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宮里從來不缺少心計與手段,我是不願意卷入那些紛爭中去的,幸好我生的是個女兒,所以長久以來還能過些太平日子,後宮又有太後執掌大局所以……初次听聞妹妹的名字,是在太後殿外,似乎皇上執意要妹妹入宮而太後卻不甚願意,為此皇上還言語沖撞了太後。自那時起,我對妹妹就存了好奇,我只道皇上心里愛的是張妃娘娘,可卻不想竟有人能令一向溫和孝順的皇上一反常態……」靜宜回眸定定的注視的我,眼神清亮。
「姐姐,我……」
「你什麼也不要說,今日听我說吧。」靜宜輕輕搖了搖頭道︰「你入宮後便盛寵不衰,這個我早已料到,不過還是未想到皇上會那樣待你,說實話我對你起先是存了戒備的,雖說我向來無意爭寵但也要為了孩子保住地位,做母親的總是要為孩子打算,這個妹妹能體諒吧?」
「姐姐,你太多慮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傷害孩子的。」我急道。
「我知道,從你奮不顧身相求鳳儀時,我就知道你有一顆多麼善良的心,也唯有你當得起皇上如斯寵愛。」靜宜的笑,綿軟如春草,卻憑地帶著二分淒涼。「皇上連召我兩日……」
「姐姐,你別說了。」我出言阻止,「皇上召妃嬪侍寢本是應該,姐姐又何必……」
「不,妹妹,你讓我說。」沒想到靜宜如此執拗,「你可知那兩晚皇上都是與我在談論妹妹你,皇上真的很在意妹妹,甚至……」她突然停口,臉色變得極不自然。
「姐姐?」我不知道保元與旁人相處時談論的竟然是我,甚至于還做了什麼令人難以啟齒之事。
「妹妹,你可知道,那兩夜皇上雖與我同床而眠,卻在夢中喚著妹妹的名字。」靜宜看著我,神色已恢復常態,語氣平和的似乎在說一件與她不相干的事,「妹妹應該還記得第二日皇上去了迎仙宮,其實皇上自來換了地方便會失眠,所以往往召妃嬪侍寢多是在重光殿,你可知皇上為何要去迎仙宮?」
我漠然搖頭,听到靜宜說保元在夢中還喚著我的名字,此刻心底已是百感交集。
「雖然皇上未說,可我猜想是因早間我梳妝時動了妝台上的東西,當時我見皇上神色便不太好……」靜宜沒有繼續說下去,我二人就這樣相對默然而坐,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靜宜起身告辭。
臨走時她握著我的手語氣懇切︰「妹妹,好好珍惜皇上待你的一片真心,這樣的福份是別人求都求不到了,亦是我這樣的女子連做夢都不敢奢望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待他。」
望著她姍姍而去,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她說「好好的待他」靜宜心里應該也愛保元吧,只是她安守本份,這樣的無我的愛卻讓我自愧不如。
「娘娘,您要不要去重光殿見皇上?」秋知的聲音將我從沉思中拉回。
我搖了搖頭,道︰「還是不去了,皇上那樣忙,若我不慎又沖撞于他恐不太好。」其實是我不敢去見他,這便是近情情怯吧!他不來看我,恐也是存了此意,心底竟忽然間明白了許多,最後那一絲埋怨亦放下了,等過了這幾日再說吧。
卻不想,次日一首聖旨先他而來,當我奉旨來到那座為我而建的長春殿時,雖有心理準備亦還是驚呆了……
建于重光殿西側的長春殿雖不臨近龍躍池,卻引龍躍池水構建出了曲水回廊,回廊盡頭畫舫輕系。
院中遍植芙蓉花木,在那蔥籠花木之下或置奇石,或植香草,更于一株的月桂樹下安放了古木制成的茶桌與茶器……,宮中樓閣型制典雅,所用窗紗簾幔俱用我素來喜歡的淺紫色織物,大至床榻屏風小至簾鉤杯盞無不精巧雅致,雖不奢華但也看得出用心良苦。保元,你總是這樣懂我!
本欲去重光殿謝恩,傳旨的梁守珍卻道保元口諭不必謝恩,聞言本還熱火朝天的心情立時像被人按進了冰水里,生生地一個激靈,真寒到骨子里去了。
他不願見我?心痛的感覺又如潮涌起。
保元呵保元,你難道不明白,若沒有你,再華麗精美的地方于我不過牢籠。
思緒千回百轉後,提筆賦詩謝恩,交與梁守珍囑他轉交保元。
紗幔薄垂金麥穗,簾鉤縴掛玉蔥條。
樓西別起長春殿,香碧紅泥透蜀椒。
保元,你雖為我建這椒房可卻不願見我,這又是為何?
心中糾結精神便不甚好,勉強應付著前來道賀的後宮諸妃嬪。來道賀的人有真心亦有假意,更有如李艷娘這等來探听虛實之輩。
我不願人前失了身份,強打精神與之周旋,偏不巧又听了些閑言碎語,平白添了煩惱。
至晚膳時,只覺精神越發不濟,飯也不想吃了,只囑茗兒早早關了宮門獨坐在窗前發呆……
時近二更,我于床榻之上輾轉難眠,忽聞笛聲隱隱傳來。這深宮之中是誰在夜里吹笛,莫不是保元麼?思及此,猝然間坐了起,心狂跳不已。
會是他麼?搖搖頭不由得苦笑起來,怎會是他呢,他現在應該在重光殿里吧,也不知道是哪位佳人相伴。可耳旁笛聲,如訴如泣。若不是他又有誰能吹出這般相思與的調子。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我但願是他,我唯願是他,我的心便如腳下的步子高低起伏,近了,近了,我循聲而去。
回廊上,紗縵紛亂,水天間,畫舫輕浮。越過重重淺紫迷霧,他便那樣,白衫立影,橫笛而吹。
知道是他的那一霎那,我傖忙間住了腳步。
行也思君夢亦思君,此時卻又情怯了。眼淚不爭氣的落下間,卻張不開口來喚他。只久久的凝望他的背影,靜靜讀他的曲調。
這一首《鷓鴣》曲哀婉清怨,細听下不是相思別恨,又是什麼?
畫樓音信斷,
芳草江南岸。
鸞鏡與花枝,
此情誰得知?
我哽咽著低吟,怔怔的落下淚來。笛聲嘎然而止。
他就在那里,我日思夜想的人。我不該哭的,這麼多的日日夜夜我想的念的不就是這一刻麼?只要他平安,只要能再見到他。淚,一滴,兩滴……身體因過度激動的情緒有些站立不住,扶著廊柱我啞聲喚道:「孟郎……」他聞聲回首,劍眉輕舒,嘴角泛起淺淺的笑意,月色下墨色雙眸晶亮如星……孟郎,孟郎,我的心急急呼喚著我愛的人,這一刻只想撲進他的懷里,可腳卻死死的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影似流光,卻在下一秒,他躍出船頭,攬我入懷。熟悉而溫暖的氣息將我緊緊圍繞,虛浮許久的心在這一刻突然間落定,踏實了。
「蕊兒,蕊兒,蕊兒……」保元如囈語的呼喚將我的整顆心融化的綿軟,我回擁著他哽咽回應。
「我想你!」他埋首在我的頸間,溫熱的呼吸向我證實著這不是夢境,他回來了,他在我身邊我在他懷里……抬眸淚眼婆娑里凝注的是他帶著疼惜的眼神,方要開口卻見他忽然斂容皺眉道︰「花蕊夫人,你可知罪?」
心間大震,遲疑著離開那個溫暖的懷抱,我惶惑不安的曲身下跪,「妃妾知罪。」
卻不想半途被人牢牢抱住,保元半是嗔怒半帶玩味的臉湊在眼前,「既然知罪,那便要坦然受罰。」
「昂?」
「朕要罰你……」未完的話語帶著他唇上溫暖的紋路侵佔了我的雙唇,「嗯……」方要開口卻不想唇齒被人趁虛而入……腦子里轟的一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昏昏然,就這樣被幸福的拋向了空中。
不知過了多久,我喘息著依在他懷中,喃喃低語,「孟郎,你生我的氣了嗎?」
「嗯,氣壞了。」他故意板起臉,露出一付凶巴巴的樣子。
「所以你不來看我?」鼻頭一酸,淚水便要涌了出來。
「喂喂,怎麼又開始了……」保元捧住我的臉,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唉,真是個小淚包,你說說,你要朕拿你怎麼辦才好?」他嘆息著復又將我擁緊,道︰「我是氣你把自己弄得這樣憔悴,你呀,總是這般愛胡思亂想。」
我吸了吸鼻子,嗔道︰「都是你,都是你……你欺負我。」
「我欺負你?天哪,是你欺負我好不好,沒事吃那麼大一壇子醋,也不怕酸……」他壞笑的時候右邊的眉毛會揚起,歪歪的讓人看著很窩心。
「呸,誰才要吃你的醋。」我咬牙啐道,卻不由紅了臉。
「當真不吃了?」
「嗯,以後都不吃了。」
「當真?」
「當真。」
「那好,換朕吃你。」
「啊……壞人,壞人,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
情人間的笑鬧與低語潛入深宮脈脈的夜風中,間或傳來更鼓的聲音使這別後重逢的夜更覺寧靜,燭光里,長春殿淺紫紗縵一如我此刻的心情……我的手在他手里,我的人在他懷中,默然、寂靜、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