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找到我時,對我的發呆的樣子有些疑惑,他對著我重復了很多遍,我才听到他在說︰「皇上,武孝楷的船已經快到了。李濟和禮部官員已經去迎。禮部問皇上……」
我抹一把臉,「我馬上過去。」我說。
這樣一來,我就算有許多事想向阿南,今天也是來不及了。
武孝楷是大儒,大肇近幾十年來一直處于戰爭之中,修戎事則文不昌,他這樣的儒士在大肇留存已經不多了。所以武孝楷的船沿洛水來到銅雀台下的碼頭,就算在大雨下,也有許多官員民眾自發前來迎接。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鄧家兄弟,他們和武孝楷是熟人,見面上前行過晚輩之禮後,三個人都有些久別重逢的喜悅。我听他們閑聊幾句,句句不離公主二字。武孝楷這回重見,比上次他做階下囚時精神要好了許多。見了我,幾步上前跪下叩頭,「皇上別來無恙。」
我笑了,「武大人好,一別大半年,我們又見面了。」
這老頭立刻就感激涕零狀,「沒有皇上就沒有武德今天。」他又叩頭,「武某不敢忘記。」
我忙上前降階相迎,扶他起來,「朕倚重武大人這樣的宿儒,也希望你能主持好這次春闈,不負朕所望。」
這老書生竟是抓著我的胳膊老淚縱橫。
我似乎又收買到了人心。
只不過他畢竟沒忘記︰「代老朽問公主好啊。」
雨一直在下,安頓好武孝楷之後。官員百姓漸漸散去。
我注意到鄧家兄弟兩個站在一起悄悄說著些什麼。他們兄弟風姿卓然,隨便那麼一站也引得人不自覺的側目,尤其鄧香,他明明是個白丁,今天也只穿了普普通通一身儒生的白衣,可是在滿場的冠帶之中卻恰恰是最顯眼的那個。
我心里突然就不平了,想起阿南在太醫院那小院里向鄧香哭訴自己的心灰意冷。心便像是被浸到了冰水里一般。阿南心里難受,為什麼偏偏找鄧香去說?
鄧香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向我掃了一下,似乎還做了一個頷首點頭的動作。此人連這樣一細微的動作都做得無比瀟灑。
鄧芸那小子徑直走到了我的眼前,「皇上剛才听到了嗎?」
「听到什麼?」我愕然。
「百姓都在說皇上英俊。」鄧芸有些嘲諷的笑了一下,「真是的!我二哥本來號稱天下至美。竟也被你比下去了,不過就因為你是皇上罷了。」
我沖這小子苦笑一下,他說對了。就是因為我是皇上,所以十分的鄧香比不過一分的元君曜。怎麼,這小子還不服氣嗎?!
「皇上笑什麼,英俊又不能當飯吃。」這小子立刻就奚落我,「皇帝的職責在天下。」他說。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來和我這皇帝談天下,真是咄咄怪事。
「皇上,阿南還在傷心嗎?」他直接了當的問我。聲音雖說不大,卻驚的我差點跳起來。
不等我呵斥,鄧芸就搶先開了口,「我可是阿南的陪嫁,她若是不快活便是我的不快活。」說這話,這小子竟是一本正經沒一點笑容。「皇上別以為武孝楷進了洛京就意味著南人的全面臣服,今年南方春天多雨,蠶花不旺,已經有人傳說是因為南鄉公主在宮中命勢不旺了。」他很慎重的向我點頭,「我二哥說,南北統一容易,融合卻任重而道遠。得靠一代君主的耐心和仁義長期推動才行。馬上得天下,卻不能馬上治之。皇上長得再英俊,得不到天下太平,怕是也睡不著覺的。」
這小子竟敢向我說教!想來,剛才他們兄弟說的就是這個,要我善待阿南,拿南方拿天下壓我。♀我對阿南的心,他們兩個哪里知道,我哪里需要他們來教我?!只不過現在形式尷尬,我還得利用奸妃兩天。
但我看在這小子說得不錯的份上,向這小子咽咽口水,忍了!
「你今天見過阿南沒有?」我問他。想到阿南今天搞的詭計,阿南真要行事,怕是還得向鄧芸借力。最後總得讓鄧芸知道吧。
「沒有。等一下雨小了要去的。」鄧芸說,「阿南不開心時,我更要多去看看她安慰她。」這小子在我面前一點也不含蓄。「再說阿南辦蒙學的事剛開了個頭,我看了幾處好地方,得和阿南商量選址。還有請先生的事,也有了幾位人選……」
「那好,」我打斷這小子,「你常來宮里看看阿南。讓楚賢妃該忙什麼忙什麼,她要你幫忙你就多費心。」
我想阿南很快就要找他幫忙了。
遠處鄧香在看著這邊,他似乎在想著什麼,臉上隱隱掛著擔憂的神色。
這樣的大雨天,阿南得了她想要的信息,應該正在長信宮中對著她的紅泥小火爐,邊煮吃的邊開心吧。她是不是已經把她前幾日的不快忘記了?她知不知道,此時,我們這些關心愛惜她的人,都在一起想她呢。
因為武孝楷進京,少不了又是一翻忙亂,開科的日子早定下了,此時也就差著幾天,我得召集二哥、主考蔣捷,副考武孝楷還有禮部的官員商量考試的事,一下子又忙了兩天。
這兩天里,我沒工夫在宮里演戲,即沒去見阿南,也懶得在馮嫣兒面前打花胡哨。開科是大事,按古禮還得沐浴齋戒。正好成了我不去見宮內妃嬪的理由。
倒是母後那里,我每天幾次的過去,母後身體好了一些,能坐起來了說說話了。可她老人家心里總是有些郁結,不停的催我再添子嗣。「不然娘再為你去訪訪,看哪家還有絕色的小姐?」母後這樣試探我。「一旦皇上看得上眼,娘就讓他們送入宮來。」
只這一句話就嚇得我連連搖手,「再弄人來,兒如何招架得住。」
這全是馮、李、錢幾位鬧的,我現在對熙熙攘攘的後宮已經有了畏懼心理。
這一天,我剛從母後那里出來,正想回到我的御書房。因為此時到了我和阿南約好的時間,她也該到御書房來見我了。
這是我傳她來的。我兩天沒見她,找了個借口,讓她向我匯報母後和懋兒兩邊用藥的情況。這些話,不方便讓母後及後宮其它人听到。所以我傳她到我的御書房來。其實呢,我一是想看看這總是回避我的小東西,二也是想打探她那事的進展怎樣了。
我知道,這些日子阿南也沒閑著,借了辦蒙學的名頭她已經出了好幾回宮,見了許多的人。不過,她見的人中,好像沒有我一直想找的那一個,我也沒見她拿到什麼斷腸草。我一直派人跟著她,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但我又看阿南這幾天並不著急,似乎是胸有成竹,又覺得她一定已經模到點邊了。那個給她斷腸草的人,不知會不會是李逸。這一點是我最感興趣的。
今天很是奇怪,我才到了門口,遠遠就看到馮嫣兒的步攆也向這邊走來。我索性停了步,站在門邊等著這女人過來。
馮嫣兒的步攆來得很急,遠遠的還沒到我的面前就已經停了下來。馮嫣兒不用人攙扶,自己已經急急下了步攆,「皇上,出大事了!」她踉蹌著跑向我。
「愛妃……」我在人前本想打個官腔,卻不想馮嫣兒竟幾步並作一步撲到我面前來,「皇上救命!皇上救命啊!」
我吃了一驚,第一個反應竟是阿南干了什麼事了。難道阿南沉不住氣,竟先向馮嫣兒下手了?
「愛妃起來,慢慢說,出什麼事了?」我問。一邊就去攙扶馮嫣兒。我看她好好的,不像有事的樣子。
「是我的弟弟邁兒,他,他被人襲擊了。」馮嫣兒向我揚起一張沾了淚的臉,「在這即將入闈的時刻,他竟被人打了。」馮嫣兒跪下,抱住了我的腿,大哭起來。
「邁兒嗎?」一時間,我竟有些犯糊涂,這種時候誰人會想打馮邁?若不是我重生過這一世,不然真的很難想像馮邁能考狀元。馮邁這人年紀不大,只十七八歲,紈褲氣卻十足,整日里喝酒使性。在洛京城里大錯沒有,小禍常犯,走馬斗雞,搶□女的事也干過幾回了。多少有點不學無術的樣子。
若是認真考試,他是根本不可能考得狀元的。這一世,我如此防範,就是針對他來的。
「我家邁兒,好好的,被人打了,就在我家門口不遠之處。這是有人故意害他,害他不能參加考試。」馮嫣兒哭訴。
我沉吟著,「抓到打人的人沒有?」我沒有順著馮嫣兒的語氣給什麼承諾。這一世,馮家休想白揀個狀元了。
馮嫣兒搖頭,「黑燈瞎火的,我家邁兒是個斯文人。」
我心中冷笑,馮邁可不算是斯文人,他蹴鞠打獵都很利落的。只是真正讓他習武卻又不行,連馮驥的萬一都沒有。
當然,我此時也不必反駁馮嫣兒。馮嫣兒向我開這回口,她是必有下文的,難道是馮邁不去考試了,向我要個官做?
果然,她馬上開了口,「不過我家弟弟卻得了那凶手落下的一點東西。」馮嫣兒的眼楮溜向我,「求皇上做主。」
我的心一跳,似乎有什麼記憶被觸動了。這樣的場景分明有些熟悉。上一世,馮嫣兒也曾對我說過她揀到了一點東西。而那一回,我一念之失,鑄成了大錯。
不自覺的,我的手慢慢收了起來,手指就搭上了腰邊的劍把。
「朕一定為愛妃做主。」我說,看著腳下這個女人。說出的話幾乎是一字一頓的。那女人吃了驚,呆呆的看我。竟是不敢再說下去了。
恰在此時,阿南領著宮人,遠遠的,一步步向我走來。
作者有話要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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