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淚之花蕊夫人 第三章 夜離羅城

作者 ︰ 微雨薇薇錯冷柯

我與茗兒初初離了羅城,四顧茫然,不知道該往何處去。茗兒提及她在青城茶山尚有遠親可投,思之再三決定隨她投奔了去,自此隱姓埋名了此殘生。

茗兒本家姓季,遠方叔父季永福現于青城後山偏僻處墾荒種茶。家中日子尚算小康,听茗兒說季大叔夫婦有一對女兒,長女春鶯年方十四,幼女春燕年方十二。

一路波折,好不容易到了青城尋得茗兒叔父,那季大叔聞得茗兒雙親已故,早已是老淚縱橫。又憐我倆孤苦無依,喚了季大嬸並著兩個女兒來,急急收拾了後院小屋,收留我們住下。

季家以茶園為生,我與茗兒從此過起了采茶女的生活。勞作閑暇我還是忍不住把保元送我的詩集和幾本韻書拿出來時時翻看,只是每當這時,茗兒便會搖頭嘆息,徑自走開,而季家春燕姑娘卻是饒有興趣在一旁問東問西,更央了我教她姐妹二人讀書識字。

遠離繁華,農家的生活平淡安寧。白日里我與茗兒還有季叔、季嬸並著季家姐妹到茶園勞作,晚上小屋里豆燈一盞,姐妹幾人或讀書習字,或針黹女紅也其樂融融。季叔、季嬸更待我親如女兒,漸漸的那些痛苦過往在日日勞作中也淡去了許多,只是偶然間失神時心底會念及那個遠在羅城的人,心痛便會伴著夜夜的失眠將我逼上更加絕望的路。

夜來皓月才當午,重簾悄悄無人語。

深處麝煙長,臥時留薄妝。

當年還自惜,往事那堪憶。

花落月明殘,錦衾知曉寒。

又是不眠夜,已是時至冬日,屋外朔風凜冽,我倦縮在床塌間,依著帳幔,低吟《菩薩蠻》,回神處已是珠淚滿腮。

「姐姐,怎又傷懷落淚?」睡在身側的茗兒,輕輕問我。

我聞言,慌忙拭了淚去,道︰「剛讀了首好詞,喜極而泣罷了。」伸手幫她掖了掖被子道︰「怎麼還沒睡呢,天冷小心著涼。」

「姐姐莫要再騙我,也別再騙你自己。」茗兒蹙眉望向我,道︰「姐姐的身子一日卻比一日單薄,安知不是思慮太多所致。我真不明白,你放著好好的皇妃不當,為何卻偏偏要躲到這窮鄉僻壤來?若說是你惱皇上,怨太後那樣對你,那就該死了心,不要再去想那薄情之人,好好兒的過日子。可我每天見你都是郁郁寡歡,全然再沒有往夕半點神采。茗兒沒有姐姐這樣的好學問,可茗兒就認準一個理,喜歡的人就應該在一起,可是,姐姐,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你自己?」

是呀,我為何會變成現在這付樣子?望著茗兒,良久慘然一笑,嘆道︰「如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

季叔、季嬸見我日漸消瘦只當我初到水土不服,更加著意照顧,每日添菜加飯,讓我心中十分不安,索性認了兩老做了干爹干娘,與春鶯、春燕姐妹相稱。以前雖在樂坊,可每日風不吹日不曬,也與深宅中的閨秀一般不二,如今日日上山勞作,更兼著要幫忙做些漿洗縫補之事,原本細白柔女敕的十指日漸粗糙,到了冬日竟生出了凍瘡,一雙手又紅又腫好似幾個小蘿卜。茗兒每日拿來膏藥幫我涂抹,總會暗暗掉淚,我只作不見。

這幾日因我手紅腫,季叔便不讓我與大伙一起去茶園打枝,只留了我與季嬸在家準備飯食。我坐在爐灶邊生火,直被濃煙嗆得咳嗽不止,一旁正在切菜的季嬸忙跑過來看我,雄道︰「作孽呀,作孽!好好的玉人似的姑娘怎麼吃得了這份苦。」說著將我拉到一旁握著我的手說道︰「蕊兒,平日家中人多我也不便問你,今日你跟干娘說實話,你可是富貴人家逃出來的小姐。」

我聞言心中一懍,忙道︰「干娘,你怎麼會這樣問,剛來時我就已向二老稟明,我家原是青城縣里的商人,後來父母出門辦貨時遇到強盜盡皆被害,我又被族人霸去家產賣入樂坊,並非什麼富貴人家逃出來的小姐。」說著垂淚又道︰「干娘可是看蕊兒粗笨,不願再收留于我。」

「傻孩子,快別亂猜,干娘是打心眼里喜歡你。」季嬸滿臉雄,將我攬在懷中,安撫道︰「干娘是見你日日愁眉苦臉,問茗兒她又吱吱唔唔不肯說實話,所以今日忍不住才問你。蕊兒生得這樣好的模樣,又能識文斷字,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以前我未出嫁前隨我爹娘在青城縣城中住過些日子,也听說過富貴人家的小姐因不滿家中安排的婚事而逃婚出走,所以……」

她見我默默不語,繼而又道︰「好孩子,快別難過了,既然現下認了我家老兩口是干親,你以後自然有干爹、干娘為你做主,蕊兒這樣聰明靈巧,又難得的好模樣,等你干爹回來,讓他留心看著,定要給你尋個好人家,決計不會委屈了你……」

「干娘,蕊兒不嫁,蕊兒一輩子侍奉二老。」我聞言不覺心驚肉跳,忙出聲回絕。

「呵呵呵,傻孩子,哪有姑娘大了不嫁人的。」季嬸笑眯眯的看著我,只當我是害羞了,說道︰「俗話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大了終究要嫁人尋個依靠,你放心,干娘一定會為蕊兒找個好人家。」說完也不管我如何百般拒絕,拍了拍我的手回身去切菜做飯。而我原本愁苦的心中自此後更添了層煩惱與隱憂,,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您告訴我,蕊兒該怎麼辦?

轉眼冬去春來,滿山茶樹也抽出了女敕綠新芽,我的手也恢復了原狀,每日照樣跟著季家眾姐妹上山采茶。明前新茶是制作竹葉青茶的原料,要選新生的女敕芽,剛好摘取帶著一片新發女敕葉和一個尖頭的芽孢,這樣才能制出外形潤且緊細均整,扁平光滑,呈竹葉型,一旗一槍,煞是精致的竹葉青茶。而且听季叔說再過不久便是農歷三月三,而這日正是青城茶山一年一度的采茶節。每逢此節各家茶農都會送了新茶到後山的九天丈人觀,只因那觀主李若沖,與朝廷有些淵緣又來往密切,據說還曾接過聖駕。每年這采茶節由他主持,從當年茶山的新茶中挑選最好的茶葉,以便制成「道家青竹」,送進宮中作為御供。季家所產清茶在在這十里茶山也算小有名氣,全家人辛苦一年就盼這一年一度的盛會。

自此後我采茶便也存了私心,知道自己終究是放他不下,若此生再不得相見,那麼能得他日日所飲之茶出自我手,也算是種安慰。念及此心中有了些依靠,精神便也漸漸好起來,偶爾也隨著季家姐妹邊采茶邊哼唱些茶山小調。

再過七八日便是采茶節,這幾日季叔、季嬸和春鶯忙著在家制茶,由我帶著茗兒、春燕去山上采茶,半天功夫已將季叔交待的茶數盡皆采夠了,下山時春燕說起家中柴火快用光了,炒茶又是最關鍵的一道工序,因這幾天忙也沒顧得上上山去拾些。我听她這麼說,心里不由得焦急起來,只得安排了茗兒帶著春燕先把采下的茶送回去,獨自一人上山去拾柴火。

季叔的茶園在青城後山,不遠處便是濃密的山林,我在林中穿梭,拾些枯枝斷木,正拾著只听身後傳來一個憨厚的聲音︰「你是哪家的姑娘,怎麼連個柴火也不會拾?」回頭卻是個樵夫打扮的壯小伙,黑紅臉龐,濃眉大眼的很精神,正一臉好奇的看著我。

我略笑了笑也不答話,只將拾好的柴攏了攏打算用樹藤捆了背回去。可那樹藤又硬又糙直把我的手磨得生疼,柴卻橫豎也捆不起來。正手忙腳亂滿頭大汗時,卻見一雙大手伸了過來,三兩下就把那些柴火捆得扎扎實實,我正欲道謝,那小伙子已將柴背到了背上,說道︰「看你這麼瘦,哪背得動這個,我幫你送回去吧。」許是見我猶豫,憨直笑道︰「你莫要怕我,這十里八村沒人不認識我阿牛的,你只管說你住哪就成,我先幫你把柴送過去。」見他是個厚道人,我一面道謝一面告訴他要將柴送到哪去。他听完點了點頭,大腳流星的走了出去,走時還不忘回頭叮囑道︰「姑娘也快些回去吧,再晚這山里可不安全。」

等我回到季家時,只見那捆柴已放在了院子里,春鶯見我抿著嘴笑,連春燕也跟著起哄。我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拉了拉茗兒,問道︰「她們笑什麼呢?」

「蕊兒姐姐,早知道你去拾柴火便有人主動來跟爹爹說以後我們家的柴火他包了,我跟姐姐也就不用隔三岔五辛苦上山了。」春燕的聲音就像那小燕子一般,嘰嘰喳喳很是歡快。

「這是怎麼回事兒呀?」我望向春鶯當真糊涂了。

春鶯嘻嘻笑道︰「阿牛哥方才送柴來,跟爹說是咱家也沒個壯勞力,以後家里的柴火他包了,別再讓姑娘們上山拾柴。」說著抿著嘴直瞅著我,笑道︰「他還說,那樣瘦弱的姑娘,一陣大風就刮跑了,根本就背不動柴。呵呵……蕊兒姐姐,我看吶,許是那阿牛哥,看上你了……」

「鶯兒,快別胡說。」我還未來得及說話,季嬸抬手打了春鶯一下,說道︰「你蕊兒姐姐那樣標致的人,怎麼可能嫁與山野村夫,方才是我在房里忙著炒茶不得空出來,要不準要說那阿牛一頓,讓他早早死了那份心。」說著回過身來拉著我的手說道︰「蕊兒,別听你妹妹胡說,也別答理那些個不著三不著四的人,我上次跟你干爹說了想給你尋個好人家的意思,你干爹也留了心,說是青城縣城里茶商王老爺家的公子倒與蕊兒十分般配,過幾天那公子會隨他爹來咱家里看新茶,你要不要見見……」說完,笑眯眯的看著我。

「干娘,蕊兒不嫁。」我的心好似被十七八只手搓揉著,又酸又漲不是個滋味,也顧不得什麼,丟下季嬸和季家姐妹便跑了出去。

茗兒隨在我身後追著喊著,一把拽住我急道︰「姐姐,你這是要到哪去?你不要茗兒了?」

「茗兒……」我回身抱住茗兒泣不成聲,哽咽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茗兒抱著我,在耳邊幽幽說道︰「姐姐,我叔叔和嬸嬸並無惡意,也是一片真心為了姐姐好,只是,他們怎麼知道,姐姐正是為了躲避情愛才來了這青城茶山。」說著嘆道︰「我知道姐姐脾氣心性,你連孟公子,不,皇上都拒絕了,怎會輕易嫁與那些世俗男人,可是姐姐,你怎麼就不明白,咱們女子自古以來是做不得主的,這都是命呀。」良久,又道︰「姐姐,你那樣聰慧美麗,難道就真的甘心嫁與俗漢了此一生嗎?」

我以為我很堅強,我以為我很明白,可眼下我卻是那樣的無助,我甚至連形勢比人強都沒有茗兒看得明白。在這古代,我就是個身如浮萍般的女子,誰都可以決定我的命運我的未來,唯獨我自己無能為力。我以為我可以逃可以躲,可是我要如何逃得過命運,躲得過命運?老天哪,我為何要是個女子,為何要離魂來這古代做個身不由已的女人吶?

茗兒勸解了許久才扶著我回到了季家,季嬸以為是阿牛的事讓我不快,吃晚飯的時候不住口的數落了一通,還交待季叔若明天阿牛來,不許要他的柴,更不誰他進門。我懶懶的沒什麼胃口,隨便吃了幾口飯就推說身子不爽回屋去了。進門看見桌上的《花間集》淚水又止不住的流了下來,茗兒的話在耳邊響起︰姐姐,你難道就真的甘心嫁給俗漢了此一生嗎?

保元,保元,白衣立影躍馬天地的男子,拒霜花下橫笛在握如日神東君的男子,霸道的,溫柔的,偶爾如孩子般的男子……我卻逃了,躲了,離了……是我錯了嗎?一夜無眠,精神也愈發的差了。

自此後,我再不肯輕易出門一步,也不再上山采茶,只在家中幫忙做些事情,話也越發的少了。季嬸只當我為了避開那些山野村夫,倒也沒有見怪。只是前日那青城縣城里的茶商帶著兒子來挑茶時,她硬要我給客人上茶,左右拗不過出去見了那王公子一面。那男子倒是生的白淨斯文,只是混身一味紈褲子弟的浪蕩氣,讓人看了很不舒服。

事後季嬸還熱心的問過我幾次,我也只做不知將話岔開,季嬸無奈加之采茶節臨近,家中事兒忙,也只得將為我說婆家的事兒暫且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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