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 38捷對

作者 ︰ 鄭良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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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不清此時九弟的表情。但我猜他一定饒有趣味的俯視我們這小小的畫舫。小小的畫舫,半露粉面的神秘的美人。貪心的九弟,很難不受誘惑。

九弟果然先耐不住了。

「我家公子說了,姑娘琴技不錯,大約放眼大肇也再找不出第二人來。但我家公子不愛听琴,他想找個能談得來話的紅顏。不知姑娘是不是能合我家公子的意,若能合意,我家公子奉上的纏頭,那是絕不會讓姑娘失望的

九弟總是這樣,他最喜賣弄他的聰明,到了此時還要來這一手。難不成他還想要阿南來解九連環?

不用阿南吱聲,靠在門邊的鄧芸接嘴極快,他裝模作樣拋灑著他的媚眼,「這位俊俏的公子听著︰我家小姐也是個挑人的主兒。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上得我家小姐的畫舫。至于纏頭……你快休要提起,這金陵城中,沒有我家小姐看得上眼的利事。公子有什麼本事,先得亮出來讓我家小姐看看,滿意與否,還在我家小姐定奪

詐術,比的是,誰先沉不住氣。

老九一向是個自信的人。我知道,這一回他是有備而來。所以,不用說,自然是他來推動這戲唱下去。

在短暫的冷場後,老九的聲音從舷窗處傳了進來︰「紅娘子,簪銀花,入寺降香,連翹百步,含羞求雲母天仙早遇賓郎

我一愣,很快明白老九這是出了一個對聯的上聯。這算是他的故伎重施,他一向自持腦子好,,喜歡用他的捷對在父皇面前賣弄。

這對子出得很絕,一听就有調笑之意。多少還諷刺阿南盛裝打扮,明明是出來勾人,卻還故作姿態。

阿南顯然也听出來了,她愣了一下,接著嗔怒的向窗外瞪了一眼。想了想,她有些氣憤地揪下頭上簪的珠花,賭氣隔了窗向水中拋灑。我看到她專門簪上的那朵艷麗的剪絨牡丹,此時也落入水中。粉女敕嬌艷的花朵,在暗沉的水面上格外刺眼。

真可惜!我想,其實阿南戴那牡丹還是挺美的。

牡丹花在水面上打了個旋,向遠一點的地方飄去。

九弟咯咯的笑著,「小娘子勿燥,我這藥名對的確難了點,你若想不出也不怪你,只要你陪我睡上一夜便好

大舫上有人用竹桿從水里挑起那朵剪絨的牡丹,遞到了九弟手上。九弟把玩著,又送到鼻邊嗅了嗅,「不然小娘子認個輸,我也可以放過你,免得你身邊有人不情願。其實我還是更喜男風,把你身邊的龜奴、小倌全送了我也行

阿南生氣,嘩的一下拉了身邊的窗簾。

我想了一下,提醒阿南︰「白頭翁,跨海馬,手持大戟,甘遂伏令,迎輦封車前將軍立賜國老

要知道,老九的對子里,含著九味藥名,想要應對,不僅得字面相扣,還得同樣以藥名應之,我怕阿南應付不來。

阿南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了些驚奇。只這一眼,我心里就暗暗有些小得意,她一定是沒想到,我應對的本事也不差吧。我這下聯也有九味藥,而且很工整呢。

只見阿南略想了想後,用手撥了一下琴弦,脆生生的隔窗應道︰「皂角兒,駕河車,遇水見愁,斷魂獨活,砒霜揮草茅大戟淪為木賊

聲音清脆,用的是婉轉的南音,此時入我耳中,竟如仙樂般好听。讓我幾乎沒注意到她這應對中用了許多高妙的技巧,且不說字字相扣,用了砒霜諧音披霜,單是這對子的應景和暗諷的意味,甚至比九弟的上聯還入木三分。比我那下聯更是高明了許多。

阿南果然聰明,不負她那妖女的名聲。

我不由得對這小東西刮目相看,她到底還暗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本事?

鄧芸在一旁噗噗的暗笑不已。向發呆的我做了個鬼臉。

對面的舫上沉寂了,想來老九也知道自己被罵。他那上聯本就有些調戲的意味,如今被罵也是活該,我想他應該多少也有點羞恥之心吧。老九自詡聰明,一向以為世無對手。這下可算是吃了蹩。

不一會兒,對面舫上又送了一只提籃過來。鄧芸揭開一看,竟是整整一籃南珠。

我不得不暗暗贊嘆老九的大手筆,我還沒給過阿南這麼闊綽的贈與呢,整整一籃的珍珠,夠穿多少珠花?打多少手飾?就是賞人,也夠打發我後宮里一半的奴才了。我這個窮酸皇帝,今天也算是開了眼。不過,母後曾提醒我,九弟在蕃地經常逾制,這回可算是落了實。

「一粒珠,可惜蒙塵那邊九弟又揚聲出了一聯。仍是藥名聯。

阿南對那珍珠瞟了一眼。「九重皮,不知羞恥這一回阿南回得極快。接著吩咐鄧芸︰「退回去!」

鄧芸立刻拎了籃子又轉了出去。將一籃南珠扔回了小舢。

阿南的指尖在琴弦上劃過,那聲音清清淡淡,多少有些不以為然的意思。琴音未停,這一回,是阿南開了口︰「新蚌含珠,吞不入,吐不出,難免珠成身裂

這明顯也是個上聯,寓意明顯,是阿南看了那南珠臨時想起來的,即像是自謙卻又是在勸人。

我想,老九要對出這對聯並不困難,只是他會怎麼來對,才是我關心的。阿南算是深知我心,知道我想從老九那里得到什麼。

如果他能顧念兄弟之情……

那邊一時沒有回應。這上聯簡單,應該不是對不出來。

果然,不一會,我看到從那大舫上又放下一人來,到了我們的小舟上並不打話,一靠近我的小舫不等停穩,就直接跳上我們船來。沒人攔他,放他掀簾進了船艙。他進來探頭看了一圈。目光把船艙中的人都掃了一遍,尤其是對我和阿南看了又看。

此人我見過,正是老九的親隨跟班。算是當年洛京城中的舊人。這顯然是九弟派了人相面來了,那人的目光銳利,在我與阿南面上緩緩掃過。

此時我就在阿南身後席地而坐,盡量放低了姿態,讓自己顯得不那麼起眼。可阿南卻是高傲的漠視了來人,只管翹著指尖吃自己的葡萄。

那人露出了疑惑之色。看了看又看之後,才狐疑的退了出去。向他的主子復命去了。

「阿南,你覺得他認出我們了嗎?」我忍不住問阿南。

「不知阿南回,「等一下就知道了

我警覺地向船艙外看了看,暫時看不出什麼異動。我的手下和謝子楠的手下,應該都在不遠處待命,不會有什麼意外吧。可對手是老九,我還是覺得不得不妨。我把一柄借來的劍,橫放在膝上,緊緊的屋了。

老九見過阿南,但他見的是易了容的阿南。今天坐在這里的是沒易容的阿南和我這易了容四哥,不知他還能不能認得出來?更不知,若是認出來了,他又會如何表現?

我們又等了片刻,我覺得這時間有些長,長得讓人不安。

此時連鄧芸也不嘻笑了,他默然的倚門而立,手中緊握那把玉笛。他不愧是將門之後,臨陣倒不膽怯。

倒是阿南,此時又得意的掀起了窗簾,不知又從哪里模出一面銅鏡,想起來對鏡整理剛才扯花鈿弄亂的發絲,還自得的哼著小曲,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分明是勾人魂兒來了。

在我都快要不耐煩了時候,那邊大舫上終于有人傳話,「趙公子求過舫一見

鄧芸把個嘴一咧,「瞧,魚還是咬鉤了!我去迎迎說完,柳腰一擺,分花拂柳的扭了出去。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這鄧芸還真是個人才!

「當然!」阿南不容質疑的贊同。

不一會,大舫上放下踏板,我隔著個簾子,看到九弟一如既往的風度翩翩,他那一身白衣也一如既往的縴塵不染。他的面上的微笑卻是假得很,只薄薄的掛了一層在面皮上,很容易看出不是發自由衷。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不對勁。

鄧芸殷勤的上去迎他,嘴里叫著,「喲,趙公子怎麼就過來了,我家小姐還沒說請呢!」一邊很靈活的攔住了九弟身後那些手下,「公子啊,你都帶了些什麼腌髒人物,他們也想上我們的畫舫!?」

九弟停下了腳步,他只斜眼看了一眼鄧芸。揮了一下手。示意手下止步。

「不好意思,得罪了,我們船小,容不下這麼些客人鄧芸手中玉笛一轉。竟是傷勢要避斷那踏板。我們船中的手下人,也都很長眼色,此時齊齊上去真把那踏板抽了,硬是把九弟手下隔絕在了那邊大舫上。

我有些擔心,以為一向小心的九弟會就此發作,說不定他會馬上跳回他的大船,就此逃跑。

可是沒有,老九只在走到門簾處時,微微的停頓了一下,「紙鷂系繩,放得去,收得來。究竟落入誰手?」聲音里竟有豪邁之氣。這不是九弟平日的風格。

我有些怔忡,不知是哪里出了問題。

九弟笑得古怪,但終于還是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老九的目光落在了阿南的臉上。阿南兀自百無聊耐的捻著琴弦,不時的弄出幾個單調音來,連頭也不抬。

老九看了很久之後,終于說了句,「麗質天成,果然不負小生的期待

那個人贊完了阿南,才轉過眼珠看我。

我此時老老實實在阿南身後角落里席地而坐,除了膝頭上放的一把向謝子楠借來的劍之外,身上沒有任何起眼的東西。

我垂了眼,避免與老九的目光直接交鋒,只是眼觀鼻,鼻觀心的,如老僧入定般靜默著。

是我先動還是讓老九先動?我還要不要給九弟一個機會?九弟的武功遠不如我,他單身赴險,也許並不完全是對我有惡意。

我們是兄弟,父皇臨終前曾一再囑咐我,要盡力照顧他們每一個人。

這麼糾結時,我握劍的手也就難免用了些力。

我感覺老九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上。

阿南慢慢開了口,隔著案,也假惺星的客氣著,「公子謬贊,我倒看公子風姿不凡,難怪好大的口氣阿南說。

我听到九弟干笑了一聲,「姑娘更不平常,連所使喚的龜奴也這般出眾

我突然知道哪里不對了!這人說話的口音,根本就不是九弟!他的聲音與剛才應對調笑的九弟聲音完全不同!這人的聲音里有一股子讓人不寒而栗的陰鷙之氣。

我慌忙抬頭,一瞬間,我認出了眼前這雙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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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弗格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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