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王瑯被一陣激烈的敲門聲給吵醒。
她頭還有些疼,覺得身邊有人坐著便以為是自己的婢子,拿了腳踢了踢他,不耐道︰「去開門,吵死了。」
司馬徵見她起床氣頗重,此刻還閉著眼,不由莞爾,擱下手中的書冊起身去開門。
門一開,外面站著的卻是一臉怒氣的傅玄,司馬徵愣了一下,正待開口,傅玄已然一個拳頭揮了過來。
「司馬徵,你這個瘋子。」
司馬徵沒完全沒有防備,臉上結結實實挨了一記,等他反應過來,傅玄的第二拳已至面門。一個旋身,掌風擦著鼻尖過去,司馬徵險險避開了第二拳,再推一掌,將傅玄逼開數步。
兩人此番相斗動靜頗大,床上的王瑯被徹底弄醒了,坐起身睜著一雙惺忪的睡眼,迷惑地看著站在門口的兩個人,疑惑道︰「你們在干什麼?」
司馬徵揩掉唇角的血跡,回頭朝她笑了一下,道︰「今日我們啟程,阿玄是來看看我們起了沒。」
王瑯見傅玄面色不善,倒有幾分來興師問罪的樣子,正暗自尋思自己是不是有得罪他的地方,司馬徵卻又開口道︰「我去讓半夏來伺候你洗漱,你等等。」他說罷,轉頭看向傅玄,沉聲道︰「我們出去說。」
傅玄看了眼仍舊大惑不解地看著他倆的王瑯,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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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司馬徵和傅玄兩人走了不久,半夏便端著熱水和干淨的衣裳進來了,見了王瑯便笑道︰「女郎今日看著氣色頗好。」
王瑯從床上起來,接過她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臉,道︰「今日傅太醫有些古怪,你可知發生了什麼事?」
半夏掩唇一笑,道︰「還能有什麼,昨夜他和庾家郎君同榻而眠,早上起來兩人的臉色都不大好了,見了奴便問女郎在何處,想必疑心是女郎將他倆湊在一起。女郎這里有皇上護著,他定是不能拿女郎如何。沒想到,傅太醫得知女郎在皇上這里,卻還真敢尋來,現下也不知被皇上叫到何處去訓話呢。」
王瑯听她這麼一說,心中便也不再糾結于此事,只笑道︰「兩個大男人不過是睡了一夜,難不成還做成了斷袖分桃之事?」
半夏拿了衣裳正要給她穿上,卻見她肩胛和脖子上盡數是可疑的紅痕,臉上一熱,又听她談論床笫之事,不由罵道︰「女郎愈發不知羞了。」
王瑯哈哈一笑,將衣服套上,道︰「最近我讓你照顧建章王,他的病可有發作?」
半夏似乎被王瑯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驚了一下,頓了頓才磕磕巴巴道︰「未,未有。」
王瑯見她整張臉都紅了起來,而且低著頭有意避開她的視線,心中頓時恍然,原來這丫頭對司馬衍動了心思。她這樣一想,便笑了起來,半真半假道︰「司馬衍性子乖戾,你好端端地怎會喜歡他?」
「女郎!」半夏被道破心思,恨恨地嗔了王瑯一眼,臉更紅了數分,艷若桃花,好半晌才囁喏道︰「王爺性子很好……對我也很好。」
司馬衍性子雖是乖戾冷漠,但是確實對她很好,和她說話都是和顏悅色,與伺候了他十多年的近侍都不同,甚至有時候高興會隨手賞賜她些小東西。
他對她很特別,而這也恰恰滿足了一個少女情竇初開時的幻想與與虛榮。只是她心中一直清楚,王瑯遲早要對司馬衍下手,要不然她絕不會將她安排在司馬衍身邊照顧他……若是那一天真的來了,到時候她如何抉擇?而王瑯會不會為了她放過司馬衍?
司馬徵性子很好?王瑯听了幾乎想要大笑三聲,是這丫頭太單純還是司馬徵太會裝了?她將衣袖撫平,極為輕淺道︰「喜歡一個人本沒什麼錯,錯就錯在喜歡一個你不該喜歡的人。若是世家郎君,名門公卿,我都可以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做那人的嫡妻,獨獨司馬衍,絕不可以。」
半夏眸光一黯,咬著下唇沒有應聲。
王瑯卻也不看她,轉身坐在鏡奩前拿起梳子開始梳妝,徐徐道︰「即便我同意,可是日後他知道我入宮的目的,他可會放過我?那時候,他又如何看你?更何況他為王孫貴冑,三妻四妾那是必然,你心慕與他,日後又如何忍受,難道要做個妒婦?凡事當斷則斷,不然必將反受其害。」
半夏暗暗握緊了拳頭,眸中的不甘一閃即逝,隨即在王瑯身後盈盈一福,臉上的神色已然恢復了往日的恭謹,緩緩道︰「半夏謹遵女郎吩咐。」
王瑯拿起朱筆在額角描了五瓣桃花,似乎根本沒有留意到半夏的動作,只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你知道便好。若你真放不下他,我可以答應你,日後絕不傷他性命。」
半夏低垂著眉眼再次福身,低低道︰「當斷則斷,半夏心中有數,女郎不必顧慮半夏。」
在半夏看不見的角度,王瑯抿唇微微一笑,只是她這一笑極冷。
當斷則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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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清晨的微風還帶著些許涼意,暗香樓後院的竹林中竹葉被風吹得窸窸窣窣。
傅玄和司馬徵兩人相對而立,兩人皆穿著單薄的春服,反倒添了幾分秋日蕭索之意。
傅玄的目光還落在司馬徵微微腫起的下唇上,適才他打了他。當初司馬徵還在潛邸之時,兩人也偶有拳腳比試,都將對方打得鼻青臉腫,只是那時不過是少年意氣,而今他確實是想好好揍他一頓。
他分明知道王瑯既然是自己親妹,如何能做出兄妹苟合之事?剛才進門時,王瑯脖頸和胸口上的吻痕那般刺眼,他絕沒看錯。
「王瑯不知道內情,傾慕于你也就罷了,為何你明知道她是阿蘅,卻還如此對她?」傅玄深吸了一口氣,將心頭的怒氣壓下,目光咄咄地逼視著司馬徵。
司馬徵卻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隱在袖中的拳頭緩緩握緊,他听見自己的聲音帶著幾分嘲弄緩緩吐出,「知道又如何?阿玄,多少年,你沒有這般不顧君臣之禮和我說過話了?你為了她忍不得,那又為何要強求我來忍?若我能忍得,現下也不會站在這里和你說話。」
隱隱察覺出司馬徵話里帶著的幾分認命,傅玄心下頓時一沉,目光更加凌厲地看向他,冷然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便是你想的那種意思。」司馬徵唇角仍舊掛著幾分笑意,像是下了某種決定,徐徐道︰「我並沒有打算將她再推給任何人,你不行,庾桓不行,阿衍也不行。」
傅玄高大的身子幾不可見地一晃,臉上卻嗤然笑道︰「這不可能,你和她絕不可能。難道你想要效仿太祖皇帝,將心愛之人活活逼死麼?」
當年睿宜公主和親漠北,卻被太祖皇帝在新婚之日搶回太淵,囚在長樂宮。睿宜公主在長樂宮數年里,太祖皇帝曾數次命太醫給她落胎,最後逼得睿宜公主懷著孩子投繯自盡。這些事已過百年,雖已經不可考,但是至今長樂宮還掛著當年太祖皇帝親手給睿宜公主畫的丹青,而太祖皇帝遺詔里曾有一筆,便是將他和睿宜公主同棺葬于太阿山腳,也確實可以證實了這一段宮闈秘談。而司馬徵素來極為自持穩重,傅玄如何也想不到他居然同太祖皇帝打了同樣的心思,不惜違逆倫常,染指自己的親妹。
司馬徵聞言神色微變,但深幽的眸底卻帶著一抹決絕,「朕不是太祖皇帝,阿瑯也非睿宜公主。她是阿蘅之事,除了你和母後,再無旁人知曉……她是朕名正言順的皇後,現在是,以後也是。」昨夜王瑯的話他雖裝作不在意,但是他卻真的心動了。那時候,他便想,王瑯是他的皇後,只要他將這個秘密藏得夠好,這天下,王瑯便是他名正言順的妻。
生時,他同她同榻同寢,死後,她同她同棺同槨。
「原來太後竟也知道,難怪……難怪!」難怪太後對王瑯的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原來早已知道王瑯是她的女兒。傅玄輕輕一笑,再次開口,「太後既然知道,你以為她會容得下你這般做?你和王瑯一起,甚至不能有子嗣,日後若她問起,你如何解釋?一旦她心生猜忌,你這樣做只會將她越推越遠。」
「太後那里不必你來擔心。朕今日和你出來,是要問你尋一方藥,讓阿瑯此生都不能懷上朕的孩子。阿瑯不是睿宜,朕也絕不會讓她成為第二個睿宜。」
有些東西越不能,越壓抑,反而越想得到。王瑯是他這一輩子最不能染指的東西,卻也是他最心心切切想要得到的東西,他為帝為王求得不過是天下太平,不過是身前身後名,只是這賢名千載何用,這一生,這一輩子,他都想阿瑯朝朝暮暮,白首不相離。
只是此事他只得相托傅玄,阿瑯擅醫,傅玄必須尋一方藥,連阿瑯也不知可令她不孕的一味藥。
「你真是瘋了。」傅玄難以置信地看著司馬徵,繃緊的嘴角藏著難以再隱忍的怒火,他冷笑一聲,伸手一探抓上司馬徵的衣襟,咬牙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就不怕我把事實說出來,你就不怕王瑯知道你竟然存了讓她沒有孩子的想法,怨你恨你?」
「所以這件事,是我求你。」司馬徵凝著傅玄的眼眸微微一笑,扯開他死死攥著他衣襟的手,在他面前徐徐跪下,再次道︰「阿玄,是我求你。」
司馬徵這般令人猝不及防的動作讓傅玄猛然倒退一步,怔怔地看著跪在地上,脊背挺直的他良久,最終自嘲一笑,喃喃道︰「孽緣,于她,于你,于我,只怕日後莫要只剩下恨了罷。」
「這一輩子,這個秘密,今日之言,止于你我。」司馬徵沉沉道︰「朕要你保證,絕不對阿瑯透露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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