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順一個人,坐在監視室里。
和那些野心勃勃的年輕人不同,陶順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再多的雄心壯志,也會在早晨起床時,看見鏡子里自己花白的頭發,而漸漸磨平了。他是個軍人,不喜歡摻和政事,自從戰爭結束以來,連衛星城都沒怎麼出過,唯一的願望,就是自己的獨生女兒找到一個好的歸宿。然後,他就可以退休下來,在家里,逗逗自己未來的小外孫或者外孫女了。
他的軍官證後面,到現在都還藏著女兒五歲時候的照片,大眼楮、圓嘟嘟的臉。
他還記得,那時候,將軍看到女兒的照片,大笑著說︰「長得真漂亮,長大嫁給我們簡樺正好。」
他一直把這話放在了心上。一直以來,看到簡樺,都是看到女婿似的歡喜。
近來,卻越來越對簡樺感到失望,或許,為了女兒的幸福,應該另尋人選了。
他盯著面前的顯示屏上,簡樺和邵續霖。
他知道他們兄弟倆可能是有話要說,所以在把簡樺送進會面廳以後,就自己到了監視室,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
——可能是因為從小看著他們兄弟長大,舍不得他們被外來的人欺負吧。
頭有點眩暈,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痛。他還是太累了。
陶順坐到椅子上,又看了屏幕上那對兄弟一眼,眼前花得更厲害,索性關掉了所有的顯示儀器。靠到了座椅上,閉上了眼楮。
早在十年前,他就反對過將軍收養那個孩子。雖然那孩子那時候看起來是那麼的可憐,瘦得像是路邊的野貓崽兒。但是知道那孩子父親是誰的人,都覺得那孩子只要有一分像他的父親,未來就可能腥風血雨。
可是將軍還是收養了邵續霖。
簡樺和虞飛城好像都不相信邵續霖就是凶手,但是沒辦法,如果特使大人說凶手是他,那就是他吧。
——也許殺了邵續霖,王宮那邊就會滿意。
懷著這樣復雜的心理,這幾日,陶順遵從特使的安排,一點點完善了邵續霖殺父案的全部證言證物。
如果沒有意外,很快,邵續霖就要被押送到首都,然後處死。
陶順感覺頭腦兩側愈發的疼痛。但是一些事情是他親手做的,所以,他沒有歉疚的資格。
忽然,門開了。
陶順睜開眼,冰冷地問︰「誰?」他剛才就命令過,不允許任何人進來。
「陶長官,我的命令是不允許任何人見邵續霖,您這樣做,是對我的安排有意見嗎?」進來的人是那個臉上有傷疤的特使,他臉色不善,來的比陶順預料的要早,可能是有人通風報信了。
陶順只得站起身,不管怎麼樣,得給首都的女王特使一個面子︰「畢竟是一家人,弟弟殺了爸爸,哥哥要問清楚怎麼回事,也是應該的。」
「就不怕他們兄弟串供月兌逃嗎?」男子冷笑著說,疾步走過來,打開了監視器,操作了幾下,忽然怒容滿面,回頭瞪著陶順,「監視記錄呢?」
「我剛才刪掉了,」陶順平靜地說,「年紀大了,手容易抖。」
「你!」男子大怒。
陶順也沒有理他的怒氣,說︰「正好想請特使大人跟女王陛下匯報一下,我年紀越來越大,身體也不行了,讓我退休吧。我堅持不住現在的工作了。」
男子听他這麼說,反而沉靜下來,盯著陶順打量了一會兒,嘴角扯出一個冷笑︰「怎麼?陶長官是對王宮的決定不滿麼?」
陶順搖搖頭,嘆著氣說︰「是真的年紀大了,我有點撐不住了。」
男子冷笑著說︰「陶長官,你走了,也改變不了什麼,你沒做完的事,虞飛城也必須接著做下去。如果他也撂挑子,還有更多的人,在等著衛星城這個位置。」
陶順不為所動,說︰「我可能要休養一陣子,衛星城這些事,還是交給那些年輕人吧。」
男子皺了皺眉頭︰邵續霖這個案子的□,按照王宮的命令,越快結案越好,如果陶順不肯干了,很可能又要耽擱一點時間。
男子忽然一個獰笑,說︰「陶長官的獨生女,好像是在首都女子大學念書?」
提起心愛的女兒,陶順終于有了些反應,他不自在地看了看男子,說︰「是啊,今年畢業了。」
「陶長官知道陶小姐現在在哪里嗎?」男子說,好似胸有成竹。
「說是和同學們畢業旅行去了。」陶順說,不知道為什麼,漸漸不安了起來。
男子冷笑出了聲音︰「陶小姐倒是孝順,怕您擔心說了謊話。」
「你說什麼?」陶順眼神馬上銳利了起來,聲音也大了幾分。
男子說︰「本來這個事還是個秘密,首都最近抓到了一批北方城意圖謀反的間諜,順藤模瓜,找到了不少和北方城私下有聯系的人。陶長官很久沒有關心陶小姐了吧?她可是和北方城的人交往甚密。」
「不可能,」陶順說,「衛星城的人,從來不會和北方城有什麼交情。從小我就教過她。」
男子也不說話,只看著陶順陰森森地笑。
半晌,陶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男子拍了拍陶順的肩,說︰「王宮那邊很賞識您,以您的面子,陶小姐要被釋放其實不難。」
幾分鐘,陶順像是又老了十歲,好半天,才干澀著聲音說︰「需要我做什麼?」
「盡快結案,」男子說,「這案子拖久鬧大了都不好。」
陶順還想掙扎,說︰「就算我們這邊結案了,到了首都還要公審的,你們把邵續霖折磨成了那個樣子,到了首都無法服眾。」
「那就讓他早點死吧。」男子輕描淡寫地說。
陶順抬眼,瞪著男子。
男子笑,說︰「反正他要死了,早死晚死不都一樣麼,讓他死在衛星城,自殺,或者意外身故,或者被老將軍的崇拜者殺了,都可以,這個,也還是你來辦吧。」
陶順看著男子,眼中漸漸有了怒氣。
男子卻絲毫不放在心上,低聲說︰「虞飛城還是太毛手毛腳了,年輕人,靠不住,這種重要的事,還是陶長官來做吧。」看著陶順的眼神,他又說︰「陶京楠的罪行,可大可小,她的命,就系在你的手上了。」
听到女兒的名字,陶順眼中的怒火,又一點一點地黯淡了下去。
——你恨爸爸嗎?
會面室里,簡樺在邵續霖手上寫到。
邵續霖似乎猶豫了一會兒,沒有寫字,說︰「我愛戴他。」
有兩個軍官從外面走了進來,催促簡樺離開。
——看來,那位特使大人已經散會了。
簡樺無奈地站起身,向邵續霖告別。邵續霖松開簡樺的手,嘴唇翕動,似乎欲言又止。
簡樺猜到了他想說什麼,握住他的手,飛快地寫︰「我知道」。
幾日前,他們在拘留所里擦肩而過。邵續霖焦急地對簡樺說︰「我沒有。」不是他殺了將軍,他是無辜的。
現在簡樺給出了回答︰「我知道。」
邵續霖的眼中忽然閃出了一點奇異的光芒,像是有水珠馬上要滾落下來。
原本他已經絕望了,沒人相信他。
——還好簡樺還是相信他的。還好還有哥哥。
可是……
「你別管我了,你走吧。記得給將軍報仇。」他嘶啞著聲音說。
他並不想把簡樺也拉進自己和王宮之間的仇怨,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邵續霖寧可自己死掉,而簡樺一輩子留在青年堡壘,成為一位受人尊敬的優秀軍官。
有簡樺那三個字,他想他可以放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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