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 99闕

作者 ︰ 鄭良霄

黃河的冰封都在融化了,伊水自然也一樣。一川的春水早已經萌動,劈開兩岸的石壁,涌動著沖向遠處的平原,和平原上的洛京城。

此時的洛京已經包裹在淺淺淡淡的的綠色之中,伊水兩岸更是洛京吐綠的龍吻,此時郁郁蒼蒼染盡了風華。

二哥比我們到得早,他恭敬的立在碼頭邊。見了我的儀駕,又一次早早匐身于地。

我听說那天他和我一起喝酒,回去大醉一場,睡了整整一天。這幾天我沒有招見他,他就縮在我為他準備的王府中醒酒。其間許多人上門拜訪,都被他謝客了。

我疑心他是怕帶酒見客出了差錯,被我責罰。現在的他明顯變得小心。我能深切的感覺到,二哥確實變了。

我帶了阿南和馮嫣兒一起走到他的面前。

今天的馮嫣兒和阿南都精心打扮過。

馮嫣兒自不必說,她一向很會收拾自己。按我的吩咐,她今天為自己薄施了脂粉,又穿了華貴的深紅宮裝,與她艷麗的相貌倒也合宜。只是她本來就長得過于鋒利,一付精明強干的樣子。此時又帶了與阿南比高下的心態,過于濃艷,越發顯得尖刻了。

阿南難得的,也好好妝點了自己一回,她皮膚好,本不用涂抹,今天也難得的淺抹了胭脂。但她的用色便比馮嫣兒清淡了許多。連衣衫的底色都用了白。阿南的氣質天成,大雅至俗,大大方方的用了金飾,放在她身上居然毫無違和,只顯骨子里貴氣。我不知她是怎麼做到的。

她兩人從來沒有這樣同時爭艷過。當她們同時出現在我面前,我不得不承認,其實還是阿南耐看。阿南的美,從目光到神采,都能與天地映合,神魂合一,自然天成。沒有一絲的勉強與藻飾痕跡。我早知我上一世是瞎了眼了,此時不能再提。

我領著二美走到了二哥面前,對著二哥的頭頂,「二哥真早我笑著說,「朕只是想與二哥一起看看伊闕關的山勢,看什麼地方造佛恰當。二哥不必太過緊張

在二哥面前,我二美環侍,與他孤身一人形成鮮明的對比。我故意的。

「臣當盡心竭力,不負皇上所托二哥說,始終沒有抬頭。

「平身我笑著攜起了二哥的手。

可當我再想與他攜手一起走向船上時,他卻無論如何不肯了。

我只得帶著二妃從他面前走了過去。

他居然一直低著頭,沒有試圖正面看一眼馮嫣兒!

我承認,我帶馮嫣兒來的目的本就有試探二哥的意思,現在這樣,我倒不知該如何是好,難道二哥本就對我也有所防範?我現在疑心病重,不信他對馮嫣兒已經沒了情誼。♀

二哥遠遠在跟我們身後上了船。

我們上船坐好。我與二哥對坐,阿南和馮嫣兒很自覺的退到遠一點的花窗邊。待我們的船緩慢起程,一頭扎入青山綠水之間。我這才環視四周,其他三人皆直接扭臉看向窗外,彼此好像故意回避目光交接。

我對二哥說,「二哥留心看了,我們一起先選幾個大致合適造佛的地方其實我讓人在船上又布了酒,但我沒有讓酒,听二哥自便。這回不敢再上秦州醉了,怕又把二哥弄的東倒西歪。

二哥表情肅穆,「臣不太懂這些,只能走馬觀花,有個大致印象而已,不敢今天就定下什麼。一切還得皇上指點

「不急我一笑。

因為逆水,船行極慢。好在兩岸風光秀極,綠岩參差,夾著谷間鳥鳴的回音,倒也讓人心神寧靜。

我心里有事,也許是其中唯一有些坐臥不寧的人。

清晨江上的薄霧此時剛好散去,能夠看到遠處龍門山劈開的山體果~露出岩石的本色,那就是前朝留下的大佛遺跡所在。只是此時我們離得還遠,目力無法仔細分辨。

四個人中,先開口的人是阿南。

她此時與馮嫣兒對坐在花窗之前,各自倚著窗向外觀望。

「山道上竟有這麼多百姓她說,「我听說,若從山道上跋涉而來,還得半夜就起身才成。禮佛畢,再趕回洛京又得披星而行。真不容易!難得這些佛徒虔誠說著阿南以掌合十,念了一聲佛。她近日跟隨母後念經,那虔誠的模樣倒學的有些樣子了。

若放任我的心,此時我定要上前去摩挲著她的臉與她逗趣。但此時我只能忍著。

她這些話是對著馮嫣兒說的,似在與馮嫣兒聊天一般。天知道這小東西最近正與馮嫣兒暗中斗法,怎麼此時能裝得如此和諧。

我只記得,馮嫣兒原對母後說過崇佛,但她似乎並不虔誠。

「姐姐可曾來過這里?」阿南又問馮嫣兒。

馮嫣兒也在向外看,但她在走神,听到阿南對她說話,忙若無其事的笑得和氣,「我也第一次來……呃,是啊,這些人真不容易,洛京城里也有許多寺廟說著向我和二哥的方向看了一眼。模模糊糊地一笑。

她前言不搭後語,不知又在打什麼主意。

她的異樣,阿南也注意到了。不過阿南並無任何表示,她又轉頭看景去了。反正她現在是鐵了心不理我。哪怕去和馮嫣兒說話,也不肯理我!

我倒並不奇怪路上香客之多。

如今已經是景定三年的春天,算來也是天下承平的第三年。也許是日子過得還算恬淡,大肇南北處處顯見崇佛興教之風。寺廟的香火之盛也是以前不能比的。洛京城里寺廟的確不少,可有些虔誠信徒更願意磨礪自己,遠道來龍門山拜佛。

二哥的目光終于轉向了窗邊的兩個女人,這一轉過去,他也就索性大大方方的看了幾眼,先看了馮嫣兒,又看了一眼阿南,再轉回去看馮嫣兒。

二哥本來就與她們兩個都認識,尤其馮嫣兒,那時二哥還曾對她勢在必得。

我不知道他對現在的馮嫣兒有什麼觀感,是不是會舊情復燃。這是我今天對二哥的第一試,也是我的隱憂,我不相信輕易拜倒在女人裙下的男人。那簡直就是另一個我。注定了會最終慘敗。而且這樣的男人不可信賴。要知道,女人楚楚可憐的模樣,其實正是她們的武器,真正能殺人不見血的武器。

可二哥臉上現在沒有太多的表情。

「這地方我來過!」二哥大聲的說,「以前我每到出征前,就一個人來這里禮佛,這里山道難行,不能騎馬,我也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二哥似有些自豪。

我微不可聞的悄悄嘆了一口氣。

我承認,這方面我比不上二哥。也許是我從小就少了些希望,因為害怕希望最終加重了痛苦。我原本是個主張及時行樂的人,從來只想緊緊抓住眼前的一點幸福。

二哥把一張害羞的臉藏在他的大胡子後面,他低垂了眼瞼對我說,「那時臣其實不懂,我要做的事,正是菩薩不會保佑的。佛書總教人放下屠刀,那時臣最愛的卻是殺戮。想著一戰成名,殺得血流成河。菩薩只會更嫌棄我吧

他向我連連拱手。「臣其實很感激皇上給臣這個贖罪的機會,能供奉在菩薩膝下是臣此生之大願

我抬頭去看天上的流雲,不禁有些感慨,世間滄桑過,幾年不見,我與二哥所說卻正好相反,我願從此提刀,殺盡天下鬼蜮。不到死時,絕不放手。

「所謂佛心不在殺了多少人我說。

阿南的臉便在雲影下添了些變幻。我突意識到,阿南看的並不是景,她和我一樣,是在看風景中的人。難道她已經知道了我的安排?

不過我倒不擔心,阿南就算與我生氣,我還是能肯定她不會壞了我事的。我擔心的是……

馮嫣兒突然站了起來,走到我們的案邊。「湘王殿下怎麼不飲酒?」她問,不用我們開口,她自己打橫坐在了我們的旁邊。她大大方方向二哥碗中搛菜,「湘王殿下好久不見了。妾怎麼覺得殿下好像變了許多。在妾的記憶里,殿下從前可是個豪爽性子

二哥沒動,但他的臉一瞬間變得通紅。

我的心一沉。

馮嫣兒不露痕跡的轉向了我,「皇上,」她嬌滴滴的向我拖了長腔,同時用手牽了我的袖子,「皇上和湘王殿下好無趣,談什麼佛理。妾不懂她美艷的臉上似嗔還怨,好像又回復到她原本最自信的年華。

我笑著攬過她的肩,「無趣?那朕看看淑妃有什麼有趣的本事。兩個兄弟自然無趣,朕本就指望著淑妃呢

馮嫣兒咯咯笑了。

在我和馮嫣兒調笑的時候,二哥的臉色漸漸恢復了正常,他神情木訥,目光看向兩岸的石壁。

而阿南,卻反倒睜了一又烏溜溜的美目,在看我們三人。她的目光落在我和馮嫣兒身上,定了定,又生硬的別開臉。此時,我真是恨不能撲上去捂住她的眼楮,讓她別看了。

我只覺得此時自己的樣子一定極丑,被阿南看到真是以後沒法再面對她。可我現在需要她生氣。*潢色小說

阿南阿南,千萬不要把今天所見當了真啊,我心里默念。你就只當是作了場夢好了。記得我的好,別記得我的丑。

「東面龍門山似乎壁立更險一些二哥開了口,「前朝舊窟也多在東山。西邊香山山勢略平緩,也許可以立座廟他說,「不過這只是此時臣遠看的第一感覺。不知皇上以為然否?」

二哥的面色很慎重,對我和馮嫣兒的親昵似乎視而不見。

馮嫣兒的手段難道對他沒用了?這女人天生誘惑男人,只要一個小動作,不知就里的男人沒有不被勾魂的。我又配合的這樣好。難不成二哥已經變成柳下惠?

這一回,馮嫣兒的掙月兌了我。輕輕推了我一把。若是以前,這嬌嗔一推,又要將我迷倒。

可現在,我只是一笑帶過,故意般的捏她手腕一下,才放開了她。

二哥抖了一下。臉上卻是害怕。

我突然覺得似有什麼不對,不過只一瞬間,我就明白了。馮嫣兒這女人竟趁著剛才起身,裝做無意,在桌下用腿勾了一下二哥的腿。如今我的不比從前,就算不是鬼神之智,至少也是耳聰目明。桌布下的勾當瞞不了我。

這婬~婦!比我想像的還不堪!我早前為什麼一點也沒看出來?

馮嫣兒又裝模作樣的向二哥敬酒了,她的臉色完全是正經的,「湘王殿下,干正事也不能耽誤了喝酒啊,妾敬殿下一杯。上回湘王的接風酒,妾病著沒能趕上,也在此一並致意了她高舉了一下自己的酒杯,然後送到自己唇邊,一飲而盡。再用期待的目光看著二哥。

那種寒冷的感覺又上了我的身,月復中卻熱流翻滾,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在我身體里絞殺,似乎又讓我回到了某個時刻。我幾乎沒辦法讓自己再裝得若無其事。

我不可抑制的想把目光投向我的阿南。我幾乎想大喊︰阿南救我!

好在此時二哥開了口,他先用大手捂了自己面前的酒杯,「不,臣等一下還得禮佛,」二哥極冷地說,「不能此時飲酒玷污了菩薩。淑妃的酒,臣只能敬謝不敏,還望淑妃見諒

二哥的臉板得和兩岸的峭壁一樣嚴實。

這一瞬間,我放心了,二哥通過了我的第一層考驗。二哥放下了,又或者是他的定力比以前好了。他不再是以前那個暴躁沖動的二哥,變得能夠節制自己。這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是不是全然有利。但至少,他對我來說變得可控了一些。

我沖著二哥笑,「今天朕也沒喝過一滴酒呢,等一下朕和二哥一起去給菩薩敬香

「皇上好壞!」馮嫣兒說,她眼楮帶著說不出的媚,「也不告訴奴家規矩,奴家都已經將酒喝下去了。等一下不能禮佛了這女人的嬌嗔讓我一凜。

天知道我是怎麼想的,我下一個動作竟是在馮嫣兒臉上寵愛的輕輕一彈,「有朕呢,菩薩保佑朕不就是保佑嫣兒嗎?」

如此肉麻,以前我倒是慣犯,此時說來,自己也覺作嘔。

我們都在作戲,懷著陰暗算計,只不知誰更高明。

此時,阿南站了起來,她招呼我們,「船到碼頭了她的聲音很淡,臉上全是明淨之色。就好像她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听到一般。她的淡然,剎那間把這船艙里里的陰暗詭譎一掃而空。若不是我剛才明明看到過她臉上失落的表情,一定會以為她根本就沒把我和馮嫣兒的做作放在眼里。

馮嫣兒看向阿南的臉上帶上了得意,好像才注意到阿南似的,「喲,楚妹妹今天真是沉默,剛才我倒忘記叫上妹妹來桌邊了。本來大家坐在一起還熱鬧些她一付勝利者的表情。

阿南很安靜,沒有反駁。她靜靜的站到了船頭去,背對著我們。瘦瘦的身體里,散發出一種讓人捉模不透的寧靜。

我已經顧不得去關心此時阿南的反應了。就算傷了她的心也顧不得了。或者說,我這忘恩負義的元君曜今天叫阿南來,就是為了傷她心的。

對不住了!阿南。

我們的船慢慢向水邊靠去,我給二哥留的第二個考驗馬上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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