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秀女甄選結束。選中的秀女又由翰林畫院畫工繪了仕女圖呈獻保元。
保元依圖樣並其家世,依正五品以下賜封號位。一時間入選佳麗封保芳、保香、保衣、安宸、安情等位份,共十四人得封品位。不能入封者,選為女官,分別並入六局ヾ二十四司,辦理宮里的事務,秩比公卿士大夫。
隨後便是分派安宮,點撿人手,一時間整個後蜀內宮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那些新晉的佳人,也不知道從何處探得風聲,每日都會依著各樣名目到我這長春殿來討巧賣乖,起初還能勉強應付,到後來索性以身子不爽為由,閉門謝客。
只是茗兒每天都要把這宮里發生的各類新鮮事說與我听,更加上靜宜近來也變得絮絮叨叨……整日里耳邊充斥的全是這宮的保芳在太後處得了賞賜,那邊宮里的安宸與保元「偶遇」,每每到了這時,我只默默諜著,心下竟無半點波瀾,似乎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冷靜的連我自己都覺得訝異。成日里看著這戲班似的後宮,百無聊賴間信手書詞一首︰
六宮官職總新除,宮女安排入畫圖。
二十四司分六局,御前頻見錯相呼。
花團錦簇中的保元,他的心是不是也能一如我這般冷靜淡然?
此刻,我心緒懶懶,只歪在貴妃榻上,望著窗外的樹梢發呆。
自來我就不喜與人爭斗,更是厭煩了那些虛情假意,迎來送往,可這後宮中的女人偏最避不開的就是這些,無奈中更覺主理後宮這個差事十分不易,想起早間知秋不無擔心的說起後位虛懸之事,心中冷哼道︰「皇後之位愛誰誰去罷了,平白遭那份罪干嘛!」。
想我跨越千年而來,只因戀上君王,才不得不留在這紛繁復雜的宮闈之中,要不何苦受這罪,我這心里只在意保元對我的心意,那些虛位名利倒與我何干?
念及此,心中百轉,只是這樣多的女人,那樣多的心機,怕只怕在這似海宮闈中,我那點關于愛情的夢想也不過奢求,自問我能保全自己的愛情麼?
正思量間忽聞內監尖聲唱諾道︰「點燈長春殿,花蕊夫人侍寢!」
听到有人打簾進來,心里突然覺得憋悶,懶得起身相迎,索性面朝窗稜閉了眼楮。
「蕊兒!」他出聲喚我。
想是見我不作聲,保元側身坐在旁邊,抬手試了試我的額頭,又問了隨侍在側的茗兒,我今日的飲食起居,隨後握著我的手又輕喚兩聲。見他體貼,我心里卻不由得更加惱怒起來,閉著眼楮掙月兌被他握著的手。
保元輕嘆一聲,吩喚侍人退下,諾大的內殿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心中的怒氣漸漸轉成酸楚,抬眸只見天色漸暗,內殿的燭火,將他的剪影投在牆上。
他就那樣側身靜靜的坐在我的身旁,無聲無息,突然間心底涌起了莫名的害怕。隱忍著眼中的淚滴,我翻身坐起,燭光中他的目光正牢牢的鎖住我,那臉上的表情……心好象被人狠狠的扯了一把,珠淚顆顆滾落,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哇的一聲直直撲入他懷間,痛哭出聲。
他就那樣溫柔的擁著我,讓我在他的懷里一直哭一直哭,我連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哭都想不明白,只是覺得有好多好多的眼淚,怎麼止也止不住。
「蕊兒,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他的聲音從頭頂低低的傳來,又好似千年稻息。
「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怎麼會知道,你怎麼可能知道,我的心有多苦,有多難受。
「這幾日委屈了蕊兒,都怪我不好。」他執了絹帕想為我拭淚,卻被我一把推開。
「我不要留在宮里,我要回家。」當這句話沖口而出時,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保元的眼底滿是傷痛,握著絹帕的手停在那里,緊鎖的眉頭再一次刺傷了我的眼楮,我咬著唇低下頭兀自垂淚。
「你方才,說什麼?」良久,他啞著嗓子問我。
「我說我要回家去,我不要在這里了,不要看著你成天被一大群居心叵測的女人包圍,我不要再曲意迎奉任何人。」連日來的委屈與怨忿,讓我只能隨順著自己的情緒。
「這里就是你的家,你還要回哪里去?」保元似乎也被我惹惱了,他大聲說道。
「這里不是,這里才不是我家,我家在……」徐家嗎?還是芙蓉樂坊?還是那個千年後的城市?那個離去後的孤單小院?原來,原來,我早已無家可歸……
心痛,心痛,一時間心痛抽搐得快要不能呼吸了,背也好痛,痛得仿佛馬上就會死去一樣。
「蕊兒,我知道你生氣,你難過,可是你不可以對我說出這樣的話。」保元怒氣未消的聲音在耳邊盤旋,可是我只覺得腦子里亂哄哄的,好象隔著千山萬水。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這一刻仿佛著了魔一般,我掙扎起身向門外走去,卻被保元一把抱住,動當不得。
「你讓我走,讓我走,我才不要做你那眾多女人中的一個,不要每天望穿秋水的等你。」身上好似虛月兌了,我在他的懷里哭求道。
「我不準,朕不準。」「你听到沒有,你是我的女人,除了我身邊,你哪里都不可以去。」
「我不要,我……」未說完的話,已被他以吻封緘,霸道又。忽然在這一刻,好似靈魂回歸一般,空虛無助的心一下子被填得滿滿的。倚在他的懷里,我輕輕嘆息︰「你有那樣多的女人,我只不過是其中一個。」
他強迫我抬眼看他,那黑眸直直的望進了我的眼底,目光迷離間,被毫無防備地攔腰抱起,就這樣跌入鮫綃帳內。「我是有很多女人,可是我愛的只有一個。我會讓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到底是什麼!你這個笨女人!」他,是在生氣嗎?還是……只是我的腦子已經不會再思考了,只能配合著他,跟隨著他。
這年的春日太後又開了花宴,後宮妃嬪皆可入宴。
宣華苑內牡丹雙開者十,黃者,白者各三,黃白相間者四。有深紅、淺紅、深紫、淺紫、淡黃、鉅黃、潔白、正暈、側暈、金含稜、榜枝副、搏俁歡、重台至五十。葉面,徑七八寸,復有檀心如墨者,香聞五十步ゞ。
保元遂下旨改宣華苑為牡丹苑。
未幾,畫舫新成,保元意興諳然,朝罷便來邀我同游。
絲竹管樂之音,縹縹緲緲在龍躍池間徘徊蕩漾。畫舫過處,沙鷗群翔。又繞龍躍池邊各宮各苑巡過,妃嬪宮娥為睹君顏,紛紛步出宮苑立于近堤之畔,翹首以待。
一時間滿堤粉面,綠腰扶風,見那群芳競美,只為等君主一日垂憐,心間不覺又感慨萬千,只嘆其不幸,笑己之哀。
回首卻見保元全然不見,只一付怡然自得之姿,享著春風拂面,怕是心底正為這美人競顏只為搏他一顧而得意吧!我心下不滿,就此情此景,口佔一詞出言譏他︰
夾城門與內門通,朝罷巡游到苑中。
每日日高祗候處,滿堤紅艷立春風。
保元听罷,反而更加得意,以眼色逗弄于我,當下不忿踢了他一腳。正自嘻鬧間,忽听得岸上傳來吵鬧聲,細看時,只見幾個宮裝女子正將什麼人團團圍住。
「小梁,去看看是何事?」保元揚聲吩咐內監梁守珍道。
「諾。」梁守珍領命而去,不多時回稟道︰「沈安情不小心擠到了句保香,至使句保香身上家傳的玉佩配掉落龍躍池中,正為此事吵鬧起來。」
「喔,這樣呀,想那沈安情也是無心之失,傳朕旨意另賜一對和田玉璧給句保香,此事就此作罷。」梁守珍領旨離去後,保元若有所思,問我道︰「蕊兒,那個沈安情,可是長得清秀嬌弱,見人總是怯生生的那個叫什麼月來著的?」
「嗯,沈安情閨名月芙,確實長得清秀可人。」
「喔,朕想起來了,數日前我在怡神亭外遇到個摘芙蓉花的女子,當時這女子似乎被朕嚇到了,問了半天才告訴朕她姓沈,閨名叫象是‘月下芙蓉’,想來就是她吧。原來她封了安情,朕自己倒忘記了。」
我聞言,橫了他一眼,挖苦道︰「皇上後宮之中什麼花沒有,今日芍藥,明日芙蓉,後日牡丹,真真是眼花繚亂,把自己都搞昏了。只可嘆那樣花樣的女子,日思夜盼就希望皇上能記住,好早日垂憐,只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咱們的皇上記性不好,連個花名都記不住……呵呵,呵呵呵……」早知此言一說,保元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方欲轉身逃開,卻不想畫舫內空間有限,未幾便被他逮了個正著。
討饒再三,他才放過我。其實宮中女子人人都想引起保元注意,心思花樣我也司空見慣,只是保元自我入宮以來大半心思都在我身上,即便偶然記起誰,不多時也都拋在腦後,所以我也並未將今日之事放在心上,倒是靜宜听我閑談中說起此事,頗多顧慮,直勸我要留意此人,我也不過一笑置之。
卻不想數日後听聞,安情沈月芙因沖撞上位宮嬪,被責罰至西球場邊的新莊思過去了。
後問及保元,竟然是靜宜去討的旨意。
韓靜宜在宮中向來以和順寬厚為名,何以對這沈月芙如此忌憚,更痛下狠手?
事後我尋得機會問過靜宜,她只說那沈月芙沖撞于她,卻又不道破細節,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