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姑娘,好本事!」關卓凡見她露了這一手,佩服極了,不過也不禁咋舌︰「這一道小菜,卻要用兩個羊頭……」
「只有這八片肉是最女敕,其他的,不敢拿來供奉貴人。」扈晴晴抿嘴一笑,「關老爺,我听說你們旗下的老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是最會吃的。我這一點小玩意兒,大約上不得台面吧?」
「哪里,」美人一笑,弄得關卓凡的心中一蕩,忍不住便要再捧一捧她,「象我們這些做侍衛的,能吃到的最好的東西,就是皇上賜的胙肉了,比起你的手藝,不值一提。」
他這句話,不盡不實,算是昧了良心說的,而且頗有點不敬——皇上所賜的東西,就算再難吃,又怎麼能說是「不值一提」呢?
宮中的祭典之後,供奉用的胙肉,常常會賞給侍衛分吃,算是一種榮耀,只是胙肉肥膩,又沒有醬料相佐,難于下咽是有的。然而宮中的精美菜式何止百千,他專門挑了一樣最難吃的來說事,所為的無非是襯托扈晴晴的廚藝高超。
扈晴晴自然猜不到關卓凡的心思,听他的口氣,又是在贊美自己的手藝比御廚還要高,心里高興,微笑道︰「胙肉沒有鹽味,當然不好吃,也難為你們怎麼吃得下去。」
關卓凡免不了又要賣弄︰「當然也有辦法——」
辦法是宮里的太監想出來的。他們把桑皮紙裁成小條,事先放在鹽水里浸泡兩天,取出風干,到了侍衛們吃胙肉的時候,便偷偷拿給他們。侍衛拿桑皮紙抹在肉上,等于是加了鹽,也就勉強吃得了。而事後給太監的一份銀子,那也是少不了的。
胡雪岩和扈晴晴,對于這樣的宮中秘聞,都听得津津有味。扈晴晴听過之後,還有發揮,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關老爺,要是我來替你做這些桑皮紙,一定比公公們做得好。不止是用鹽,而且可以再以鹵汁浸泡,嗯……再把蔥姜碾碎榨汁,味道也是可以進得去的。」
胡雪岩見她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忍不住便打趣道︰「這樣甚好!不如你就跟了關老爺回京城罷,天天替他做桑皮紙好了。」
這一下扈晴晴鬧了一個大紅臉。關卓凡見她尷尬,笑著替她解圍︰「好是好,只是斷了人家的財路,公公們多半要找你拼命。」
有他這個打岔,扈晴晴才回過顏色來,下了逐客令︰「兩位老爺請回吧,還有一個菜,就擺得席了。」
等到席面備好,胡雪岩便請關卓凡移步飯廳。這一桌菜,與楊坊家里臨時急備的家常菜大不不同,燕翅齊全,豪奢異常。大快朵頤之余,胡雪岩更以四十年的紹興花雕來款客,推杯換盞,等到吃完了飯,兩個人都已半醺。
又到了該送美廚娘回家的時候。胡雪岩是照例要去打個招呼的,他看了看關卓凡,笑道︰「逸軒,你吃了人家這一桌好菜,似乎也該去謝一聲?」
「應該!應該!」關卓凡心想,以胡雪岩閱人的本領,自己那點小心思,自然在他的洞鑒之下,他這句話,倒是特意送給自己一個台階了。
出了門,見扈晴晴已經等在車旁,圍裙早已摘去,裹著一件翻毛的紅色大氅,一派雍容的官家小姐模樣,俏麗異常。
「胡老爺,雙份的賞賜,怎麼當得起?」扈晴晴向胡雪岩道謝。
「沒有什麼,菜實在是好,關老爺不也親自來給你道謝?以後免不了還要再麻煩你。」胡雪岩說完,以手捻著額角,搖搖頭道,「這花雕的後勁不小……晴晴,你好走,我有些不勝酒力,先回去歇一歇。」
說完,竟自顧自地走了,剩下她和關卓凡尷尬相對,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扈姑娘,軒軍要謝謝你。」關卓凡終于想起了一個話題,輕聲道,「這樣的厚意,不敢相忘。」
這是說她捐助的二千五百兩兵費。扈晴晴听了,垂下頭,過了半晌,才低聲說道︰「長毛是我的仇人,現在想打上海,自是決不能看著他們如意。我一個弱女子,不能親手替舅舅報仇,只有盡這一點薄力。」
說罷,抬起頭來望著他,雙手提一提大氅的下擺,竟然款款跪了下去︰「關老爺,听說軒軍,是天下頂厲害的軍隊。害我舅舅的長毛,叫做譚紹光。」
「扈姑娘,這……這是做什麼,快請起來。」關卓凡手忙腳亂,又不便相扶,「掃除長毛,是我們分內的責任,請你盡管放心。」
扈晴晴倒並不惺惺作態,點一點頭,站起來,向關卓凡深深凝望一眼,轉身上了車子,轔轔而去,留下上海知縣一個人,佇立寒風之中,痴痴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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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關卓凡告辭的時候,胡雪岩便殷殷相送,塞了一個封包在他手里︰「逸軒,一點小意思,拿回去給兄弟們買壺酒喝。」
許久沒有接過賄賂了,這一下關卓凡倒有些不習慣。他清楚得很,胡雪岩是慣來這一套的,不過想一想,自己替他省了五萬石糧食,又替他指點了左宗棠這一條路子,這個人情做得不小,用他一點兒,似乎也說得過去,因此沒有多做推讓,說句多謝,坦然受了。
回到縣衙,在燈下打開封包,里面是一疊銀票,一千兩一張,一共兩萬。胡雪岩的手面兒果然不小,而且這些銀票,並不是阜康開出來的,票色甚雜,除了四大的,還有渣打的票子,用出去,誰也想不到是出自胡雪岩的手。
關卓凡大為佩服,心想,胡雪岩的成功,確實不是僥幸,連送一份禮,也替別人考慮得如此周全貼心。
他準備委托利賓去做的「股份公司」,也正在籌集資本,恰恰是需要錢的時候。在圓明園買下來的字畫,能出手的九幅之中,已經賣掉了兩幅,剩下的,他又從中挑了五幅,已經交給利賓那個表弟帶去香港。
雖然需要錢,但手頭上胡雪岩所送的這兩萬銀子,他卻有了別的想法。坐在燈下,蹙眉凝思了好一陣,終于做了決定,重新取了兩個封包,將銀票裝了起來——大的那個,裝了一萬五,小的那個,裝了五千兩。
做完這些,覺得酒意困意一起襲來,于是月兌衣上床。可是等到鑽進被窩,忽然想起今天那位美廚娘的倩影,心猿意馬之下,便又睡不著了。
出京已經兩個多月,在這個冷冷清清的縣衙之中,獨守空房的滋味,不大好受。人都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若是剛穿越過來那一陣,倒也罷了,偏偏又是從關家大宅那個溫柔鄉里出來的,那時曰曰有佳人相伴,何其快活!若是到了上海,天天忙于軍務政務,眼不見心不煩,倒也罷了,偏偏又跑出來一個貌美如花的扈晴晴!
可見要做大事,必先有犧牲,關卓凡這樣激勵自己。然而忍不住又想,有沒有既能做大事,又不用犧牲,兩全其美的例子呢?想來想去,好像只有皇上才可以。白天在乾清宮見人,在御書房批本,晚上則三宮六院可以隨便抱,既不耽誤政事,也不耽誤房事。
想到房事,難免又想起兩個「嫂子」來。白氏在床上,總是羞答答的,明氏則是要用手捂著嘴,才不會叫出聲來,扈晴晴……嗐,沒有影的事,想來做什麼?
至于懿貴妃……關卓凡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她滿臉通紅,緊閉雙眼的樣子,依然可以很清晰的回憶起來。
不過她現在是太後了,她的兒子,已經成了皇帝。只有六歲的小皇帝,再也想不到自己已經多了一個便宜老子吧?
想到這一點,關卓凡仿佛真覺得佔了絕大的便宜,翻了一個身,滿意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