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要死的時候仿佛听見有人在吹笛,那笛聲悠揚美妙的讓我想起了辛羑。
我當是錯覺,結果不是,確實有一道細細的笛音漸漸插了進來,起初好像是在夢里響起,漸漸又從夢中透出,響在真境,並且越來越清晰,最終蓋過了琴音,我听得一聲琴弦繃斷的聲音,隨著叮的一聲,我驟然回了神,目光一定,正見著青嫵一口血又噴在琴案上。
不知高人是不是都很愛吐血,我只見過青嫵這麼一個高人,但兩次見她她兩次吐血。
吐了這麼多血,她還有力氣說話,看著我,擦著嘴角的血冷聲道︰「你倒是很會憐香惜玉。」
我愕然,自指了鼻子︰「你說我嗎?」
我一說話才發現我自己滿嘴也是血,順著口角落到了衣服上,衣服是紅色,倒是看不大明顯,沒有青嫵白衣染血那般讓人驚艷。
不過看到自己的血,我還是嚇的腿軟,頓時頭暈目眩的站不住。
有一雙手將我抱起,我嗅到一股清涼的木葉香氣,是辛羑的氣味,仿佛萬尺冰封在一眼間消融,河岸十里春花初綻,頓時燻的我沉沉欲醉,腿更加軟。
辛羑的聲音也帶了笑意︰「公主送了在下一顆瑪瑙珠,讓我記得她的好意,往後要知恩圖報,在下尋思著拿人手短,總沒有受了禮不做事的說法。」
青嫵顯然是沒心情同他說話了,冷淡嘲弄道︰「原來月引樓也缺這一顆瑪瑙珠。」
辛羑道︰「寶貝總不能嫌多。」
青嫵大概是受了重創,再沒吭出一句話,我在辛羑花懷中搖搖晃晃,不知他將我帶去哪里,我閉上眼又睜開時,便到了室內,身下是冰涼竹墊,風透過竹榻旁的小窗吹來,我順窗望去,見者竹影婆娑,我叫道︰「辛羑。」
辛羑的身影從白木蘭圖屏風後出來。
他問︰「醒了?」
我問道︰「這是你住的地方嗎?」
辛羑道︰「舍下簡陋,小姐不嫌棄就好。」
我四下打量,竹榻,屏風,琴案,香爐,棋盤,竹枝淨瓶,設置極簡潔,簡潔的幾乎寒素,但樣樣又都不是凡品,那面白木蘭屏風圖,所瓖的畫我曾經見過,是江南葉青藤的名作,原來在寧國端王謝閔的府上,琴案棋盤是名貴的烏木,那把琴也似乎是傳世有名的鳳尾弦。
辛羑的身份並不簡單。
我問︰「你也是陪趙免睡覺的?」
我只能想出這麼一個解釋。
辛羑憋不住笑了︰「在下只是一介江湖游士,蒙陛下青眼,在宮中教習而已。」
我問道︰「教什麼?」
辛羑道︰「教習皇子劍術,偶爾陪陛下下棋解悶。」
我還以為他是太醫,後來以為他是琴師,結果他說他是武師,還是趙免的陪臣。
辛羑是個愛笑的人,笑起來一看就很有深度,什麼是深度,你看阿西也笑,但他笑的就很蠢很沒有深度,我以為這是素質的問題,不過後來我知道這不關乎素質只關乎長相,不是辛羑他笑的有深度,是他人長的就很含蓄蘊藉非同凡類。
我坐在竹榻上跟辛羑說起話來,談話的內容大致很簡單,我問他是哪里人,做什麼官,家里有無爹娘,年紀幾何可有婚娶可有生孩子,辛羑答的也很簡單,南方人,雙十年紀,不做官,游食宮廷,爹死了死于比武娘死了死于偷男人,沒娶親沒兒子也沒有私生子。
我頓時挺直了腰板。
辛羑竟然將他娘偷男人而死這種事都告訴我,可見他對我多麼的推心置月復!
這讓我對辛羑更生親近,同時還暗想,這真是一個好青年,有才有貌沒爹沒媽還未婚,該有多少年輕姑娘想給他生孩子啊!
辛羑見我盯著他的臉發呆,又很有深度的笑了,這一笑再次將我晃的五迷三道,不過我還沒有忘了那個重要的問題︰「你有未婚妻嗎?」
多少姑娘就是因為少問了這麼一個問題而鑄下了終身大錯啊。
不過事實上,我沒有忘記問這個問題也還是鑄下了終身大錯,所以說姑娘家的終身不犯錯真不是多長個心眼就成的,月老他自有主張。
辛羑看我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眼巴巴的問他個人大事,仍舊只笑︰「還未定親。」
我滿意了,尋思著這回找個什麼東西送給他,我出來的匆忙,身上沒有帶東西,我站起來在身上模了一陣,見腰上掛著串小小的白玉如意環,我便解下來,放到辛羑手中去,說︰
「給你。」
辛羑笑道︰「這個又是什麼寶貝?」
我說︰「這個不是寶貝,你喜歡寶貝的話我去跟趙免要,讓他弄來給你。」
辛羑不置可否,將那串白玉如意環放入了袖中,我又不放心的問︰「你有喜歡的姑娘嗎?」
辛羑道︰「那倒是似乎可能大概有。」
我有些失落,忐忑問︰「是宮里的嗎?」
辛羑道︰「八成是。」
听他答案我又不失落了,宮里的女人輪不到謝慕自然也輪不到他,我笑了起來︰「宮里的可以,宮外的就不成了,你不要出宮去,也不要去逛堂子。」
辛羑笑說︰「小姐說的有理。」
全程我將青嫵忘的一干二淨。
我同辛羑談了兩個時辰有關他家庭背景婚姻大事的問題,到阿西找來,我才恍然大悟我耽擱的太久,謝慕大概在找我,我胸口沾染了自己吐的血,我怕回去給謝慕看見,讓阿西悄悄拿了衣服來給我換過,這才準備回去。
臨走時辛羑已經在撫琴了,我跟他告辭,他只微微頷首致意。
我站立了許久,他兀自撫琴沒有說話,我這時候想起大事︰「你的笛子是怎麼吹的?」
辛羑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空中停住,他眼睫還低垂著,並未抬頭看我,只淺淺勾了唇道︰
「小姐要學嗎?」
不,我不學,我不理解辛羑怎麼這麼熱衷于教我搞音樂,去了琴又來了笛子,我不愛音樂。
我說︰「你的笛子跟青嫵的琴一樣,可以殺人嗎?」
辛羑道︰「琴不能殺人,笛子也不能殺人,人才能殺人。」
我尋思了一下,這話說得有理,譬如給我一把琴或者一只笛子,我大概能用他們來打老鼠,費點力氣,殺老鼠大概是可以的。
所以能殺人是青嫵和辛羑。
青嫵是個高人,辛羑能用笛聲破了她的琴音,辛羑應該是高人中的高人。
我一日內連連長了兩次見識,怎麼高人都這麼美人?
我說︰「我不愛吹笛子,不過我可以學殺人。」
辛羑道︰「我只教吹笛子,不教殺人。」
他說著眯起了眼,將琴從琴案取下抱到膝上,同時回轉頭來看我︰「你想學殺人?」
這個時候有一陣風帶著竹子的氣息吹進來,吹動了辛羑的頭發和衣袖,給他這個姿勢增加了非凡的魅力,听說高人要擺造型的時候風雷雨電都會前來給他們助力。
我點頭︰「想學。」
辛羑道︰「那可不好。」
我以為他是看我年紀小,又是姑娘,所以不肯答應,哪知辛羑說︰「無武而動刀兵,殺不了人,反而枉送了性命,小姐應當明白。」
我不明白,但辛羑一幅很有深度的樣子,做著高人的談話,我也不願顯得太蠢,故而我配合他,沉吟許久之後大徹大悟一般說道︰
「多謝提點。」
辛羑道︰「不過我可以教小姐吹笛。」
我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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