一方面,堂吉柯德對著同期的貝納迪克特皺眉道。
「話說啊,這是啥事呢,貝納!怎地讓俺那里的學生直接跟拉瑪蘇趕上了呀。跑來一看真是目瞪口呆了。騎士團到底要讓外行的年人干什麼?」
「沒、沒辦法了吧?這邊也是有各種各樣的隱情!我剛才還不是才跟蜘蛛教會的維因干了一場!」
「那能成理由嗎呆子!俺說啊,維因那種家伙該一開始就列入考慮因素里面吧?這是騎士團的責任問題。泄漏給媒體看看。團長的烏紗都不保呀。」
「笨!?別給我開這種不好玩的玩笑!這可連玩笑都算不上!?」
似乎覺得要是堂吉柯德的話真的會這樣干,貝納迪克特臉色一變。鬧劇。佩羅德嘖了一聲。
「……那麼貝納迪克特先生。維因抓住了麼?」
「當然了。……雖然是想這樣說。」
貝納迪克特對佩羅德滇問露出了苦澀的表情。
接著不好意思地說,
「……死了。」
「哈啊!?」
「嗚哇。丟人。怎地讓他死得了,貝納。」
「啊——啊。關鍵的主犯,又是死了麼。又是拉不下的幕布啊。」
「真是不干淨利落的男人呀,真是……」
「以前就是這樣的麼?」
「以前就是這樣。」
「吵、吵死了!那家伙,一開始就給自己加上了自殺的詛咒。這樣我也沒辦法吧!?再說,你兩個平日就會會吵的雞犬不寧,怎麼一說起我的壞話來就這麼兩口一心!這不奇怪麼乃們兩個!?」
面對著故意調侃得吉柯德和佩羅德,貝納迪克特真的滿臉通紅地爭辯道。不太讓人能相信這是國內首屈一指的英雄、守護騎士之間的對話。
接著,
「啊、貝納!找到!在、這種地方!」
「听我說听我說!他們、把拉瑪蘇、祓濯了!厲害吧?這事、厲害吧!?」
三只權天使飛上樹梢。是貝納的一眾役魔。他家看他呼地把手杖從佩羅德背上放下。咒縛——從堂吉柯德的壓力下解放出來了,然而佩羅德的胸中卻升騰起苦澀的感覺。
真是一番鬧劇。然而,佩羅德一面配合著這場鬧劇,一面壓抑著自我。貝納迪克特既然現身,這里就不得不自重起來。樂子得留到下次來。接下來只有麻煩透頂的瘟疫祓濯事後處理在等著。無聊的日常工作的開始。
只是,至少第七子的轉生和與阿蘭蒂爾有關的半亡靈、還有堂吉柯德所在的地方,已經清楚了。
聖徒會。
放棄這麼充滿魅力的獵物的想法,連毫毛那麼點都沒有。佩羅德打從心底討厭忍耐,卻有著只要必要就能忍耐任何艱難辛苦的忍耐力。
看準空隙,必定會攻對手一個措手不及。騎士團也好、教會也好、甚至堂吉柯德。佩羅德如此在腦中刻下了印記。
然而——
出乎佩羅德意料地,在他回歸無聊的日常生活之前,還有意外等著他。
不經意地,
「——什麼!」
堂吉柯德視線一轉,接著貝納迪克特也全身汗毛倒豎。緊接著佩羅德也察覺到了。那個的「氣息」。
三名國家守護騎士,一起臉色大變,視線投向遠方。權天使不明所以地追隨著他們的視線。
是米諾爾一行所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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