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興帝不重視的人和事,不代表太子商謨不重視。不一時,商謨過來復興帝這邊。看到了那份萬言書,只翻了兩頁,便心下了然。當下拉著商命不讓走,兄弟說了好些熱乎話。商命再疑心這個兄長如何害他,當著陛下的面,也不好和商謨撕破臉。只好虛與委蛇,兩人說些不咸不淡久別重逢的話。暗地里,商謨卻派人出宮,去了對方的府邸。以太子問話為由,來接傅景亭「夫妻」進宮。商命不在府里,誰也不敢對抗太子的命令。當然,太子弄走這二人,再沒提把人還回來的事。
商命出宮回府後,才曉得自己著了商謨的道,吃了個啞巴虧。千里迢迢弄回來的兩樣寶貝,一個是為朝廷弄得火器,一個是為自己截留的美人。前者沒有達到討好復興帝的預期效果,後者沒有實現給自己享樂瀉火的長遠目的。如今全被人一鍋端,落入商謨那廝掌握。商命一股怒氣無從發泄,提起馬鞭,把從門房到管事,人人責打了一通。這些人也是倒霉,主人雖有交代看好那對「夫妻」。可東宮的諭令,又有誰膽敢違逆。商命吃了暗虧,自己都沒處講理去。哪里還和這些人講道理,脾氣上來,便只管手下下力氣抽打。十來個人輪下來,商命出了一身汗,喝了茶水,心情才稍微平復些。
新歡沒了,這時他才想起自己還有個舊愛在府里。商命命人全都退下,自己只身往商征住的那處園子走。一眾僕役見他不要人陪。都暗自松了一口氣。商命並不理會別人的想法,自己信步在月下漫步。走近園門時改了主意,沒有大肆張揚打招呼叫里面人都起來迎接自己。而是悄悄翻了牆頭,潛進園中。月光皎潔。看得清園中樹木繁盛,流水潺潺。商命心說,六皇兄,這里景象比起監牢大獄如何,可見我可不曾薄待你。走到一溜三間房的小院子前,商命看著低矮破敗的屋舍,才略皺了皺眉。但很快就釋然了,一個該死的人沒有死,還有這樣的一個地方給他容身,已是天大的造化。他還能要求什麼呢。
商命躡手躡腳先去察看頭一間廂房。見里面是個糟老頭睡著。心道晦氣。看了這樣的腌東西。出來看到正房門,不禁自己笑了,商征多少還是這個園子的主人。自當住在正房里。自己適才卻是找錯了地方。輕輕推開正房門,走到里屋,商命吹亮火折子,想看清商征的臉孔。結果又讓他失望了,床榻上空無一人,連被子都沒有。商命立時變了臉色,但他克制住自己。轉身往第三間屋,也就是另一間廂房走去。商命盛怒之下,可沒打算隱藏自己的行蹤。一腳踹開房門,就看見商征緊挨著一個女人睡在床上。
白果和商征每晚睡在一處。連蓋著棉被聊天那個等級都達不到。有時候他們蓋著棉被也聊天,不過卻是白果單方面地說些草木發芽,雞娃子長大的瑣碎事。商征不會和她對話,有時連這人有沒有在听,白果也鬧不清。
商征看上去,還是和商命把他從宮中弄出來時差不多,不會言笑也沒有悲喜,但內里卻還是有些變化。和白果在一起,商征的內心一日比一日鮮活,整個人都被白果暖和過來。和以往的那個一團死氣的六皇孫不同的是,商征的眼神總是專注在白果一人身上。當然這不是因為他被一個異性的柔情打動,從此愛上了這個人。這種微妙的感情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依戀。像是身處于一片茫茫大漠里,除了自己,便只有白果這一個活物。所以商征便總是跟在白果身後,亦步亦趨。
相處時日久了,白果心里對這位主子也有了些變化。卻是從憐憫,慢慢變成了某種類似親情的喜歡。至于再進一步,卻是想也不敢想。白果當初被賣掉,簽的契書是死契。也就是說從契書簽訂那刻起,她便是個沒有家的人了。一輩子到死都只能像個物件一樣,被人擺放在府里。白果不敢奢求別的,但求像如今這樣。能有個人和自己一起,在這偌大王府的殘敗角落,牽著手廝守下去。便是什麼都不做,只是相互用體溫取暖,也很足夠了。
商命一把掀開被褥,這才發現大被之下,白果和商征每人裹了一床衾被,各睡各的。但這個小小的發現,不足以平息商命的憤怒。床上兩人自從商命踹開屋門,便也都醒了。白果調撥到園子里前,只是個默默無名的小丫頭,無緣得見這座府邸主人的真身。所以現在看見商命闖進來,也認不出這位便是傳聞中的七皇孫。商征倒是認出了來人,可是他久不開口說話,早就忘了如何言語,只是默默盯著商命的一舉一動。心里來回念叨兩句話,便是這個人讓他愛的死去活來,便是這個人害得他背叛了東宮的父兄。
商命掀了這兩人的被子,還不解氣。瞧著床上並排坐著痴傻的兩人,愈發怒從心頭起。上去把商征拖下床,又甩了白果一個響亮的嘴巴。白果這才反應過來,嗚嗚地哭了。商征在地上爬起來,又爬回到白果身邊坐下,無聲地看著商命。商命看著商征的舉動,更加來氣。上前又一把揪著商征的頭發,把人往地下拖。口中罵道︰「你忘記了你是誰的人了嗎,是誰救了你,把你領回來的。是我,是我。吃里扒外的東西,居然敢背著我勾搭女人
商征心里酸楚,他是他的人這點沒錯。可商命與他真談不上有聲恩情,認真說起來,甚至是仇恨更多些。可是,該死的,他居然還愛這人。白果是無辜的,商征一次又一次爬回到白果身邊,把人護在身後。商命簡直要被商征氣得發瘋,歇斯底里吼道︰「這個丫頭。就對你這樣重要嗎。那我呢,我算什麼。我是你的男人,你明不明白商征面上依舊面無表情,只是堅定地擋在白果身前。商命盛怒之下。沒有輕重把人摜在床下的舉動,讓商征的四肢肺腑沒有一處不難受。直到現在,頭皮還在隱隱作痛。可商征心里,一點都不覺得痛苦。這些是他該得到,他理應受這些苦楚。所以商征只是一臉平靜地,任憑商命的憤怒抽打在自己身上。只要護住了身後之人,白果不要受傷害就好。
隔壁的老官便是再耳背,這邊廂房里的動靜也把他從睡夢里驚醒了。老官七手八腳披掛起大衣裳,蹣跚著老寒腿,出門過來敲白果的屋門。瞧了一會。無人應答。老官心里著急。推門而入。屋里沒有人。點著燭火,床榻上一片狼藉。老官心里恐懼,眯縫著渾濁的老花眼看過去。隱約看到床上地上有點點血跡。追出門去,就見園門大敞,人跡杳無。次日才有兩個漂亮少男過來園子,收拾商征和白果的包裹行李。老官驚問起那二人下落,漂亮小哥咯咯笑道︰「別找了,那位爺和小丫頭,是被王爺親自帶走的人走了老遠,老官還呆呆站在當場。恍惚間感覺這些時日,三人共度的光陰,當真是一場大夢一般。
商命當晚挾制了白果和商征。跟他一起離開園子。一路上眾僕婦守衛,看到殿下獨自出去一趟,便弄來兩個形容狼狽、面目不清的男女,都不敢作聲。唯獨商命在半道上收的,楊小官人的那對孝敬。如今改名叫冬菇和蓮心的兩個少年,膽敢湊上前。冬菇和蓮心跟著商命一路回京,現下正是當寵。本來傅景亭傅三少算是他們的勁敵,老天保佑,那人剛進王府,還沒坐熱乎就被人弄走了。商命雖為傅景亭的事發火,可這火氣又沒有燒到冬菇和蓮心身上。因此府里現下,數他兩人最快活。這二人跟著商命的時日尚短,還不清楚王爺暴戾的本性。此刻冬菇和蓮心,非但不像旁人一樣對商命畏懼退縮。反而跟著商征、白果後面,有說有笑地也進到了正房的內室。
商命的一廂怒氣都在園中,發在了商征身上。回來路上又吹了涼冰冰的夜風,火氣散盡。現在看著冬菇和蓮心,在旁搔首弄姿也沒了脾氣。還有滋有味地品著茶水點心,坐視兩個浪蹄子喝干醋,對商征和白果橫挑鼻子。
冬菇挑著商征的下巴笑道︰「呦,這可真是個美人,比我和蓮心可美多了蓮心咂嘴道︰「美則美矣,可惜像個蠟人看到商征嘴角和鼻下殘留的血痕,轉頭又對商命發嗲道︰「殿下,您瞧瞧。這都誰干的,怎能辣手摧花呢。看把這個好人兒打的,嘖嘖,都出血了……」不待商命回答,冬菇搶著接口道︰「不過,這樣子也有好處。大美人看起來,倒像是個活人了說完,兩人咯咯笑成一團。擰身又轉向白果,這個丫頭卻讓他們失望了。不光不美,而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看起來難看極了。
冬菇和蓮心嫌棄地轉過身,擠到商命身邊道︰「殿下,干啊弄個丫頭來,還是個這麼丑的丫頭。人家晚上還怎麼睡,一定會做惡夢的商命冷笑道︰「有人可不覺得她丑,不單一處睡了,還要拼死護著她呢冬菇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這就是所謂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蓮心嗔道︰「你真壞,淨胡說。哪有人會喜歡這樣的丑丫頭,除非是瞎了眼的這兩人自說自話,把商征和白果貶低了一通。商征是死過一回的人,如今無名無姓,早已不在乎別個對自己的議論。
白果卻是傷心了。她曉得自己沒有多好看,可長這麼大,也從來沒人當面,一口一個丑丫頭的數落她。再說她和她的主子,他們之間真的沒什麼。她從來沒覺得,對方有多喜歡過自己。而且今晚商命的舉動著實把她嚇壞了,事發時白果只顧著哭。根本沒注意到商征一言不發地,一次次把她擋在自己身後。直到這會,白果這個糊涂丫頭,還沒弄明白半夜闖入施暴的這個人是誰。只覺得突然被人從一處安全所在,帶到了一個陌生又恐怖的地方。白果躲在商征身後,瑟瑟發抖。
商命口中說了許多惡毒的話,眼楮卻是一直盯在商征身上,從不曾離開。冬菇和蓮心看在眼里,不禁真個起了嫉恨之心。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擰著腰走到殿邊。一左一右俯去,貼著商命,嘀嘀咕咕說了一通。商命目不轉楮,看著努力用身形遮擋白果的商征。听著冬菇蓮心的話,臉上慢慢露出個猙獰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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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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