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拘留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讓簡樺回過神來。
在養父的經營下,衛星城早不是一個普通的軍事基地,更像是一個小型的都會。除了前城的軍營、軍事研究所、指揮中心等,後城有繁華的大街、熱鬧的居民區和時髦漂亮的姑娘小伙兒們。因為養父深得女王陛下的信任,首都有的新奇東西,衛星城都有。
街上掛滿了黑紗,滿城都在紀念死去的老城主。
簡樺抬起頭,看著對面大屏幕上養父的黑白頭像,心中壓抑的像是被什麼東西堵死了。
街角有幾個孩童,他們在向牆上某一個地方扔著石子、泥土、臭雞蛋等各式各樣的垃圾。簡樺路過的時候,看見牆上是一幅邵續霖放大了的照片,被用紅色油漆,在臉上畫了大大一個叉。
人們用著古老幼稚的方式,表達著自己的憎恨。
忽然,簡樺看見,前面的路涯之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老人。
「陶大校,您為什麼一個人在這里?」簡樺幾步追過去,緊張的環視著左右,老人的司機和警衛都不在身邊。
「我讓他們先走了,我想一個人走走。」老人的表情非常奇怪,好像是失魂落魄的感覺。
簡樺感到擔心,現在養父已經死了,如果衛星城的二把手陶順也出什麼事,衛星城一定會陷入大亂。
「我陪您吧。」簡樺說。
「不用了,我有點累,」老人的倦色已經很明顯到了臉上,「坐一會就好了。」
簡樺想了想,也在他旁邊的地上坐下了,說︰「需要喊醫生看一看嗎?」
「不用,」老人說,用手揉了揉眉心,「我沒有時間。」
簡樺側過頭,看老人仿佛一夜之間冒出來的根根白發,還有臉上的皺紋,還有好像是瞬間佝僂了的腰背︰「您辛苦了。」
老人低低地笑了一聲,忽然看向了簡樺,慈愛地說︰「你也辛苦了。」
簡樺搖搖頭,低下了臉︰「我什麼忙都幫不上,什麼都做不了,是我沒用。」
「怎麼能這麼說?」老人拍了拍簡樺的背,「衛星城這批小子們,你非常能干,非常杰出,以後,可能就要靠你們了。」
簡樺不說話,和老人一起看前面熱鬧的街頭。
「真美啊……」老人喃喃地,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衛星城……一代人,一輩子的心血。」
簡樺也看著,看五顏六色的鮮花,五光十色的霓虹燈。
「會毀在誰的手里呢?」陶順忽然說,聲音里有些古怪的意味。
簡樺心中一悚,眼前的繁華忽然變成了前世記憶中的一片焦土,心髒難以克制的疼痛起來︰「我會守護好衛星城。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它。」
陶順看簡樺,眼中多了贊許,說︰「好孩子。好好干。」
兩人各懷著沉重的心思,又沉默了很久,時間一分一秒的從他們身邊流淌而過。
夜幕漸漸降臨。
「你……」陶順說,「你以後要一個人了,要保護好自己。」
剛才,在會客室,邵續霖對簡樺說「你要保重」。
陶順和邵續霖,對于簡樺,似乎有著同樣的擔憂。
「案件有很多疑點,邵續霖應該是無辜的。」簡樺說,語氣認真。
陶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其實無關緊要了。」
「我要查出真相。」簡樺說,看著前方。
「你想要怎麼樣的真相?」陶順似乎不忍心打斷年輕人的理想主義,委婉地說,「現在已經成了鐵案,所有人、特使、甚至特使身後的女王陛下都說邵續霖是凶手。你節外生枝,想要得罪多少人?」
「可是這樣的草草結案,我不能接受。」簡樺說。
陶順默然了一會兒,說︰「邵家也確實可憐,父子兩代,都要死在沒有判明的案子上。」
簡樺听他的語氣有了松動,懷著希望問︰「您……能幫助我嗎?」
過了很久,才听見陶順低沉地說︰「……對不起。」
——養父死的那天,他的最後一句話,是對簡樺說的,「對不起」。
「謝謝您。」簡樺說,他知道陶順已經盡力了。
「再過兩天,你爸爸的骨灰要入土了,也許那天,特使會準許邵續霖參加儀式。」陶順忽然說。
簡樺怔了一下,問︰「他會那麼……好心?」
陶順古怪地笑了笑。
——他在那個刀疤男子的脅迫下,已經去安排刺殺邵續霖的人選。
他給簡樺的暗示只能到此,接下來,看年輕人自己能不能領悟了。
說完這句,陶順忽然也覺得松了一口氣,好像一直壓在額頭上的重石被取開了。感覺一陣輕松。
「天色晚了,我送您回去吧。」簡樺站起身說。
陶順搖搖頭,看街上一盞盞亮起的路燈,說︰「我再呆一會兒。」
簡樺看著他,猛然間臉色一變,蹲在他的跟前,仔細觀察他的臉。
「您別動,我去喊醫生。」簡樺說,馬上跑到了對面,對著巡警大聲說著什麼。
陶順也覺得自己好像有點不對勁,頭越來越暈。手腳都漸漸不受控制了。
他的手顫抖的像冬日的枯葉,他用最後一點力氣,從口袋中取出自己的軍官證,看到背後女兒的照片。
——仿佛還能听見小姑娘甜甜地喊著爸爸的聲音。
「怎麼孩子長大了,就是不听話了呢。」他低聲地、苦惱地說。
照片和軍官證一起掉到了地上。
小女孩笑著的臉,和碎紙落葉一起,在風中打轉。
很快,有很多人圍了過來。
醫師手忙腳亂的幫倒在路邊的老人做著救護,把他抬到嗚哇哇趕到了的救護車上。
簡樺站在夜幕中的街頭,旁邊是慌亂的人群,感覺像是在做一場奇怪的夢。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人走到簡樺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
是虞飛城。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于是看不出他的心理。
「腦溢血,救不了了,」虞飛城說,頓了頓又補充道,「最近他太累了,心理壓力又大……」
簡樺似乎並沒有听見。他在看著馬路的中央。
那里路過了一輛黑色的轎車。車窗滑下,一張眉心帶著刀疤的臉從車窗中探出來,冷酷地看著街頭的這一陣騷亂。
突然,他好像感受到了簡樺的目光,眼神從那邊投了過來。
隔著人群,兩個人冷冷地對視。
夜空中的繁星,仿佛是養父和陶順,兩個老人悲憫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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