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杜遠嘯于一眾官員中,面色沉郁,他擔心南宮修宸已經遞交了自己的罪證,早朝之上一直忐忑不安,不曾說過一句話。愨鵡曉縱然南宮修宸被罰跪,他還是誠惶誠恐,懼怕南宮朔會提及災糧失蹤一事。豈料,南宮朔不但未提及,還只知談了關于何良疇暗中謀反一事。
何家一門被抓捕入獄,三朝元老,轉眼成死囚,滿朝文武,不寒而栗,何良疇一眾門生,為了避嫌,無人敢多言一句。
一見南宮修宸背著宮女離開,杜遠嘯呼出一口氣,心頭陰雲陡然轉晴。他正想給南宮修宸添些麻煩,沒想到,他還沒出手,麻煩竟然自己找上那小子。此刻若是不先下手,接下來將再無活路。
「太子不是鐘情那個父親都分不清是誰的笑嬈公主嗎?怎麼又背著宮女跑了?」杜遠嘯生怕別人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更大聲地說道,「這個太子殿下,真是風流成性,大敵當前,好一陣游山玩水不提,還如此心高氣傲,連皇上也不放在眼里,堂而皇之地在大殿外和宮女打情罵俏,將來可怎麼得了?太子之位,需得另選賢能才好。」
「丞相多慮了!」南宮承澤從東宮的方向收回視線,他經過杜遠嘯身旁,忍不住冷諷道,「說起來,太子殿下還是杜丞相你的賢婿呢,杜良娣沒本事留住太子的心,也難怪太子在外面尋花問柳,丞相與其在這里責怪太子,倒不如去教訓一下自己的女兒。 」
周遭一種官員都忍不住搖頭笑了,杜遠嘯面子里子都受損,頓時怒火中燒,「九皇子,你……」
南宮承澤佯裝恍然,笑道,「本皇子倒是想起來了,丞相你向來是分不清輕重緩急,不分是非,不明黑白的,否則怎麼會監守自盜呢?听聞太子殿下已經將你的罪證呈遞父皇,刀已經架在了丞相的脖子上,丞相還是想想該如何自保吧!」
他這一句話,不只是讓杜遠嘯臉色更黑,也讓周圍哄笑的官員,也頓時鴉雀無聲鵡。
殿內,跑出來一位小太監,「九皇子,皇上有旨,宣您一起用早膳。」
南宮承澤停住腳步,眸光一凜,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疑惑地回頭,看向藏青袍服的小太監,見小太監就那麼恭順地等候著,畢恭畢敬,看樣子,他並沒有听錯。
自從他輔政之後,父皇就不曾再和他一起用早膳。就算他偶爾去御書房,踫上父皇用膳,父皇也不會說「坐下一起吃」。父皇如此心血來潮,向他大展父愛,是終于決定要廢太子了嗎?
早膳擺在御書房的偏殿,是要用膳的樣子,卻偏又像是有要事商談。
南宮朔那一身朝服都不曾換下,端坐桌前,額前金黃的垂還在晃動。
經過通傳,南宮承澤步步恭謹地邁進來,因為過度緊張,俊顏繃著,就連呼吸也小心翼翼。
「兒臣參見父皇。」他跪下來,俯首看著膝下的繡龍地毯。宏大的金龍環繞在地上,氣吞山河,要把他也吞沒了似地。
「坐吧。」南宮朔拿起筷子,指了指桌子一側的位置,「你面前那幾樣,都是你愛吃的,吃吧。」
南宮承澤起身,坐下來,卻越是不敢放松。他面前是鳳尾魚翅,珍珠雞塊,蝴蝶蝦卷,還有一盅蓮子膳粥,每一樣都精致的無與倫比,叫人不忍動筷子破壞了這份美感,如果這是早膳,未免太多了些,他吃不了這麼多,也不敢吃。
「謝父皇賜膳。」他拿起筷子,卻沒有動菜,「父皇召見兒臣,不只是用膳吧?父皇有話要對兒臣說嗎?」
南宮朔沉吟一嘆,擱下筷子,不禁可惜了這一桌精致的飯菜。
「早上,修宸那番話,你定然都听到了。他要把太子之位讓給你,你有心做太子,朕也都看在眼里,既然機會擺在這里,朕就當面問你一句,你要做太子嗎?」
南宮承澤無法回答,「父皇,這……」他說是,便是死罪,他說沒有這心思,又未免太虛假。
「朕從沒有認為你比修宸差,在朕的眼里,你們都是同樣出色的。當年之所以冊封他為太子,是因為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為了太子之位,結黨營私,朕心寒,而他們的母親,也一個個隨著他們爭搶太子之位,而干涉內政,拉攏權臣,朕不得已,才將當時年幼,且無依無靠的老七冊立為太子,以堵悠悠眾口。朕平日格外關心老七,一是因為,他沒有母親疼惜,再者,也是為讓其他人全部死心。至于老七是否適合做太子,這些年,我們都有目共睹。」
「是,父皇,七哥政績顯赫,兒臣欽佩。」南宮承澤略低著頭,看著面前的鳳尾魚翅,耐心听著。
「但是,眼下,修宸對笑嬈一往情深,將來定然難當大任。」南宮朔說著這驚心動魄的話,卻舉止閑雅地,喝了半盅粥。
南宮承澤雖然早已預料到他這樣說,卻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顫。
「承澤,眼下,晟齊派來的和親郡主,就在城外,現在只要做兩件事,你就可以當太子。」
這听上去很簡單,南宮承澤抬眼,一時間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因事情太簡單,他也實在沒有必要拒絕。他面對著從未疼惜過自己的父親,一瞬間,思潮起伏,「父皇所說,是哪兩件事?」
「第一,迎娶那位晟齊郡主,不管她美也好,丑也罷,讓她做你未來的太子妃。第二,將笑嬈一家三口的人頭斬下,送到唐嶄面前去。」
南宮承澤手上地筷子落在了地上,純銀的筷子啪啦作響,聲音並不大,卻听得刺耳。
「怎麼了?朕的話嚇到你了?」
南宮承澤慌忙起身,跪在桌旁,額上冷汗煞然猶如豆粒。「請父皇恕罪,兒臣唐突,兒臣……兒臣無法迎娶郡主。」
「是不能娶郡主,還是不能殺笑嬈一家?」
「兒臣不想犧牲自己的幸福。」
「你就這樣甘願放棄皇位?」南宮朔目光沉靜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無半分溫度,冷峻的面容也無絲毫波瀾,「難道,你不想做太子了?」
「兒臣想,但是,如果用笑嬈一家的死來換取太子之位,兒臣辦不到!」南宮承澤一字一頓,口氣堅決。他從沒有想過,自己竟然親口拒絕太子之位,也從沒有想過,做太子的條件會如此之殘忍。他的父皇,就像是一個不共戴天的仇敵,讓他痛不欲生。
南宮朔喝完了一整盅粥,拿手帕按了按唇角,好整以暇,俯視著他,「朕知道,你喜歡笑嬈。早先宮里的傳言,都並非空穴來風,你時常去探望笑嬈,朕也親眼見到過。不過,她的人,她的心,都不屬于你。身為帝王,你應該心狠手辣,怎能被兒女私情羈絆?要皇位,就別要女人,要女人,就別要皇位,將來登基為皇,後宮佳麗三千,任你挑選。」
南宮承澤低下頭,撐在地上的手緊握成拳,掩藏著自己滿心的憤怒,「父皇昨晚與慕曜乾暢快歡飲,難道……父皇的笑都是假的嗎?」
「哈哈哈……」南宮朔突然一陣大笑,又詭異地倏然停止了笑聲,一臉威嚴,陰冷狂霸。仿佛剛才听到的是普天之下,最可笑的笑話。
他這樣子,讓南宮承澤驚駭地倒吸一口涼氣,他仰著頭,不可置信地,仿佛看一個心狠手辣的怪物。
「承澤,你身為皇子,何嘗不曾虛假的笑過?你喚著修宸七哥,暗地里卻又派人刺殺他,你以為朕不知道嗎?朕之所以不怪你,不殺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因為你是朕的親骨肉!身在這個位置,爾虞我詐是融在骨血中的本能!朕的確愛惜慕曜乾這等神將,但朕更希望我軒遼江山永固!」
「兒臣不知父皇听信了誰的胡言亂語,兒臣絕不會承認自己沒有做過的事!」南宮承澤雖然毛骨悚然,心虛地雙頰發青,卻不知道自己何來的勇氣,忽然就站起身來,「父皇,兒臣終于明白,七哥為何願意放棄太子之位了。如果身為帝王,非要像父皇這樣,為了唐嶄的偽善,而斷送親生骨肉的幸福和軒遼國的未來,兒臣甘願放棄爭奪皇位的權利!」
南宮朔突然又笑出來,嘲諷地「哼哼,你如此輕易就放棄,將來可不要後悔!」
南宮承澤不明白,為何他剛才一番譏諷,父皇竟仍是如此平靜?!或許,他的拒絕,早在父皇的意料之中吧!身為一個急功近利的皇子,做一個痴情者,似乎有些可笑了,但是,他不後悔為笑嬈拒絕皇位。「兒臣告退,父皇還是獨自享用早膳吧!」
這樣的談話,並沒有擾了南宮朔的好胃口,他對一旁伺候用膳的宮女說道,「把那盤鳳尾魚翅端過來給朕,朕最愛吃那道菜。」
宮女忙把菜端過來,擱在他面前,門外高岑卻過來通稟,「啟奏陛下,慕曜乾一家不辭而別。」
南宮朔只是微挑了下眉頭,慕曜乾,果真比他想的還要謹慎,有勇有謀,他沒有看錯。「你暗中騎馬去追,將他和莫慧穎暫時安排在一天閣內,讓他沉住氣!」
高岑跪在地上,疑惑抬頭,「皇上不是命末將抓捕他們一家嗎?」
「虧得你沒有抓住他們,否則,太子和九皇子怕是要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了。」南宮朔搖頭失笑,「慕笑嬈,這個名字換了姓氏,倒也不錯。她最好是給朕生個孫兒,若是個公主,朕是不會冊封她為太子妃的。」
高岑跪在地上起身,忍不住笑了。
南宮修宸背著笑嬈,氣急敗壞地訓斥她一路。
笑嬈怪他婆婆媽媽,非要堅持要自己走,她貼著易容面具,被人指指點點,渾身不舒服。
南宮修宸卻愣是不肯將她放下,「讓他們說去,本宮的名聲從沒有好過,也不怕多加一筆。若是他們不說點什麼,這皇宮里的人,豈不是都無聊死了?」
笑嬈舒服地枕在他肩上,滿心酸澀地嗔怒,「太子殿下好偉大呢,拿自己當笑料給滿皇宮的人解悶!」
他腳步平穩地往前走著,倒是忍不住慶幸她這樣胡鬧,否則,他真沒有勇氣如此抗旨。「以後你也得有這份偉大才好,否則,怎麼做我的太子妃?」
「放心,我做不成,那位郡主要嫁過來了。」話雖然這樣說,她雙臂卻纏緊他的脖子,「以後你成了婚,怕是也會這樣背著別人。」
「你這醞釀一個早上的醋,總算是說出口了!」
笑嬈氣得打他,盡管貼了易容面具,她艷紅的臉兒卻還是透出了些許紅暈。「誰吃醋了?不準取笑我!」
兩人一路拌嘴吵架,剛到東宮大門外,一頂玫紅色的肩輦便擱在了門口,正擋住他們的路。
杜良娣儀態萬千地從門里走出來,扶了扶頭上的高髻,要坐上肩輦,感覺到有人正盯著自己,不由得轉頭看過去,這一看,卻讓她愣了半晌。
「太子千歲千千歲!」一種宮人慌忙跪地行禮。
南宮修宸打量著跪在地上的一群宮人,格外地數了數,俊顏上忽然扯出一抹嘲諷的冷笑,他就那麼背著笑嬈,器宇軒昂地開了尊口。「好大的陣仗,怎麼本宮身邊都沒有這麼多隨侍?足足有三十人,你們這是要擺羅漢陣麼?羅漢陣可是用十八個人就夠了!」
周圍死寂沉沉,落針可聞,趴在地上的一眾宮人,連氣息也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