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沉碧從沒覺得生活是如此讓人絕望過,從前不論是誰對她鄙夷傷害,也都不會抹殺掉她生命中僅有的一絲亮色,可眼下她已是進退維艱到了盡頭。♀推開房門,屋子外頭滿目陽光分明刺眼,可她卻覺得昏暗的讓人喘不過氣來。原來就是如她者也會有個人想去守護,蔣悅然就是她一直以來默默守護的人,她只想他好。
她僵直著身子往回走,半路里瞧見一身素白的來鳳由著海棠攙扶著站在桂樹下發呆,兩人踫了頭,來鳳赤紅著一雙眼看著方沉碧,方沉碧俯俯身道︰「五夫人。」
來鳳突兀的笑起來,她問方沉碧︰「我能否跟你說幾句話?」
方沉碧點頭,海棠和翠紅紛紛退了下去,由著兩個主子緩緩走向樹叢深處的亭子里說話。
「我听說你要嫁給大少爺了?」
方沉碧挪眼看來鳳︰「五夫人消息果然靈通。」
來鳳笑道︰「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知道你心里有別人。」
方沉碧扭過身,正視憔悴的來鳳,道︰「夫人要與我說些什麼只顧說便是,無需繞彎子。」
來鳳正色道︰「我可幫你一把。」
方沉碧微微彎了嘴角︰「那我要為夫人幫些什麼?」
來鳳道︰「幫我的兒子死而瞑目。」
人人都有不甘,來鳳也是如此,她費盡心思勾住蔣,入府這幾年相繼生下一子一女,這本是可遇不可求的造化,可偏偏造化也會弄人,兒子橫死,蔣病重臥床,蔣家便真真沒什麼是她所指望的了。可她識人,知道方沉碧不是個簡單角色,就連蔣悅然那一套她也暗地里打問過,于是她想了另一條路,自己的兒子不能白死,兒子那一份家財也不可就這麼被他人奪了去。
方沉碧亦不是傻子,為他人做嫁衣的事她決意不做,更何況來鳳是什麼人物,她心里也清楚。回到屋子里頭,馬婆子早是等得心急如焚,見方沉碧臉色有些差,忙上前問道︰「那事兒究竟是如何了?」
方沉碧搖搖頭,嘆道︰「三少那里出了點岔子,怕是大夫人要先下手為強了。」
馬婆子急的直跺腳︰「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可轉念一想,頓靜了下來,納罕道︰「大少爺的病正發著,人也起不來床,這婚事又從何說起?」
方沉碧擺擺手︰「嬤嬤,給我燒水泡個澡,讓我一個人靜會兒。」
她躺在床上闔眼休憩,這一樁樁事情從頭到尾過了一遍,越想就越稀奇。李蘭說包礦的事兒出了紕漏是因為上頭有人比他們門子更硬,想頂了李家的這個窩兒,也擠走蔣悅然,佔著便宜。可今下听李蘭的口氣,倒是還有別的意思在,似乎很想借著這事兒跟蔣家討個人情兒,若是當真與蔣悅然是情投意合的兄弟,又何以做到這個地步?
這幾年相處難道他不清楚蔣悅然又究竟是個什麼脾氣?趕鴨子上架的把戲鬧不好要翻臉的。再者說大夫人態度微妙,現是沖喜,又者請李蘭到府上,乍這麼一看似乎沒什麼,可細細一品,只覺得怎麼會恰巧到這個地步來?豈不是巧過了頭?
她正閉目尋思著,門口簾子給掀了開,馬文德急急忙忙的進了屋子,方沉碧連忙起身,見馬文德一臉愁容的走過來,順道瞄了一眼門外,小聲道︰「三少爺回來了,回來了。」
方沉碧猛地坐起身,忙問︰「人呢?人在哪?」
馬文德道︰「方才進府的,這會兒子在大夫人屋子里頭。我說沉碧啊,你覺不覺著這事兒從頭到尾有點怪?且不說大夫人瞞著我,單說李公子又折回府上就很蹊蹺啊,大夫人一準主張馬上辦婚事兒,你瞧著大少爺的樣子,哪是能做新郎的?我覺得這事兒肯定不簡單。」
方沉碧點頭︰「方梁回來也說了,礦里頭的工人奇怪的就都沒了影子,再說劉恩順牽線搭橋的東家也沒了影兒,這後頭必然有人唆使,至于沖著誰來的就不得而知了,許是沖著我,也可能是沖著蔣悅然。可若是後者,那這人八成是大夫人,她難道也想把自己的兒子逼入死胡同不成?」
馬文德搖頭︰「這點也說不通,現下大少爺這幅光景,大夫人不見得有心思盤算你,若是沒了這事兒,我倒是可以肯定準是大夫人的手腳,現下可真就說不準了。」
方沉碧沒等多久,就趁天黑悄悄去見了蔣悅然,蔣悅然不在屋子里頭,于是翠紅又去大夫人那面打探,回來說蔣悅然這會兒還在大夫人屋子里頭說話,方沉碧心急如焚的等在他途經的廊子里等。
又過了半個時辰的光景,蔣悅然這才愁容滿面的從東邊的屋子里頭出來,疾步匆匆的往自己院子里去,身後的卓安小步跟著,眼看就快要跟不上了。♀
「三少爺。」方沉碧從樹影里走出來,倒是驚了蔣悅然一跳。
「借過說句話行嗎?」
蔣悅然點點頭,回頭吩咐卓安︰「你先回去我屋子里等,一會兒我再回去。」卓安不情願的嗯了一聲,打頭先走了。
等人走遠了,方沉碧打量了四周,忙上前問︰「听說是包礦出了事兒了,究竟是怎麼了?」
蔣悅然其實並不願多說,他雖年輕卻也是個有抱負有擔當之人,從前是為了能博出個頭兒來,不樂意總縮在蔣家字下任人擺布,後來是為了娶方沉碧過門當個資本。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眼看著下個月就是方沉碧及笄的日子,他這面居然還出了事兒,這讓他哪里有臉再說什麼。
方沉碧見蔣悅然別扭,使勁兒扯了他胳膊問︰「倒是問你話呢,怎的不說?難不成跟我也外道,說不得心里話?」
蔣悅然回頭順勁兒把方沉碧摟在懷里,死死的抱住︰「別跟著操那麼心思,你看你瘦的就跟蘆柴棒一樣,我還指望你給我生一群兒女呢,這身子板兒可不成,我可跟你說方沉碧,你要不胖點,我就不要你了,讓你做一輩子老姑娘去。」
方沉碧聞言頓覺哭笑不得︰「蔣悅然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恩?你說,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記得如果有一天走投無路了,無人可依了,你一定要告訴我,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
蔣悅然听她這麼說,心里暖有些發燙,總窩著有股子酸勁兒,遂喃喃道︰「傻瓜方沉碧……」
傻瓜就傻瓜吧,也許能甘願為一個人成為傻瓜也是幸福的。
兩人相聚的時光總是極短的,方沉碧既然能算出寶珠暗地里下的手腳,自然也是萬分不樂意嫁給蔣煦,對于她來說,蔣煦這個人從來都是她面前的一座大山,即便是礙著她的前路也無所謂,只道是不可壓著她一輩子,她的一輩子不能毀在任何人手里,不能。
說巧也不算巧,李蘭是打定了主意不承認這一碼事兒,等著蔣悅然來問的時候,只管是一問三不知,又說是大夫人找他來過府一聚,商量怎麼幫忙來著。李蘭這里咬死了口兒,蔣悅然自然也沒法子,他不能再多耽擱,只能隔日一早就又返回河州縣繼續找劉恩順討個說法。♀
蔣悅然方才一走,大夫人這里便來了客人,劉恩順悄無聲息的進了府,來到大夫人屋子里密談。
「事情可是都辦妥了的?」
劉恩順應道︰「人都給送出去了,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了,夫人不必愁著這些事兒,只管辦您自個兒心里頭的事兒,只是這麼多日子關門不做事兒,這損失您看……」
劉婆子聞言,插話︰「劉大管家這話說的可真上不得台面,給大夫人辦事兒,幾時少過你好處了?若是夫人滿意了,你還擔心個什麼?」
劉恩順忙點頭哈腰的應和︰「說的是,說的是。」
大夫人撩了撩袖子,漫不經心道︰「我要說的話劉婆子也都帶我說了,剩下還有一件事兒,就指望老劉你送佛送到西了。」
劉恩順很是會審時度勢,如今地步,樹倒猢孫散,他可是想著投奔大夫人麾下,再找一顆遮天的大樹靠著呢,遂諂媚上前,問︰「夫人快快說來,但凡我能辦的,少不了給夫人解愁解憂。」
大夫人微微一笑道︰「你趕緊回去河州縣去見悅然,他找著你你也該知道怎麼應付。方沉碧那孩子聰慧著呢,不消幾個時辰,指不定又能尋思出什麼端倪來,時候可耗不得的。」
劉恩順會意,點頭道︰「小的都清楚了。」
大夫人又道︰「你這次要走也不是你一個人走的。」
劉恩順膩笑︰「小的一會兒就去見馬大管家。」
大夫人莞爾,笑容可掬。
既然到了蔣府,又逢著方沉碧在,李蘭自是不願錯過這等時機,他自顧自去梨園見方沉碧。卓安已是跟著蔣悅然下了河州縣,府里再沒著人看管他,可算是自由了。
翠紅和馬婆子對這個李蘭沒有任何好感,只覺得這人似乎跟牛皮糖一般格外黏糊方沉碧,說來說去只是多了幾個臭錢罷了也不見得哪里好過她們三少爺。何況這個節骨眼兒下,他還留在府里覬覦別的女人,不免更讓兩人多了幾分厭惡。
方沉碧對李蘭沒有多少印象,也只是知道這麼個人存在而已,既是對他沒多注意也自然不放在心上,可現下說不準李蘭就是蔣悅然的救命恩人,她也不敢怠慢。兩人私下見了面,說不出是尷尬還是緊張,只道是李蘭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方沉碧道也客氣,有問必答,卻也不是*潢色小說
再說蔣煦,躺了幾日又補了身子卻不見太大起色,每日方沉碧都去伺候,看他喝藥用飯,兩人沒什麼話說,可各自心里頭想的都是自己的算盤。方沉碧倒也不覺得虧欠蔣煦什麼,便是連她也沒想到寶珠居然如此貪心不足,一般藥量也夠蔣煦消受,她竟多下了不知多少了。可盡管如此,寶珠仍舊沒有懷上身孕,這功夫被大夫人關在柴房里劈柴生火受罰。
「方沉碧你現在是不是心里偷著樂?可算是我病倒了,再礙不著你逼著你了。」蔣煦臉色蒼白的嚇人,眼圈微微有些發黑,嘴唇干裂,一看便知是大病纏身之人。
方沉碧看他一眼,無心與他多說什麼,只淡淡端過藥碗一勺勺喂他吃下︰「少爺身子骨不好,還是早點吃了藥早些休息的好。」
蔣煦本就是心里窩著火,想到自己的身子在這個關鍵頭兒上倒了,又見到方沉碧不咸不淡的態度,自是火冒三丈,猛地甩了手,一把扒掉了方沉碧手里的藥碗,溫熱的藥湯濺了方沉碧一身,蔣煦嘶啞的扯著嗓子咒罵︰「你這娼婦,到這個時候還想著什麼骯髒齷齪的事兒我可是一清二楚,你趁早死了這心思,我若是死了,你也得陪葬到陰間陪著我,我是絕對不會就此放過你,成全你們?你想的美。」
方沉碧定定看了蔣煦一會兒,漠然的站起身,抖了抖裙擺,用帕子拭了拭藥湯,淡聲道︰「少爺身子不爽,請稍安勿躁,我這一會兒找寶珠過來伺候。」說罷起身走了。
寶珠怨天怨地的蹲在火灶邊生火,旁側的丫頭婆子自是都拿下眼兒瞧她,要不怎麼說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呢,平素得意又趾高氣昂慣了,這會子寶珠受不了這白眼氣兒,只管是又摔了手里的火石,氣的只喘。
「你這小賤蹄子,你這是朝著誰耍你的大小姐脾氣兒呢?」銅鎖兒看不過,上前慫了一把寶珠,斜眼問她。
寶珠自是不服,還嘴︰「我願意摔什麼是我樂意,管你什麼干系,你倒是做你自己的事兒,小心日後犯我手里,我絕不饒你。」
這話一出,廚房里的女人笑得前仰後合,李婆子掐腰道︰「只道是床頂上的功夫你比我們強,以為你能算計出個什麼道理來,結果確實把自己算計到了這兒,你那渾身騷賤味兒可別給我們瞧著,我們不吃你那套。」
銅鎖兒連忙幫腔︰「婆子說的就是,以前你是怎麼對我們的,我們現下就怎麼對你,讓你也嘗嘗滋味幾何。就你這貨色,出了蔣府也不過是個讓男人玩夠了的破鞋坯子,你當你還是什麼黃花閨女呢你,拿出拿架子也不知臊得慌。」
寶珠听了這話臉面上實在是擱不下了,忙上前幾步跟銅鎖兒掐到一處,邊罵︰「小賤人你這嘴真賤,看我怎麼消遣你。」
寶珠雖然比銅鎖兒豐腴,卻沒銅鎖兒個子高,掐起來沒什麼優勢,只被銅鎖兒靈巧的扯住頭發就再也直不起身子來,任由著銅鎖兒邊笑罵邊打,一下就落了下風去。
身邊人兒都圍了過來,瞧著解恨的都跟著上前抓上幾把解氣兒,寶珠根本不知道是誰動了手,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疼。正巧著這時候有人掀了竹簾子進來,圍在一邊的人兒回頭一瞧,忙紛紛散開,靠在一邊兒。
「這廚房里頭也愈發沒規矩了。」方沉碧張口,正纏在一處的兩人立馬彈了開。
銅鎖兒雖然沒怎麼傷著,可臉蛋兒上也有幾處劃痕,寶珠慘的多,頭發胡亂的披著,頭上的飾品掉了一地,衣裳也扯破了,一張俏臉破了多處,此時顫顫的站在方沉碧面前淚流滿面。
「小姐,小姐……」寶珠跪在方沉碧面前哭天搶地的喊著,像是遇見了天大的冤枉事兒。
「你收拾一下,過會兒我要去前廳大夫人那里辦事兒,你待我照顧大少爺。且不說是大夫人親自罰你的,我這下是違了夫人之命放了你,你若是再敢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到時候可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你收拾一下,過會兒我要去前廳大夫人那里辦事兒,你待我照顧大少爺。且不說是大夫人親自罰你的,我這下是違了夫人之命放了你,你若是再敢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到時候可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寶珠聞言又急又喜,哪里還顧得上跟李婆子和銅鎖兒糾纏這事兒,忙不迭的爬起身兒,恨恨的瞪了身邊人一眼,又拿袖子抹了幾把臉跟在方沉碧身後出了去。
方沉碧直覺得事出有因,事兒發的怪,想了又想想去找馬文德商量這事兒,可她剛到大夫人的院子就見潘鼎急忙的往外沖,潘鼎見了方沉碧趕忙住了腳,道︰「方小姐,大管家讓我給你帶個話,說是他忙著跟賬房管家先下去看帳去了,你這會子得理清楚賬房留下的兩本賬,另外大少爺的藥材大管家托給您幫著買齊了。」
方沉碧听這話心里不由得一驚,忙問︰「人幾時走的?」
潘鼎答︰「就小姐來前的一炷香的功夫剛動身的,這會兒該到北門那邊了吧,不過因為著急所以也沒馬上跟您招呼一聲,不過大管家特別交代要我跟方小姐交代好了再說。」
方沉碧听完忙轉身往自己院子里趕,潘鼎不明意義,見方沉碧的舉動格外不解,招呼了兩聲見她沒有反應越走越遠,遂也就作罷,由著她去了。
剛進了大門,方沉碧忙喚翠紅︰「快去,給我找方梁過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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