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至尾,那幾位贊助商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淡然地坐在一旁看著他們的商量討論,就好像,這一切都與他們不相干,只需要靜靜地看戲就好。
不過也的確與他們不相干。制片人和導演要選什麼角色,贊助商完全沒有資格說什麼,除非他們手里有大腕要推薦。
如今的情況顯然不是這樣的。
而且他們的主要目的是將自己的品牌名聲擴大,只要劇集片尾能夠出現他們的品牌符號極其名字,其他的都不重要。
就這樣,大家各懷心事但又相安無事有說有笑地熬過了這場宴席,幾杯下肚之後,季楠適才發現,原本琢磨著要慢慢來償還柳希然的那股初衷,竟在這兩個月的磨合中逐漸淡去。
只想著讓那個孩子光芒萬丈,最初的隱晦連控制一下都是困難。
如果說他欠了柳希然的,那麼現在,就是該償還的時候了。
甩了甩腦袋讓自己清醒了一下,季楠手執一杯紅酒優雅地來到別晟的面前,與他的杯子踫了踫,旋即俯身在他耳畔輕聲嘀咕了一句什麼。
柳希然只看到那個別總曖昧地笑了笑,盯著桌上殘羹的眼楮里流露的光芒如同獵豹對獵物的渴望那樣,有些陰冷,更有些惡寒。
身為這個宴會稀有的兩個女主角的belle和覃念則顯得十分低調,尤其是belle,素日里的冰寒冷漠都在這一刻給封閉了起來,只是偶爾和挨坐在一起的覃念說幾句話,其間一直保持著沉默。
說實話,之前季楠跟她說自己的決定時她就極力反對一個沒有任何熒屏經驗的新人出演睿王這個重要的角色,就算他的演技再棒再具天賦,可是短短兩個月也不可能盡數挖掘出來。
何況,演技這個東西真的是靠時間來打磨的,十九歲的年紀適合做青春偶像,卻不適宜在這種考量各方面素質的大劇中試水。
說得好听一點就是經驗不足,說得難听那就是不自量力。
就算她是柳希然的經紀人,本該給予他支持。只是,有些事,是不能倚帶關系來衡量的。就好比一個常年在講堂內面對著眾多小將士、能夠在地圖上精確地標示出敵軍的陣營,並且能提出無懈可擊的作戰計劃的將軍一樣,一旦真的上了戰場,恐怕最先死的,就是他了。
雖然這個比喻有些偏頗,但性質是一樣的。缺乏表演經驗的演員,演技再好也不過如是。
而且娛樂圈本來就殘酷,競爭激烈,各種勾心斗角也層出不窮。
再加上,belle對柳希然管得甚嚴,如果不是特別能夠適合他飾演的角色,她是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排斥的。
就好比《華燈孽》的男二號。
這樣突然的改變,難免會給這個少年帶來一些麻煩。
可是,既然季楠都已經這樣決定了,那就順其自然吧。只祈求柳希然自己爭氣,表現得討人喜一點。
何況,那個致命的誘惑她無法抗拒。
趁著大家都有些醉意的時候,belle將覃念帶到沒有人的地方,拉下臉子好說歹說地拜托了她,希望她務必在劇組里多多關照指點一下柳希然,畢竟兩人今後的對手戲很多,可不希望彼此之間有不愉快。
「你也是這個圈子中紅得發紫的藝人,之前的幾部作品都十分優秀,下一屆的白蓮電視節你的看點一定會有很多。雖然你不是光華的簽約藝人,但是幾部戲都有跟光華有過合作,你能夠得到特殊的榮譽,也是我們光華的榮譽。這是蕭董事長的意思。」
如果能有覃念從旁協助柳希然,可能他今後在劇組里的日子會比較好過吧。
這個不是季楠的意思,而是她作為柳希然的經紀人應該打點的事。
必要的時刻,belle不惜將光華的總裁給搬了出來。
原本對于belle的囑托,覃念不好拒絕,只能含糊著應了下來。
覃念走的是典型的御姐風,雖然才24歲左右,但是童星出身的她卻有著十八年的戲齡,資歷老演技好,也很會審時度勢。
所以,該答應的就要答應。
至于該不該做,那就是以後的事了。
然而belle最後說的這番舉足輕重又有分量的話,卻是生生地將覃念那慵懶的念頭給抹消了去。
——既然有光華在背後給她撐腰,那麼照顧照顧光華的新人,也算是她分內之事吧!
•
坐在首席的別晟在飯菜美酒下肚之後明顯醉意不小,雙手撐著頭趴在桌上,除了片刻前借口不適離席而去的袁導,其他幾位贊助商已經徹底醉了過去。
季楠強撐著醉意用食指輕刮著下巴,看著這場殘局,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就好像,爭霸天下的王的勝利笑意一樣,霸戾,而又陰桀。
緩息了神色之後,他將放軟了的眼神投向對面的那個孩子,見他和來之前一樣,眉目依舊淡然,少年老成得厲害。
這個年紀,本該青春活潑,可他卻好像經歷了無數事情那樣,將一切都看得淡,也看得開。
大好的心情突然變換,心底莫名升起一股酸澀感,仿佛覺得,當初那個笑得極其燦爛的少年,就這樣被自己給摧殘得性情大變了許多。
秦永的酒量不好,只要稍稍沾酒就會醉。宴席畢後,熊譽章就把他送到了車上,正準備一起離開,手機就適時響起了。
「譽彰,別總還在里面,希然有些不舒服,我得先把他送回去,你進來替我幫忙招待招待吧。」電話接通後,那個聲線清晰的男人就緩緩開口了。
聲音有些起伏不定,應該是喝多了的緣故罷。
掛斷電話之後,熊譽章便將身上的外套月兌了下來,輕輕地蓋在了秦永的身上。
秦永上車後就閉眼睡了過去,並沒有發現原本應該和他一起回家的男人不在自己身邊。
等到他發現之時,那個人正身處水深火熱之中……
•
用柳希然做擋箭牌借口身體不舒服離開,倒不如說是自己頭暈目眩撐不下去了。
回到家剛一下車,季楠就忍不住胃里的翻騰嘔吐了起來。
柳希然趕緊將車熄火,立馬來到他的身旁,好看的眉頭緊擰著,雙手不斷地順撫著他的背。
這樣,應該能讓他舒服一些。
田叔帶著兩個僕人拿著毛巾捧著漱口水匆忙地屋內趕了出來,見他天一下地一下沒完沒了地嘔吐著,忍不住嘆了口氣。
兩個中年女僕一前一後地來到季楠的身邊,正要給他清理,卻被柳希然一把奪過,又是替他擦拭又是替他漱口。
黑曜石般的眸子清澈透亮,在濃墨的夜色里不但沒有被淹沒,反而更加清晰明亮。
里面閃爍著旁人無法看懂的光芒,分毫不落地傾注在了季楠的身上。
兩名佣人很識趣地往後退了兩步,盡量謄出路燈的光芒以便少爺的操作。
酒精在胃里的刺激的確很難受,而且從醫學的角度出發,相對于女人來說,男人對酒精的敏感度遠遠超出了女人所能承受的範圍,反而更容易醉酒。
之前那樣舍命陪君子,這會兒就該活受罪了。
離開瑞享大酒店的時候不覺得,此刻酒精徹底在體內蔓延,季楠這才發現自己的腦袋暈乎乎的,加之本就是黑夜,使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所有的東西都變得不真實了起來。
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就是身邊有一個人正在動作輕柔地服侍著自己。
如置身暗無天日的深淵里那樣,看不見周遭的事物,但卻能清晰地聞到那抹淡淡的、如同檸檬的味道,甚是清爽,仿佛連頭部的隱隱疼痛都給鎮壓住了。
胃不再難受了。
季楠依舊雙手撐在膝蓋上,半弓著身子杵在花園旁的小道上,夜風涼涼地,掃過額前的秀發,穿過領口處的空隙與皮膚來了個親密接觸。
這個季節,氣溫已經不復一個月前的炎熱,晚上也開始退涼,淡淡的涼意拂掠而過,很快就將腦袋的昏沉給吹散了。
——雖然只有片刻,但終究是清醒過。
因為周圍的空氣泛著冷意,那只覆在自己背上的手就顯得格外溫暖。透過薄薄的一層布料,柳希然掌心的溫度分毫不落地傳到了季楠的皮膚上。
這種感覺……
很值得享受?
不。
是心酸。
莫名地,心底就涌起了一股心酸的感覺。
這個孩子總是這樣,什麼都不願說出來,明明攙扶著他的手都在顫抖,可還是強自隱忍著。
越是這樣,上輩子的那些天怒人怨的記憶就越是不受控地浮現在了渾濁的腦海里,憋得季楠心慌。
「扶我進去吧。」季楠緩緩起身,將手搭在了柳希然的肩上,邁著沉重的步伐往別墅內走去。
柳希然趕緊將手中的絹子杯盅交給了站在一旁的佣人,田叔在確認先生沒事之後才開始鑽進車內,做著他長久以來所做的事。
季楠比柳希然要高小半個頭,身形也較他強壯一些。扶著這麼個醉醺醺的男人爬上二樓的臥室,柳希然已經累得滿頭大汗。
看著一沾被褥就不省人事的男人,少年喘著粗氣,松了松領口的兩顆扣子,讓自己緩和片刻之後才開始替他拖鞋子,然後把他的身子挪正。
季楠的氣息很均勻,整個人規規矩矩地平躺著,身形格外修長。黑色的襯衫上散發著微薄的紅酒味道,有種無言的吸引力。
站在床前凝視了他片刻,柳希然回神,上前一步俯身拉過疊在他身後的被褥,輕輕一扯,便覆在了季楠的身上。
「希然……」
然而就在他準備起身離開時,一雙有力的大手毫無預兆地箍住了他。後背受力,整個人重心不穩,柳希然就這樣軟趴趴地落在了柔軟的大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