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花白胡子亂顫指著自己爆喝出聲的喬行簡,賈似道臉上浮現一抹譏笑。
這老狐狸忍了這麼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跳出來了親自赤膊上陣了麼?從喬玉被羞辱到現在,喬行簡一直在暗中攪風攪雨,是以為已經勝券在握了麼?
環顧這勤政殿,不得不說喬行簡確實無愧他那老油條之名,老謀深算之極,這出手……好吧,是出嘴的時機實在是把握的太好了。
賈似道這話一說,鄭清之、杜範、李紹、袁甫、李宗勉等人無不是目瞪口呆,一臉驚駭的看著賈似道。至于趙昀,也是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不悅之色。
如果有的選擇,賈似道實在是不想在這個時候、這樣的一種場合下發生今天這樣一場廷辨。
買麩糠什麼的其實都是虛的,不外乎是喬行簡等人想要趁此逼迫一下他而已。可是,他用皇帝的錢去收買那些食君祿的官吏,並說出沒銀子這些本應該是「食君祿分君憂」的官吏都不會給皇帝賣命的話,卻顯然是很有些過甚至是大逆不道了。
時機、場合、地點等等都不對,更不要說,這勤政殿內除了想維持平衡的趙昀、態度一直額鄭清之外,他實在是找不到一個可以為他說話的盟友。
不是喬黨就是理學一派,這兩派雖說如今也是貌合神離,可是在對付史嵩之這一派的時候卻從來都是組團的。恰恰賈似道如今似乎已經被打賞了史嵩之那一系的標簽。
可是,賈似道沒有辦法。
如果他這個時候不說出來,那麼他後面接下來一系列的計劃也就無法展開。本來還是想著晚點把城外的災民安置妥當之後,專門找趙昀單獨說說這些事,卻不曾想剛剛到李鳴復就已經直接率先發難了。而且,顯然賈似道之前輕視了這些老東西們收集消息的能力,一下讓自己陷入被動。
一句話,就讓開始一直看著馬前卒李鳴復發難的喬行簡終于直接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大招。
所有人都看的出來,賈似道剛剛這句話,已經讓趙昀極度的不滿了。這已經是在質疑皇帝的能力、質疑趙昀皇帝威信了。
如果賈似道接下來的話不能讓趙昀滿意的話,那麼他的結果,似乎已經可以預料。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賈師憲,你如此顛倒黑白、攻訐聖上是何居心?」
李鳴復緊緊跟隨喬行簡,指著賈似道疾聲喝道,
他的這個帽子扣的卻是更大了。直接上升到了攻訐皇帝的頭上,這是要將賈似道直接往死里整了。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哈哈!」
賈似道看著看似一臉憤怒,實則已是滿眼得色的李鳴復笑道。
「你笑什……」
「李大人,竟然也知食君之祿為君分憂?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為君分憂?」
賈似道陡然打斷李鳴復的話,看著李鳴復厲聲道。
「……你……」
陡然被賈似道如此喝斥,李鳴復爆退三步,老臉時青時白指著賈似道哆哆嗦嗦的道。這賈似道怎麼敢如此對待自己?自己又怎麼會被這樣一個乳臭未干的黃口小兒給當著眾多臣工的面給喝斥嚇退了?這讓自尊心向來強到沒邊的李鳴復怎麼可能受的了。他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
即便是史嵩之,也不敢這樣喝斥于他不是。
一直以來,賈似道給喬行簡等人的印象就是或許是真的有才或許有時會放浪形骸或許有時候會爆發一下,不過在大多數時候面對朝中大臣的時候卻還是很本分的一個人。當然,本分這個詞是褒義詞,如果還一種說話,那就是夾著尾巴做人了。
今天,賈似道這陡然一爆發,卻是讓所有人都不禁一愣。
「賈師憲,聖人之學可是教你如何知道上下尊卑?」
「賈師憲,此等德行豈能放縱?如今只是小小學士,日後若是封侯拜相,豈不是要連陛下都不放在眼里?陛下,此等居心叵測之人……」
「夠了!」
趙昀怒喝出聲,打斷袁甫和李紹等人,隨即看著賈似道皺皺眉道︰「師憲,你說。」他對賈似道的稱呼卻是已經悄然換了。
稱呼的改變,本身就已經足夠說明很多問題,所以袁甫等人憤憤的瞪了賈似道一眼,卻是只好躬身應命。
「是,聖上。」賈似道知道,如果今天他不能給趙昀一個滿意的答案的話,那麼估計他不用走出這勤政殿,烏紗帽就要落地了。
「敢問李大人,俸祿幾何?」
「與你何干?與今日之事何干?」李鳴復拂袖撇過身恨恨出聲。
「當然,李大人身為副相,想必是吃喝不愁的。每日里錦衣玉食怕是連五谷都不曾觸踫過。可是臨安府的那些官吏們俸祿幾何?以如今臨安之糧價,他們又能買多少糧食養家糊口?聖上,‘官’字上下兩個口,先要喂飽了上面一個口,方才能再去喂下面那個口啊。
如今臨安城外流民匯聚,若是我臨安府的官吏連他們自己的嘴都都填不飽,他們又怎麼去為聖上賑災,為聖上分憂?李大人,你願意去給那些流民分糧食?」
「食君之俸,為君分憂,本是那些官吏分內之事。」
「呵呵,那李大人你去?當然,李大人位高權重,當朝副相怎能做這等小事?可是話又說回來,李大人是官,他們也是官,李大人拿的是聖上的俸祿,他們拿的也是聖上的俸祿,而且李大人的俸祿怕是一人就抵我臨安府數百官吏之俸祿,那李大人又為何不能做這等小事?李大人不是更應該為聖上分憂麼?」
「……你,強詞奪理!」
李鳴復一愣,卻是實在找不出有力度的反駁之詞。
「那好,李大人說本官中飽私囊,不為陛下分憂,那李大人給下官幾百萬兩銀子下官買糧賑災,為陛下分憂就是。喬公是我大宋丞相,李大人可是副相,下官只是個小小的知府。兩位大人,以為呢?」
「 !」
听到賈似道這話,喬行簡等人都不由自主的倒吸一口涼氣。如果可以罵,估計他們早就跳起來指著賈似道的鼻子罵了。幾百萬兩銀子,也虧你敢說出口。
「袁大人?李大人?杜大人?幾百萬兩銀子多了?那好,一百萬兩也可以。」
賈似道直接開了地圖炮,將喬行簡、李鳴復、袁甫、李紹、杜範等一干人齊齊囊括到火力範圍內。
一直以來,他都本著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心態,只要不惹他,好吧,就算惹了,只要不太過分,大家也都是可以過去的嘛。
可是直到今天,賈似道才發現,老祖宗一句話說的實在是太對了。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這些老東西讓賈似道這一次是真的動了肝火。
一個個玩陰謀詭計收拾自己人都是個頂個的好手,他是望塵莫及,可是一旦踫到大事,卻是一個個跑的比兔子還快,把他扔出來頂缸也就算了,想想趙昀焦頭爛額的出境,想想外面那有可能出現的逾百萬災民,賈似道也就忍了。
趙昀等人不知道,賈似道可還隱約記得。大宋朝到了後期不僅皇室血脈凋零,而且整個大宋朝那是大災不斷小災連連。他猶自記得曾經在一本文獻上看過,臨安城曾經發生過一次饑荒,數十萬人活生生餓死在臨安城外,白骨累累。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年,可是看如今這種狀況,很可能就是他正在遭遇的這一年了。
替他們頂缸,擦**也就是算了;拿不出銀子,也可以忍了;關鍵的時候竟然還想著把自己直接弄下去?把自己弄下去他們就好過了?
其實,賈似道是想錯了。喬行簡的本意根本不是要把他臨安府知府給弄下去,而是要借著這個機會把賈似道的罪名坐實了,然後逼著趙昀不會在關鍵時候將賈似道從臨安府知府的位置上給摘走。
說到底,就是要將賈似道死死釘在臨安府知府的位置上,至少是流民還存在的這段時間,要將賈似道死死定在臨安府知府的位置上。
只有這樣,一旦賑災失利,才不會波及到他們這些人,然後等到災情過後,再來摘桃子。
至于那些流民的死活……大宋朝什麼都不多,就是人多,誰又真的會在意呢?
可以說,喬行簡等人的算盤打的是挺好。可是他們沒有想到,本以為是十拿九穩可以拿下賈似道的事情,竟然會遭到賈似道如此強烈的反彈。
當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復了卿卿性命。
「你明知國庫空虛朝中無銀,還將陛下用于賑災之內庫私募分給手下官吏還有殿前司兵卒,不是公器私用又是為何?」袁甫不死心的道。
「那銀子,是陛下賞賜給為君分憂的官、兵的,可不是我擅自給他們的。」賈似道對著趙昀眨眨眼、
「……」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趙昀要知道這些銀子要是給那些官吏還有殿前司兵卒的,趙昀要是願意從內庫中拿出這些銀子才怪。
要知道,即便是為了襄陽城,趙昀也只是象征性的從拿了五萬兩銀子出來,剩下的都是用發行會子的方式來籌集糧草和軍械的。
可是,他們不敢說;而在銀子已經都沒了的情況下,趙昀更不可能說,銀子不是他賞出去的。
「還有,此次賑災都是由那鄭大官人等急公好義一心為陛下分憂的幾個巨商借貸給朝……給下官,為朝廷提供糧食,那些銀子待到流民散去,下官還會原封不動的送交內庫。」
賈似道原本是想說,是鄭銘軒接待給朝廷的,不過想想還是算了,直接用個人名義似乎更好。畢竟,還是要維護趙昀的顏面才對。
「不知道,這借貸……賈大人又收了多少好處?」
李鳴復在一邊終于抓到機會,陰惻惻的道。
「李大人似乎對這道道很熟悉啊?莫非,曾經做過?下官求教。」
「黃口小兒,竟敢血口噴人!」
「不要激動不要激動,李大人,這個問題若是戳到李大人**,李大人不必回答,我們都懂得。」賈似道不以為然的擺擺手,顯得很是大度。只是他這動作加上他這話,卻是將李鳴復氣的差點吐出幾十兩血。
鄭清之不知為何,看著賈似道笑眯眯卻眼神冰冷的心中突然浮現一抹寒意。
「那敢問喬公,如今我大宋朝是貪官多,還是清官多?」
賈似道看都不看李鳴復,對這個沒半點水準只能做人走狗的老人,他實在是懶得跟他再說半點話。論政治手腕,也許每個人都能一根手指頭就玩死他,可是論到實事,他們卻是全成了酒囊飯袋。
「……」
喬行簡听到賈似道的話,怔了怔,一時間卻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到底是清官多,還是貪官多,他其實要比誰都要清楚。可是他卻不能在趙昀的面說出來。
「呵呵,怎麼喬公不好說?那下官來替喬公說,不僅是我大宋如今,古往今來歷朝歷代都是有清官也有貪官,可是清官如鳳毛麟角,貪官卻如那黃河之沙。喬公身為大宋宰相,官位是聖上給的,可是若不依靠那些貪官,又能依靠誰?沒有那些貪官撐著,怕是也都什麼不是吧?哎哎哎,不要動怒喬公,不止喬公,之前的諸任宰相不都是如此?下官說的對麼?鄭公?」
鄭清之很干脆的扭過頭,不看賈似道。
其余人雖然都是心中怒極,卻是根本無從反駁、
他是不是瘋了?這樣的事情,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你也不能直接說出來啊。而且還是點名道姓的當著皇帝的面說出來,這個瘋子!
「你想說什麼?」
喬行簡一字一頓的看著賈似道,眼中寒光四射。
他知道今天他是栽了,而且他們所有人都栽了,栽在賈似道這個毛頭小子手中,顏面無存。好在在座的人都是朝中重臣,消息不會太過傳揚出去。
「喬公好脾性。下官想說的是,貪不可怕。只要能為陛下分憂會做事,哪怕你貪點又如何?怕就怕,貪還不能為陛下分憂不會做事的人,那就該……殺!」
賈似道冷冷的吐出一個「殺」字,讓偌大的勤政殿再次一片死寂。
看著神色平靜的賈似道,沒有人認為他是在開玩笑。要知道,前不久他可是還親手將一個綠林巨盜的腦袋給砍了下來,這可是所有人都听說過的事情。
這個瘋子!
「太祖有言,刑不上士大夫……」
「充軍算是用刑麼?喬公。」
「……」
喬行簡等人面面相覷,賈似道這明顯又一次在強詞奪理了。刑不上士大夫這話,顯然是泛指,而不是說真的用刑具來鞭打士大夫或者砍頭才叫刑好麼?
「聖上,以內庫銀子賞賜百官犒軍,值此內憂外患之際,若是臨安府、殿前司有人在此次賑災之中行那那貪墨之事、于民爭糧、于兵爭利,請聖上允許微臣自行處置!」
「不可啊聖……」
「朕,允了!」
李鳴復還沒叫出聲,這邊趙昀已經是冷冷出聲。
剛剛所有的一切趙昀都看在眼里。他不傻,相反他看的很清楚,雖說賈似道把事情都放在了明面上來說,讓他這個皇帝有些難堪,可是相對于能夠搞定這次已經到來的流民之患,趙昀並不認為這真的是個難堪。
恰恰正因為突然硬起來的賈似道,讓趙昀清楚,賈似道做的要遠比如今這些還在堂上想千方百計坑賈似道的丞相、副相、大學士、國公們要強的太多太多。
他們只會一個勁兒的給他抱怨庫中無銀,庫中無糧,可是卻沒有說出任何哪怕一點兒的實際辦法。哦,還是有辦法的,那就是繼續增發……會子。
看看一月前發行的會子如今卻是已經比草紙貴不了多少,民怨沸騰,趙昀哪不知道這是在竭澤而漁?更何況,會子沒人用,還發行的出去麼?
「陛下聖明!」
趙昀剛剛出聲,賈似道就立馬應道。
他知道趙昀肯定會答應,如果他不答應,他就要撂挑子了。更何況,他並沒有真的打算現在就破掉太祖皇帝那刑不上是大夫的狗屁遺訓。
「告訴那為朝廷分憂的幾個商賈,流民事必,朕會親自賜宴于他們,以彰其功績。」
「陛下聖明!」
對趙昀做出這樣的決定,賈似道依然不感覺絲毫的意外。有錢就是爺啊,哪怕趙昀是皇帝。看著滿臉陰雲密布的趙昀,賈似道張張嘴,最終還是將到嘴的話又縮了回去,只是躬身送上一記馬屁。
有些事情,現在還是不到時候啊!
「喬卿、李卿,明日朕希望能看到相府能商量處解決賑災糧款的辦法。哼!」
趙昀冷冷的瞅了一眼喬行簡和李鳴復兩人,冷哼一聲拂袖離去,留下臉色時青時白的喬行簡等一干人。
誰都知道,顯然這一次趙昀是真的被喬行簡等人激怒了,首次直接用實際行動和言語來表示對喬行簡這個大宋宰執的不滿了。
「下官還需出城安置流民,諸位大人若是弄到糧食和銀子,隨便一樣陛下都是會很高興的,為君分憂,能者多勞,下官告辭!」
看了一眼如喪妣考的李鳴復一眼,賈似道對著面色鐵青的喬行簡、袁甫等人抱拳一禮,扔下一句話轉身就揚長而去。
反正這一次顯然是都已經徹底的撕破了臉皮了,他又何苦再裝那無害的小綿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