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淚之花蕊夫人 第四章 九仙道觀

作者 ︰ 微雨薇薇錯冷柯

離采茶節還有三日,季叔要把新茶送去九天丈人觀待選,臨走時季嬸見我幾天來悶悶不樂便吩咐季叔帶我去觀里逛逛散散心,我本無心去,耐不住季家姐妹在旁邊一味攛掇,也只好打起精神攜了茗兒跟著季叔去送茶。

晨霧未散,我們啟程上山。春日的青城,在晨光中越發顯得蒼翠欲滴。鳥兒在林中嬉戲,伴著漫山的杜鵑花,聲聲脆鳴。行至九天丈人觀(又名九仙觀)已過午後。那道觀聳立于丈人峰腰,四面蒼松翠柏,建得壯麗。入了觀中,三清殿旁便有道童來引我等到後房。季叔與觀中道人也有相熟的,便奉了茶來,在觀中領歇息。

因為我與茗兒是初次來,季叔便許我們在觀里四下走走,看看山中景色,卻未想到這山里奠氣,就好似小孩子的臉,才剛還晴得好好的,一時間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下起瓢潑大雨。我和茗兒一時躲避不及,均被淋濕了,加之雨一直下個不停,天色漸晚,季叔便與觀中道士商量當夜就宿在觀中。

我與茗兒同住,因頭發著了雨,茗兒打來水與我洗了,又讓我站在窗前幫著擦干,正擦著只听撲通一聲,卻見個小道士跪在窗前,抖抖縮縮的說道︰「娘娘,金安!娘娘,金安!」頭只磕的如同搗蒜。

我見狀忙出聲問道︰「小道長何出此言,莫不是認錯人了。」

那小道士听我這麼說,方才戰戰兢兢撢頭端詳于我,只是身子還是抖得厲害。正在這時,只見身後傳來一聲嚴厲的喝止聲︰「玄明,你在干什麼?」放眼望去,只見是位身著法衣,樣貌清奇的中年道士。

那小道士被那一聲斷喝,只嚇得跌坐在地上,中年道士上前將他拉了起來,他還尤自喃喃的說著︰「師父,師父,你快看看是不是張娘娘的生魂到觀里來了?」說著還不由得驚恐萬狀的望向我。

「青天白日的,不好好用功,滿嘴胡說些什麼,還不快出去。」那中年道士,不怒自威,小道士聞言不敢耽擱,慌慌張張的跑了出去。

「道長……」我方要出聲詢問,卻見那道士作禮道︰「姑娘見罪,我那徒兒年小糊涂認錯了人,還望姑娘不要見怪。」

「道長客氣了,人有相似,認錯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方才听那小道長喚我娘娘,不知道……」只因到了這個世界便一而再,再而三被人認錯,先是保元,後又是這小道士,看來眼前這中年道士應該知道些詳情,所以忍不住出聲詢問。

那中年道士抬眼將我打量了一番,面色凝重,欲言又止,良久方道︰「本來這事兒是不便讓姑娘知道的,只是姑娘見疑加之貧道看姑娘面相似乎與這些個事也有些淵緣,所以覺得不便隱瞞,不過還請姑娘借一步說話才好。」

我聞言讓茗兒用絲帕幫我把頭包好,出門與那道士站到庭院里說話,只听那道士低聲說道︰「當今聖上的先皇妃,張妃娘娘便是在我道觀之中薨逝,方才小道士將姑娘認錯,也是因為姑娘遠望太似那張妃娘娘……」

「道長所說的張妃娘娘,可是張太華?」

「姑娘不可直呼先皇妃的名諱。」那道士語氣甚急,又道︰「不知道姑娘從何處得知張妃娘娘的名諱?」

「以前有人曾將我錯認過,所以……」我的心沉了下去,原來,那日保元與我在馬場遙望青城山,是想起他那仙逝于道觀中的亡妻吧!

「喔,姑娘有所不知,這張妃娘娘薨逝後葬在觀前白楊樹前,到得陰雨天氣便會有人見到女子在觀前徘徊,所以小道士才以為姑娘是那張妃生魂。」中年道士壓低了嗓子懇求道︰「此事姑娘一人知道便好,切不可聲張出去,貧道在此謝過了。」說著又是一禮。

我正要還禮,卻听得季叔在身後喊道︰「李道長,原來你在這兒呀,讓我好找。」說著走上前來,與我介紹,我方知這中年道士正是這九仙觀的觀主李若沖。

夜半雨已停歇,山風呼嘯,我輾轉難眠。滿腦子盡是那小道士驚恐的眼神,還有李若沖對我說的那些話,又再憶起青城馬場保元哀思不絕的神情,及至後來太後初見我時也謂我似太華。原來,從始至終我不過是那張太華的影子,越想越氣,越氣越傷心,我失蹤了這四五個月他居然也不曾尋我!罷了罷了,我不過是他亡妻的影子罷了,滿心的煩躁,起身出門去透透氣。

山中起了薄霧,月光在霧氣中忽隱忽現,更襯得觀中樹影綽綽,滿院的淒清荒涼。

「哎……哎……」隱約間有女子稻息聲傳來,一聲還似大過一聲。莫不是那張太華?好奇心驅使著我壯起了膽子,尋著聲向觀外走去。白楊樹在風中零亂,淒迷月光下,隱約有個白衣女子,但見她低首斂眉,徘徊于樹下幽怨地低吟著︰

「獨臥經秋墮鬢蟬,白楊風起不成眠。

尋思往日椒房寵,淚濕夜襟損翠鈿。」

「誰!」我顫聲問道。

只見那女子緩緩回首。呀,莫不真的是鬼,原想不怕的,此刻卻是心下驚惶,急忙掩了面去,如果當真是什麼鬼怪,形容豈非恐怖。我回身欲跑卻又邁不動腳步。

「妹妹莫要怕我!今日才將你等來。」那幽幽的聲音飄浮在耳畔,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我定了定神,掩袖偷瞧出去。只見月光下站著個美麗女子,身形縴儂合度,眉如遠山,眼如秋水,只是面色蒼白如紙,更兼露憂戚之色,弦然欲泣。

我緩緩放下衣袖,可手卻不自覺的在袖中攥得緊緊,尤自深吸了口氣,作不懼之色道︰「你是誰?為何喚我妹妹。」

「妹妹莫怕,我乃保元先妃,張太華。」那女鬼回身,慢步行至白楊樹下,扶樹道︰「我于兩年前,陪侍聖駕游玩丈人峰,為雷震而亡。葬于這白楊樹下,不能托生。」語及此處,長嘆一聲,那嘆息聲直把我驚得全身起了寒顫。

「你既已死,為何還要現身嚇人。」我顫聲問道。

「故人難忘……」

「那你為何不去尋他?」

「人鬼殊途,何況他是天子,宮殿之中又有佛堂,護法諸神強光籠罩,我根本不敢接近。」張太華說著含淚走到我的面前,目光空洞。

「妹妹,你卻可以陪伴在他身邊,真好,真好呀……」她直直的望著我,空洞的眼底仿佛竄起兩簇火光。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我低下頭不願再看她,保元,他如今于我也是天人永隔了。

「妹妹,你心里明白我說的是什麼,若是可以,我寧願用一切來交換妹妹與保元的緣份,若能多得一日與他相伴,我寧願下那十八層地獄去。」張太華低低的說著,那些話卻讓我的心一陣陣難受起來。

自古女子多情痴,眼前的張太華卻為了能與情郎一日相守而寧下十八層地獄,我不是不感動,可是這感動中卻平白升起了酸澀,直直把我眼底的淚都沖出來了。

「我今日來見妹妹,只為求你來日好好陪伴我那可憐的夫君,解他煩惱,令他開懷。」

「我……」她為何會與我這樣說,保元與我應該早已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

「妹妹,我知道你心中所想,可是你要相信‘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你與保元是注定要在一起的。」張太華喃喃說著,縴白身影在我眼前飄蕩。

我心下不信,卻又听她道︰「太華還有一願要托付與妹妹。我生前育有一子,名喚玄,如今年紀尚幼,如若來日妹妹入宮,還望妹妹憐恤小兒。」

見我不語,她有些發急,道︰「妹妹,姻緣天定,不是人力可抗的,日後如何妹妹自會知曉,你快些答應我,天快亮了,要不然我……我……」說著深深朝我拜了下去。

我痴痴地看著眼前的張太華,心里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只得茫然地點了點頭。她見我答應,許了我一個舒心的微笑,身影漸漸模糊在了晨霧中。

「姑娘,姑娘!姑娘昨夜怎眠于這白楊樹下。」小道玄明將我喚醒。

我茫然間舉目四望,只見天色已經發白。細想昨夜只覺尚在夢中,起身時卻不想手掌被銳利之物扎了一下,低頭看時竟是支翠玉花鈿。至此,我方相信昨夜確是見了張太華的鬼魂。

我起身回到觀中,囑了玄明把李道長請來,又將昨夜張妃倩魂來訪之事略略說了與他。他听畢,搖頭嘆道︰「都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卻沒想到那張妃娘娘如此痴情,按道理離世後四十九日應該已入輪回,卻不想她為了一個情字,在那白楊樹下做了兩年守尸鬼,而今天听姑娘所言,怕是還在執迷,難得解月兌。人呀,一個情字,當真害人不淺。」說罷,起身告辭,還是再囑我不要將此事說與人听。我念那張太華身在鬼道十分可憐,煩請李若沖為她做法事超度,自此再無別話。

季叔因選茶之事還要在觀中逗留半日,我因昨夜張太華所言所托,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尋了個借口帶著茗兒到青城山中走走。石徑苔掩,青松入雲,我扶著茗兒慢慢向山上走去,到一處小亭卻見視線開闊,遠遠望去綠色的草場綿延至天際,仿佛當初保元帶我騎馬之地。故地遠眺,心中愁絮萬千,正呆呆出神,卻听茗兒出聲喚我,「姐姐,你看,翠紅。」

抬頭望去,只見自山上走來一男一女,二人神情親密,那男子正攬著女子的縴腰,在她耳邊竊竊私語,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那女子紅著臉抿嘴直笑。細看那女子不是翠紅又是誰?她是與季家緊鄰茶園主劉家的女兒。這翠紅姑娘我見過幾次,听鶯兒說,她是這茶山十里八鄉數頭挑的姑娘,生得張巧嘴又長得頗有幾分姿色,性格更是潑辣要強。今日這樣突然遇到,又是眼下這麼個情形,我扯了扯茗兒想佯裝不見,雖說這男女相戀也不是什麼壞事,可在古時這未嫁的女子,大白天與男子摟摟抱抱,又被人看見終究不好,我不願在這個節骨眼上再生事端。

卻未承想,才轉過身不久,就听到身後腳步聲響,「哎喲,這不是蕊兒姑娘嘛,咱們真是有緣,居然在這里遇到了。」回身不由得一驚,王公子,怎麼是他!

無奈只得行禮,道︰「王公子好,公子好雅興。」說著抬頭卻見她身後翠紅正寒著臉,瞪著雙吊梢鳳眼望著我。心里不由得嘆道︰躲事兒的偏遇事兒。無奈只得先行賠笑對翠紅道︰「翠紅姑娘,好久不見。」

那翠紅也不還禮,鼻子哼了哼,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季家收養的野丫頭。」

「你說誰呢?」茗兒見她出言不遜,從一旁跳了出來,欲幫我出頭。

「我說誰,誰自己心里清楚。」那翠紅瞟了眼一旁的王公子,恨聲道︰「也不知道哪里跑來的,整天打扮的妖妖嬈嬈,連打柴的阿牛都被勾去魂了。」

「你,你……你莫要血口噴人。」茗兒直氣的小臉通紅。我在一旁卻只覺得頭痛欲裂,兩個太陽突突跌。心情本就不好,再被這麼一鬧更覺胸口煩悶,不再理睬那二人,拉起茗兒轉身朝九仙觀去。

茗兒氣不過,直嚷嚷︰「姐姐,你怎麼一句話都不說呀,你,你以前從沒有這樣窩囊過,怎麼今日被人家這樣作賤卻……」

「茗兒,別說了。」我放開她的手,冷下臉來,道︰「難道要我與那村婦當眾斗嘴不成?」

「可她說那些話,會傷了姐姐清名。」茗兒滿臉委屈。

「清者自清,何需辯駁。」我神情稍緩,又道︰「我之所以不願拋頭露面就是怕惹來今日這樣的事情,你我自樂坊出身,早就與了人家話柄,而今寄人籬下,雖然說季叔季嬸待我們如同已出,可是在外人眼中終究不同,更何況……對方是個拈酸吃醋的女子。」

茗兒听我這樣說,也只得罷了,氣鼓鼓的隨在我身後尤自碎碎念道︰「果然什麼樣的人入得什麼樣的眼,那王公子我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哼,姐姐你是沒看見,他剛才看你的樣子,我,我直恨不得將他眼珠子挖了去。」

我見她那樣氣,反倒好笑起來,回身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沒承想,咱們的小茗兒還是個女俠呢,這樣凶以後誰敢娶你過門呀……」

「姐姐,你……你又拿人家尋開心。」茗兒紅著小臉急得咬牙跺腳,見她這付嬌憨的模樣,我的心情反倒好了起來。卻沒想到她忽然苦著張小臉嘆道︰「哎,要是孟公子在這里,看誰還敢給姐姐這些氣受。」茗兒幽幽的一句話,猛然間將我的心拋向了高空,直直跌落在了地上,狠狠摔成了碎片。

他還會護著我?還會想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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