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 114宮

作者 ︰ 鄭良霄

「這是公然栽贓!」阿南的聲音清脆。

「楚賢妃何出此言?」馮嫣兒立刻反問,「妾可是有歸命侯作證,」馮嫣兒又轉而向我陳訴,「香字玉牌本是鄧香所有。皇上若還不信,還可以問那些南人趕考的士子,鄧香近日與他們來往頗多,他們中有人看到他佩有此牌。」

「鄧香眼里根本看不上你們馮家子弟,馮邁算什麼!鄧香又哪需親自去刺殺馮邁。淑妃以為人人都與你家馮大人一樣靠殺良冒功得以上位?」阿南反唇相譏。「至于那歸命侯,他的兒子曾經謀反,什麼樣的人才會拿他的話作為憑證?」

「不是他去刺殺,香字玉牌怎會落到我弟弟手上?」

「你那塊玉牌是假的。」

「楚賢妃怎麼知道?」

她們二人竟在我的面前就這樣爭了起來。而我竟是一時不好開口。我的腦子里已經全亂了,上一世,我不切青紅皂白就將手中的劍劈向了阿南,這一世,我還是搞不清這塊玉牌對我到底意味著什麼。

阿南的突然沉默引起了我的警覺。對啊,阿南怎麼知道馮嫣兒手上的玉牌為假,到目前為止,這玉牌一直地馮嫣兒手上的木盤里,阿南也不過用眼角掃了一眼。

我瞠目看著阿南,只見阿南迅速的垂下長長的眼睫,以齒扣唇,不再看我。這是她緊張時特有的表情。我早已熟知。而她的小拳頭也緊緊握了起來。

阿南情急之下似乎透露了什麼。

馮嫣兒得意了,她看阿南的眼神里已經全是勝利者的姿態。她收回了托著木盤的胳膊,「咦?」她看看木盤里那塊玉,裝做若有所思的樣子,「妾也覺得這塊玉牌成色差了些,鄧公子乃名門貴公子,好像也不至于用這樣的玉。」她那線條尖銳的嘴角向上一挑,「也許真的是有人故意學那鄧公子也說不定。」勝利好像就在她的手邊了。

她打個眼色,將那木盤還給綠翹,向我磕了一個頭,「今天送這玉牌進來的幾位馮家老嬤嬤,年老不中用,連話也說不清,皇上容妾再去問問清楚。妾也會讓家里去問問鄧公子有沒有丟玉牌。」說著她瞟一眼阿南,「鄧公子的玉牌若還是身上,那真是我馮家多事了。」

馮嫣兒這是在提醒我去查鄧香的玉。

阿南低頭跪在那里一動不動。

「就只怕,鄧公子那里也拿不出他那玉牌。」馮嫣兒咯咯的笑,「倒讓楚賢妃白白替他辯解了。難怪世人都道楚賢妃與鄧香關系非同一般。」

我的心又是一緊。

有那麼一瞬間,我只覺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夢中,周圍的一切瞬間變得不再真實。只有眼前的兩個女人才是整個夢境中的主角。一個詭異而自得,一個沉默而倔 。除了這些,其它全都是假的,我的努力,我的隱忍,乃至我的愛,全都化為一場春夢,虛無縹緲到我無從抓住它。

我的手用了力,努力抓住我的手唯一能抓住的東西,手腕之下似乎有錚錚的響聲。

如果這一切真的都只是一場夢,那麼城頭上我那孤獨的等待,寒冬里那張向我揚起的帶疤的小臉。那板車吱吱的輾過雪地的聲音。溫暖的撫模,輕輕的一句「活該」,豈不全都都成了我自欺欺人的妄想?!江南畫舫中面對強敵的奮勇,回家路上與我爭吃甜瓜的頑皮,難道竟是我一廂情願的多情?

世人說什麼我並不在意,自從有了阿南,我後宮之中就再也不全是黑暗與陰影。只是我害怕欺騙和謊言,有些東西的確是再也丟不起。

我站起身,繞過書案,一直走到跪著的二人面前。此時我的眼里卻只有一人的身影。瘦伶伶人身體,卻有著鋼一般堅硬的支撐。轉瞬間一抬頭,眸子里的光彩似有無數的回旋。我看到了什麼?

在我還來不及細細的品味。那眸光又沉下去,黯淡于那層密匝匝的羽睫之中。

「那塊真正的玉牌……」我的聲音在我自己听來都抖得不再真實。這可能真是的命中注定……只有這一刻我才相信,我真的逃不過宿命。

馮嫣兒笑了。是完成使命的快意。

我抖的更厲害了。

阿南再抬起抬了頭,眼楮里就像是多了兩團火,熊熊的燒過我心中的一片荒蕪,「鄧香真正的玉牌就在我這里,皇上要看嗎?」阿南咬了牙,一字一頓的說,那倔 的神色,似乎她已經再也不想在我面前偽裝,「前幾日我與鄧公子見面,硬是從他腰間摘下了那塊玉牌據為已有。皇上若不相信……」她的手從她的腰帶間一陣掏模,一塊青玉的牌子便赫然出現在她手上。「這就是真正香公子的青玉牌,江南鄧氏曾與皇室議過親,鄧香曾有意娶作為烈帝長公主的妾身。這事,妾也不想再瞞著皇上。但,馮家那塊玉牌卻的的確確是造假無疑……」

我的眼楮里耳朵里已是一片模糊,再也看不見苦笑,听不見她說話的聲音。覺得我應該做些什麼,不然我只會更加無地自容。我一直偽裝的大度到了此時已經沒了再裝下去的必要。也許真的有宿命。

我的劍鏗然出鞘,白光閃過,挽出一片慘白的雪花。又錚然回歸。

我的腦子里瞬間一片空白,以至于我懷疑我是不是真的做了什麼。

但眼前的景象卻明明白白昭示了我的無情。

我的眼楮里一縷鮮紅一閃即逝。

阿南跪在地上那瘦瘦的身體幾乎是與我的動作應聲而倒。她一下子匍匐在地,伴隨的著一聲痛苦的□。

這一切與上一世的那個讓我驚心的場景完全一樣,它再一次與我心中的舊影重合,在我心中激起一聲巨大的轟鳴。突然間狂風突起,雪山傾頹,冰冷刺痛如利刃劃破了我心髒。沒有了痛,只剩下悲涼的麻木。麻木到我覺得我的頭顱再一次離開我的身體。這想的感覺真好,沒有了心,便再也不會疼了。

我的手慢慢松開,軟軟的下垂,最終化于無力。

也許,我不該又愛上阿南。

一片驚呼聲中,阿南帶來的眾多宮人沖了上來,她們一下子將阿南圍在了中間,以至于我再也看不到阿南倔 瘦小的身影。看不到她痛苦的戰栗,看不到她憤恨的決絕。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在眾人的慌亂中,我似乎听到阿南細不可聞地說了一聲,「帶我走。」好像並不分明。可我的耳朵里卻全被這聲音佔據,只一聲便撕裂了我的身心。

走?阿南要走了嗎?

我的心弦,就在這一瞬間,突然斷了。

我一直站著,看到伏地的阿南被眾人七手八腳的扶起,我看到她捂著臉的指縫間鮮血殷紅。那些血還在不停的從她的指縫間滴落,滴在地板上,留下刺目的痕跡。那紅色似乎刺瞎了我的雙眼,讓我的眼底起了一層白霧,再也無法追尋阿南那靈秀的雙眸。

直到阿南被眾人簇擁離去,我一直站在那里一動動。短時間的安靜,讓人以為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只是,地上有阿南留下的鮮紅,似乎在提醒我發生過什麼。我的心先是下沉,一直沉,沉到淵底,接著便開始上浮,浮到離開了我的胸腔。我真的做了,做了和上一世一模一樣的事。

「皇上!」如意驚得慘白的臉在我面前晃了一下。可他立即就向外大喊︰「都愣著干什麼,快傳華太醫去長信宮。」

一邊喊還一邊跳腳。

我瞪著這小子。

他自知失態,卻並不畏懼,反是一扭頭走了出去。鼓鼓的樣子似乎在說,「皇上,你馬上就要後悔了。」

這讓我又呆了一呆。

「皇上。」一聲矯飾過的甜美呼喚,將我飛升的靈魂叫了回來。

我打起精神,馮嫣兒還沒有走,她跪在我的腳下,臉上是勝利者的欣喜,「楚賢妃手上還抓著那塊玉呢。皇上本該沒收了她的。」她一臉精明的提醒我。

我看著這個女人,覺得自己身上的力量在慢慢的回流,。細致精美的好皮囊,腦子也不笨,又一次計謀得懲,這女人今天一定很得意。

看我一動不動的發僵的樣子,這女人主動膝行上前,抱了我的腿,「皇上也不必太難受,楚賢妃行事讓皇上失望,皇上若不如此,反倒成了世人笑柄。若皇上喜歡楚賢妃這般容顏,覺得可惜,那……皇上可還記得奴家的妹妹青兒?她長得倒也不比楚司南這妖女差些什麼。」

這女人得意起來果真有些忘形。

「來人!」我屏足了力氣,「帶淑妃回摘星閣禁閉。」我的聲音里無法抹去的冷酷,「在朕調查清楚馮邁被襲一事的前因後果前,摘星、長信二宮中人,全都不得與外交接來往。敢違令者,斬!」

我邁開步,將抱著我腿的馮嫣兒踢開。那女人一坐在了地上。

「皇上!」她驚叫。

我看她一眼,提醒她,「欺君之罪,朕也放不過你。」

她向我眨眨眼,回過味來。又撲上來抱住我的腿,「就算馮邁被鄧香毆傷這事有些含糊,但妾對皇上可是一片真心啊!」

她又一次擺出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揚起她精心修飾過臉泫然欲淚狀。

我可知道她是不會真的流下淚來的,她很怕毀去了自己的妝容。她不是阿南,永遠也不會像阿南那樣……她那一片心也根本就不在我身上。李逸此時還不知在哪里笑得快意呢。

我還是從馮嫣兒的手臂間掙月兌了自己,毫不介意將這女人又一次拖倒在地,「淑妃還是回摘星閣好好靜修吧。」我放緩了聲音,「想一想在朕的面前玩這些花樣可是十分妥當?想清楚了,朕再來說該如何處罰淑妃的事。」

「妾知錯了。」這女人還想撒嬌,我卻已經甩袖而走。我忙著呢,事情發展到這地步,我早已心亂如麻,而阿南……我搖搖頭,想甩掉腦子那些亂紛紛的思緒。

「來人,帶淑妃下去思過。」我的聲音已經有些心不在焉。

阿南,我該拿你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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