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聯手戲
邵文槿眸色澹然,面色平穩,言語間就好似篤定無比。若非有心之人,根本不該看出半分端倪。
而風藍圖會在驛館當中?
一側諸位皇子就相互轉眸,不動聲色打量彼此幾眼。然後該飲酒的飲酒,斜倚的繼續斜倚,人人臉上便都笑容各異,戲謔隱晦悠悠勾勒在眼角眉梢里,心照不宣,也不加掩飾。
究竟是誰下得手,沒人有興趣知曉!
但先隔岸觀火,再適時推波助瀾,這戲,便看得津津有味了些。
猶是先前昭遠侯一起身,邵文槿就不由分說上前遮掩,想來這其中的曲折,恐怕精彩得很。
各個都興致抬眸。
榮帝便也一眼瞥過,身側的宋嫣兒竟也不知緣由,臉上寫滿詫異。
而昭遠侯阮少卿更是一副驚魂未定模樣。
再看一側諸子,悠閑敲指,動著筷煮,舉杯自飲,都似若無其事,也看不出旁的端倪。
榮帝面色稍沉,繼而低眸斂了情緒,遂又溫和笑道,「本也不是什麼大事,何時取來都一樣,邵將軍無需行此大禮。」
阮婉懸在嗓子眼兒的小心髒才略微回到該呆的位置,緩緩舒了口氣,如此,便是榮帝有心敷衍過去。
未及思忖,老二卻笑容可掬言道,「父皇所言極是,邵將軍未免小題大做了些,本是家宴而已,哪來恕罪一說?」
好似句句在為邵文槿開拓。
老六便也隨之開口,「二哥說的是,今日不過家宴,父皇都已開了金口,風藍圖改日再呈便是。倒是邵將軍畫卷都已獻上,哪有勾起了旁人興致卻戛然而止的道理?」頓了頓,「五哥,我說的可是?」
邵文槿眼眸微滯。
幾人是在唱聯手戲。
老五果真放下酒杯,應聲接話,「六弟說的有理,既是邵將軍的隨性之作,觀之又無傷大雅。」
邵文槿舒然莞爾,「畫技拙劣,實在難登大雅之堂,若是貽笑大方給公主臉上抹黑,唯恐回南順無法向君上交待,免不了受責罰,還請五殿下見諒。」
一席話不卑不吭,說得近乎滴水不漏,便連阮婉都刮目相看。遂而微怔,原來,有人並非口舌愚笨,而是不說。
「你!」老三聞聲而起。老三素來性子急,邵文槿手中畫卷分明有詭異,眼看將要被他三言兩語輕松搪塞了去,老三哪里肯放過!
一時捉急,就要拍案而起。
幸而老四笑吟吟起身,順勢將老三按下,才悠悠嘆道,「南順與長風聯姻,日後便是一家人,眼下又不是正宴,邵將軍如此見外作何?若是旁人不知曉的,還道是南順與我長風生分得很。」頓了頓,「嘖嘖」兩聲,便是話鋒一轉,「所謂雅俗共賞,又何來貽笑大方之說?不過一幅畫作而已,邵將軍出生將門,這般胸襟氣度自然該是有的。」
由國及家再及身,字字戳中要害,任憑邵文槿如何反駁都不對。
阮婉蛾眉緊蹙。
愣愣轉眸,果然便見老四笑眯眯朝自己看來,如同先前一般,她如何臉色,他都不甚在意,好似有趣得很。
阮婉隱隱攥緊手心。
邵文槿正欲開口,一直默不做聲的老大卻低沉打斷,「藏著捏著反而怪異得很,不過一幅畫,有何不敢示人的?」
絕然不似旁人委婉,一語道破。
自始至終,榮帝都未開口,冷眼旁觀。
邵文槿遂而緘默,略微側目瞥向阮婉,阮婉會意斂眸。深吸一口氣,羽睫傾覆,片刻,嘴角就兀得勾起出一絲慣有笑頤,輕哼一聲道,「本侯委實不知邵將軍的畫作有何好看的,值得諸位皇子津津樂道!」
眾人手中一僵,紛紛抬眸。
「風藍圖是君上特意囑托,大殿之上要由公主親自送呈給陛下的!是兩國之間的至高禮儀,豈有舍風藍圖而閱它作的道理?日後若是傳出去,還以為我南順有意拿一武將畫作搪塞,豈不遭人笑話?」
信步走入殿中,一面從邵文槿手中抽出卷軸緊緊握在手中,一面繼續開口,「諸位皇子若對邵將軍畫作有興趣,擇日定當遣人多送幾幅至諸位府中,今日要看,便看公子宛的風藍圖如何?」
阮婉方才所言,其實幾次都險些遭人出聲打斷,但再等听得風藍圖時,就沒有了後話。
只剩滿眼疑惑,阮少卿,是在自掘墳墓不是?
沒有人會信風藍圖在驛館中!
如此重要之事,邵文槿哪里可能輕易拿錯?驛館中根本就沒有風藍圖!
有人不過飲鴆止渴!!
阮婉不作搭理,輕身轉向榮帝,拱手鞠躬道,「還請陛下容少卿回驛館取畫。」
眾人面面相覷,更為錯愕。這演得,也未免入木三分了些?
若是榮帝允了,看他要如何收場!
榮帝果然攏了攏眉,斂目一笑,繼而親厚開口,「昭遠侯,可是真要回驛館取畫?」
沈晉華還不及輕咳,就听有人語氣洪亮應了聲,「是!」分毫不容置喙。
「那便去吧。」榮帝擺擺手,甚是和顏悅色。
阮婉循聲告退,腳下踟躕,還是一把扯了邵文槿同行。望向姜頌其時,姜頌其會意點頭,有邵文槿與侯爺同去也好,他就留在殿中照應。
昭遠侯,果真很有些意思呢!老四笑得甚歡,不待他二人走出得殿中,就揚聲問道,「不知昭遠侯取幅畫作要多久?」
分明有意刁難。
就有人接話,「不是三兩時辰?」
旁人便也跟著笑起來。
沈晉華緩緩起身,「驛館到宮中如何都要半個多時辰,昭遠侯方才酒飲得急,還是慢些為好。」
都曉沈晉華是老好人,他開口,旁人臨到嘴邊的話就依稀咽回喉間。
阮婉感激一瞥。
殿中有晉華從旁照拂,她也寬心了許多。
內侍官領出了大殿,阮婉和邵文槿同上了一輛馬車。車輪雖然轆轤作響,卻好似蝸牛一般。
偌大的皇宮,來得時候倒還不覺,眼下卻不知要走多久才能出宮,眉間就有些許煩躁。
車內再無旁人,車輪聲算不得嘈雜,卻也足夠遮擋。邵文槿便放下簾櫳,低聲問道,「風藍圖不在驛館,榮帝又有心遮掩,回驛館做什麼?」
聲音很淡,近在耳畔,仿佛波瀾不驚。
阮婉微怔,驀地想起似是一直以來都少有同邵文槿單獨一處過,更難得如此平和。凝眸看他,才覺兩人坐得很近,他又倚在窗口處,流進來的清風晚照便都沾染了幾分他身上的男子氣息。
再掠過她臉龐。
月色之下,淡淡攏了一層清暉。
就好似……
就好似在鸞鳳殿時一般,她睡得其實愜意安穩。
「阮少卿?」邵文槿遲疑出聲,有人自先前瞥了自己一眼,便不知神游太虛到了何處。
阮婉也才回過神來,連忙開口,「如果不說回驛館取風藍圖,他們就一定會看你手上那幅。」握緊的卷軸替于他手中,悻悻道,「這幅是前朝名仕莊未的風燭殘年圖!」
風燭殘年圖?
邵文槿心中大駭,攤開手中卷軸,細致筆墨刻畫下的蒼老面孔,將來日可數描繪得栩栩如生。前朝的莊未本是不可多得的畫匠,只消看一眼便覺心頭壓抑沉重了幾分。
榮帝久病難愈,他再呈上一幅風燭殘年!邵文槿手心一滯,這幅畫卷若是先前被當眾展開,只怕他百口莫辯!
邵文槿緩緩收起卷軸,這般心思手段未免太過陰冷狠毒。榮帝本是油盡燈枯,身體每況愈下,如果因此有何閃失,南順也斷然月兌不了關系。
長風和南順兩國經年戰火,和睦不過數十余載,若是榮帝突然暴斃,不說聯姻,恐怕連他們幾人都走不出長風京城!
阮婉此刻便還心有余悸。
與身家性命相比,回驛館尋風藍圖就是再小不過的一樁事。
榮帝既然有心庇護,那他們從驛館取回來的畫卷即便不是風藍圖,只要畫得像,就是公子宛的風藍圖!
有人自詡說得一本正緊。
卻見邵文槿低眸不語,唯有唇畔隱隱泛起一抹的笑意,好似無奈得很。
「你笑什麼!」阮婉不滿喵他。
「唔,我笑死馬當成活馬醫。」他卻自在抬眸。
車外的微風撩起簾櫳,好聞的氣息悠然入鼻,本就近在身側,目光里的淺淺暖意便如月下清暉般,順著肌膚輕柔浸入心里。
就似,難以移目。阮婉稍楞,片刻之後惱從中來,你才是死馬!她是貨真價實的活馬好嗎?!
不及咆哮,有人便掀起簾櫳快步下了馬車。
業已出了宮門。
阮婉幾分詫異,她都大度沒嫌棄于他,難不成他還嫌棄了?越想越惱,便忍不住開口喚住,「邵文槿!你作何去!!」
邵文槿已從內侍官手中接過縴繩,躍身而上,才回頭看她,「阮少卿,你真是想乘馬車回去?」
言外之意,馬車行得慢,他們原本時間就不多。
阮婉自然知曉,但……腳下踟躕,片刻才咬牙切齒開口,「邵文槿,你明知我不會騎馬!」
他不知道才是出鬼了!
「不會騎馬,在南郊養馬做什麼?」
分明就是故意的!
阮婉怒不可謁,讓他騎他的馬,她偏要乘馬車。憤憤拂袖轉身,方才走出不到一步,就頓覺腳下一空。
又自衣領處被人一把拎起,甚是狼狽,「邵文槿!!」忍了良久的咆哮終是月兌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