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看你還敢不敢無視本大爺。」那內監想是氣不過,沖上去扯住了那宮女的手,抬手就打了過去。
「住手!」我生平最看不慣打女人,雖然內監算不得男人,可是如此便拳腳相加,也著實讓人看了生氣。
「啊……花,花蕊夫人。」那內監回頭見到我,嚇得面如土色,抖抖縮縮跪到了地上。
「花蕊夫人。」那宮女抬頭看了看我,復挽著花籃上前行禮。
這宮女看上去有些眼熟,身量縴弱,唯面上一雙大眼楮靈動有神,整個人清新月兌俗。
「你起來吧。」我出聲免了她的行禮,親切問道︰「你是哪個宮的?」
「奴婢在重光殿當差。」那姑娘的聲音溫柔清越宛若天籟。
在重光殿當差麼?我心思電轉,試探道︰「你可叫瑞草?」
「奴婢正是瑞草。娘娘怎麼會知道?」那宮女面露驚異之色。
「上次在蓬萊亭中,皇上安排你奉的茶。」我和氣說道。
「娘娘,好記性。」瑞草面上微紅,向我一禮道。
「你今日這是……」看著她手邊花籃里裝著的鮮花,我不明究理問道。
「皇上近來寢食不安,故而奴婢想著摘些新開的花朵去……」
未待她說完,茗兒插嘴道︰「皇上向來不喜花枕香囊等物,你不知道嗎?」我心知茗兒是惱這瑞草邀寵。
「這不是做花枕香囊用的,是用來伴茶的。」瑞草倒不見怪茗兒的責問,柔柔答道。
「伴茶?」這個說辭聞所未聞。
「若娘娘應允,奴婢可先奉與娘娘試品。」瑞草含笑謂我道。
也好,保元如此喜愛這個宮女,不若我今日來仔細研究一下,她到底有何過人之處。
瑞草告退回去取茶具,我在芙蓉水閣中靜候。不多時,她帶著茶具和一個大大的青瓷海碗來了。
只見她,將一個長鼓形的瓷具放在海碗中,那瓷具做工精巧,玲瓏剔透。瑞草放置好瓷具後,又將一柄細瓷壺放在瓷具上。隨後便是洗茶溫壺沏茶。
當茶入壺中沖泡的時候,她用沸水不斷的沖著壺身,我知道這是為了保持壺身的溫度,好使茶味更加香醇。就當此時,只見她將方才摘取的花朵撒入海碗中,那些鮮花被熱水一醺立時芳氣四溢,令人陶醉,而那些花朵在海碗清淺的水波中浮沉,更不失為一場視覺上的享受。
心下感慨,這個瑞草姑娘真是蘭心蕙質,無怪乎保元如此喜歡她。
可當我念及此處時,心竟然忍不住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身邊,這樣的美好,從來不會少,今後只怕會越來越多。
品過瑞草奉上的香茗,心緒不知為何平靜而安詳,眼前這個女孩子安靜的好似春日水邊一株幽靜的鈴蘭。
我很喜歡她,真的很喜歡她……吩咐茗兒取些銀兩來賞賜她,可瑞草卻含笑婉拒了,只道︰「若娘娘定要賞賜奴婢的話,那便將水閣旁的一邊空地賞與奴婢,好讓奴婢可以時常來這里種些配茶的花草。」
我點頭應允,笑問道︰「你如今為皇上喜愛,要在哪里種植都不是問題,為何獨要來我這芙蓉水閣,難道你不知道這是本宮禁足的不祥之地嗎?」
瑞草唇邊有輕淺的笑,她跪答道︰「請娘娘恕奴婢斗膽之罪,這宮中再沒有一處如娘娘的芙蓉水閣般與世無爭又集天然之氣,一如娘娘的為人。奴婢心中仰慕,故而……」
這個小小的宮女確有些與眾不同,我這禁足的歲月因為有了這個與世無爭,卻又有「茶痴」之名的瑞草相伴,多少解了些煩憂,只是我不許她告訴任何人來過我這里罷了。
自我禁足,保元讓梁守珍來過一次,送了些廷珪墨和澄忻的紙。那日,我取紙抄經時,無意間看到有一頁紙箋的尾頁末端,用小楷端書著一味藥草。我咬唇輕念︰忍冬。
忽而艱澀地笑了,這藥草游戲他卻還記得麼?
春寒未解,芙蓉水閣盡是冬意,他真的在意過嗎?而今我們分別已有三十一日了。
四月末,張仙如份位連進三級,後宮中人人側目。靜宜道,仙如先進充儀(正四品)、修儀(正三品)、昭儀(正二品),皇上有旨,若得孕可封妃。如此一來,這張昭儀一時間寵冠後宮。
我听聞時,心中竟然沒有絲毫感覺,這是遲早的事,張氏一門樹大根深,保元要籠絡他們必定要讓張仙如寵冠後宮,所以我不禁足,誰人禁足?若我不禁足,花蕊夫人一味專寵,她張仙如如何做大?
只是,保元呀保元,你全然可以與我言明,難道我就這般不明事理嗎?
五月張業加封司空,張業之子張繼昭升檢校左僕射。如此,張業一門權傾朝野,無人可出其右。
靜宜每來看我,言及張家總是憂心忡忡,只道那張家生活豪奢,更強購他人宅地,對出入蜀地之商旅課以重稅,更在家宅私設監獄,關押負債之人,為此引得蜀地天怒人怨。
只是保元並不予理睬,還是一味的寵信張業與張仙如,眼下已然是前朝為張業之天下,後宮為張仙如獨受恩寵,張氏一門榮寵已極。
不知不覺間,已是六月里,水閣外龍躍池的芙蕖已嶄露花蕊。
清晨起身便聞到荷香,懶懶的坐在妝台前,想起自己已許久未對鏡凝妝了。
昏黃的銅鏡中,容顏依舊俏麗,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齒如含貝,卻唯有那雙原本神采奕奕的杏眼失卻了光彩。
「揚州青銅作明鏡,暗中持照不見影。」我肉胎凡心,畢竟還是生出了恁多的怨懟。
振作著起身著了素白的羅裙,嗅著晨風步到院中,碧桃花已落盡,滿園只剩翠綠,也好總算有些生氣。
遙望著對岸的殿宇,孟郎,而今你還好嗎?與你分別已有九十一日了,你可會掛念蕊兒?你可知道她也只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子,如今她的心中也積了恁多的嗔和怨,縱使誠念心經只怕也難消去對你的怨。
龍躍池的那邊隱約傳來笙鼓之樂,今日不知又為哪宮的佳麗設了飲宴。
早听靜宜說,六月初曾大敗蜀軍,後又屯駐于鳳翔的後漢大將王景崇,因後漢政權內亂,于月初遣使請降。保元大喜,厚賜了王景崇宅院,婢僕。
如此一來,保元一掃當日兵敗後灰喪之氣,又意氣風發起來,更听從張業等人的建議,在宮中設宴款待漢國降將。而王景崇亦知投桃報李,向保元敬獻了許多美女、珍玩。
听槿顏說,如今宮中夜夜笙歌,新晉的嬪主常為爭寵而鬧得不可收拾,而張仙如更常常拿著昭儀的架子出面干涉,反倒是靜宜退居長春殿中不理世事。
我乍听之下,心中不忿,揮筆寫了首詩托槿顏轉與保元。
太虛高閣凌波殿,背倚城牆面枕池。
諸院各分娘子位,羊車到處不教知。
這詩本是一時義忿所作,卻不想竟惹禍上身,保元非但沒有因此解了我的禁足,反而再下嚴旨,再不許任何人來探望于我,而槿顏似也因此受累,禁足在了飛鸞閣中。
當我接到旨意的那一天,當真是心灰意懶,他果然變得面目全非了。是我傻,還在這里一味的苦等,相信他有苦衷,相信他有不得已,相信他書來的「忍冬」,所以我苦苦的等他有朝一日來接我回去。是我太傻,是我太蠢!
耳邊飄浮著旖旎的歌聲,我無聲地嘆息著,痴望著對岸,芙蓉木下人影一閃,我尤自回身,原來是凌軒。
自我禁足後保元又禁了旁人到視,如今這芙蓉水閣中能進出的外人,只有每日請平安脈的凌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