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不知道
等了稍許,趙榮承才在江邊堤岸處尋到他。
清風徐來,四圍稍有寒意,趙榮承昂首挺胸,站得筆直,「侯爺!」洪亮的聲音險些將阮婉嚇得掉入江中。
阮婉不甚唏噓,片刻,淡淡道,「不知道,你來陪本侯坐會兒。」
不知道是阮婉給趙榮承取的綽號。
趙榮承此人沉穩有余,卻不苟言笑,寡言少語,臉上的表情萬年難得一變,阮婉同他說十句話中,他能回答七句不知。
阮婉一直覺得不知道與他很是貼切。
不知道果然沒有多問,直接上前,在他身旁坐下,即便坐,都做得筆直,一絲不苟。
趙榮承便是這樣的人。
你不開口問他,他可以一日不說話,更不會來主動擾你。
阮婉受用得很。
托腮望著江面水波,思緒就似飄到遠處。
半晌,悠悠問道,「不知道,你覺得本侯像旁人嗎?」
趙榮承斜眸瞥他,直截了當應道,「不像。」
阮婉微嘆,小女生心思道,「看看,就連你都說不像,你又從來不說假話的。」
趙榮承莫名看他,原本有人平日里的言行就詭異得很,眼下這般話就更是說不出的怪異。
趙榮承竟然少有應聲,「侯爺這樣的,再多一個,軍中恐怕吃不消。」
阮婉轉眸看他,感謝他的委婉含蓄,還果真一句話便將她堵得語塞。
而趙榮承又已偏過頭去,目光深邃,緊鎖江面。
阮婉哭笑不得。
「不知道,你知道本侯為何讓你來?」石子投入江中,挑起片片漣漪。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麼?」阮婉輕笑,這般對話再熟悉不過。
「該知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不知道。」有人個性如此,就連一個字都懶得改。
「那你知道什麼該知道?」
趙榮承平靜看他,頓了頓,繼續道,「不知道!」
阮婉才捧月復逗樂,哈哈笑出聲來。
趙榮承一眼瞥過,便心知肚明,有人明明心情不好,還強作歡顏。趙榮承也不接話,只仍由他在一旁笑。
待得阮婉笑夠,才又朝他開口,「喂,不知道,本侯給你說笑話可好?」
趙榮承詭異轉眸,有人不僅心情不好,怕是差到了極致才會如此,遂而不置可否,只面無表情看他。
「從前有個人叫小菜,他在路上走著走著,就被人端走了。」
說完就自顧笑起來,彼時還是李卿同她和晉華說的笑話,她當時也不覺好笑,眼下卻笑得停不下來。
趙榮承卻是一言不發。
她又開口,「從前有個人叫風箏,他走著走著,便飄起來了。」
繼而自顧笑得更歡。
「從前有一個人叫昭遠侯……」言及此處,聲音戛然而止,趙榮承才疑惑看他,不知他為何不說了。
阮婉悠悠道,「說完了,從前有個人叫昭遠侯,還不夠好笑嗎?」
趙榮承兀得怔住。
阮婉臉色一沉,便不在開口,低眉扔著石子在江面打水漂,好似方才言笑正歡的是旁人。
趙榮承就略微側眸,不動聲色看向身後,不遠處,邵文槿倚樹環臂,見他回眸,就輕輕擺手,示意他不做動靜。
趙榮承便也作罷。
想是阮婉扔得有些膩味了,就將剩余的石子給他,「你來扔。」
趙榮承照辦,不過輕輕揮手,石子就在江面彈跳了將近七八次,遠比她先前的最好成績三四次高出許多。
阮婉瞪他一眼,又從他手中拿出一粒石子再扔,不過他先前的三分之一。
「你再來。」阮婉有些不服氣。
趙榮承便果真認真扔了一次,這次竟然漂了十余下還多,阮婉懨懨看他,「你就不能讓著我些!」眼底倏然一紅,故作的笑顏悉數隱去,先前壓抑在心中的委屈就似有了縫隙。
趙榮承全然怔住,手中一滑,剩余石子便通通落入水中。
邵文槿也眉頭微攏。
「若是不喜歡我就明說,何必假惺惺演戲。」
趙榮承更懵,直接僵在原處。
「雖然本侯平日里臉皮是厚了些,但又不是死皮懶臉之人。」阮婉鼻尖抽了抽,順勢從坐處拂袖爬起,留下石化的趙榮承。
阮婉方才轉身,便一眼瞥見邵文槿。立在不遠處凝眸看她,眉頭微蹙,竟不知看了她多久。
阮婉卻一反常態,並未惱羞成怒,從他跟前走過時,也不高聲嘲諷,只愣愣道,「邵將軍看夠了?可還有趣?」
邵文槿不答,心中卻似吃了蒼蠅一般,不甚滋味。
阮婉忽而低眉,擦家而過,邵文槿就兀得伸手抓住她胳膊,語氣不慍不火,「這次又是做什麼?」
手拽得很緊,她使勁兒也扭不過他,心中委屈便席卷而來,「邵文槿,你終日這般欺負我可有意思?各個都當我好欺負嗎?」
邵文槿微怔,心中好似莫名揪起,聲音低沉道,「阮少卿,我何時當你好欺負過?」
明明就做了還不承認,又是一樣的口是心非,阮婉惱了幾分,「你哪次沒有!」
哪次沒有?
邵文槿驀地僵住,阮婉趁機拂袖抽手,怒意之下匆匆跑離,趙榮承才想到起身去追。
邵文槿錯愕轉眸,順著她背影望去,才恍然看到隱在林間的一襲白衣錦袍,自早前起就不知看了多久,該是怕她出事才一直沒走,卻又曾不露面。
蘇復?
邵文槿攥緊手中珠釵,原來方才有人的舉動並非空來風。想起前年阮少卿誤以為他是蘇復,在此處上演的一幕鬧劇。
然後便是去年慈州一場大醉,有人說起蘇復有意躲避,惱火不已。彼時他也不知出于何種鞋,非要告誡阮少卿,蘇復再好也是男子。結果阮少卿卻同他胡攪蠻纏,「我就是喜歡男子,難不成還要我喜歡女子嗎?!」
思及此處,心中微滯,不消多想也大抵有跡可循。
遂而眉頭更攏,卻是蘇復亦是凝眸看他。
便都不移目,待得阮婉同趙榮承一處走遠,蘇復才轉身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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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文槿臉色微沉,回到驛館,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
隊伍早已整裝待發,今日要從慈州啟程返回京中。
秦書牽馬上前,才道昭遠侯回了驛館,將將上了馬車。邵文槿便也一言不發躍身上馬,遙遙跑在隊伍前端。
秦書只覺有人近來心情一直很好,眼下突然臉色鐵青,又不開口說話,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不想方才行出慈州城不過一個時辰,厄運便接踵而至。
也不知道他一路緘口不言想了些何事,猛然抬眸勒緊韁繩,馬蹄前仰,驟然停住,嚇了身旁秦書一條。
也不待秦書反應,便躍身下馬,馬繩隨手一拋,剩余便是秦書的事。
秦書伸手去夠馬繩,未遂,再傾身去夠,馬匹受驚,忽得加速,有人自馬上摔得前仰後合,苦不堪言。
這已是送親以來第三次,秦書越覺沮喪。
哀怨望向邵文槿,卻見他竟然上前攔下昭遠侯馬車,江離尚在怔忪,他便掀起簾櫳,怒氣匆匆沖了進去。
秦書滿頭黑線,等了片刻,果然,听聞昭遠侯怒吼,「邵文槿!!!」
秦書甚是汗顏,汗顏之中又參雜著無比的欣慰。同昭遠侯相比,自己承受的這點頂多算是某人的余火,委實算不得什麼。
而江離和趙榮承聞聲大駭,剛行至馬車處,便見邵文槿將某人從馬車中拎了出來,臉色份外難看。江離和趙榮承從未見過邵文槿如此,便都怔在一旁,忘了上前。
阮婉饒是張牙舞爪,不依不撓。
邵文槿就置若罔聞,這次果真是直接摔到馬上的,秦書都嚇得心驚肉跳。
阮婉連喊疼的力氣都沒有。
邵文槿翻身上馬,回眸掃過跑上前來的江離和趙榮承,怒喝道,「教昭遠侯騎馬,不放心就跟著。」
江離嘴角抽了抽,他都說的如此直白,跟上去也不是,不跟上去也不是。
邵文槿便狠狠一抽馬鞭,阮婉才知他從前真是顧忌著,眼下才曉戰馬跑起來竟有多快!
恐懼,委屈,惱意通通夾雜一處,混合著被人摔上馬背帝痛,哇得一聲哭出來,要哭得多傷心便哭得多傷心。
但即便如何哭,都不開口喚他。
邵文槿心里煩躁至極,手中狠狠一甩,只聞戰馬嘶鳴,猛然停下。「蘇復是男子,他分明不喜歡你,你纏著他做什麼!哭成這幅模樣,不嫌丟人現眼!!」這一句說得極重。
阮婉也被惹惱,也顧不得其他,口無遮攔沖他吼道,「邵文槿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邵文槿翻身下馬,語氣中難以掩飾的惱怒阮婉過往從未見過,便也驀然僵住。
只有邵文槿自己知曉,說這一席話,其實丟人現眼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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