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未盡,長春坊外就有了些動靜。我耳力極好,知道是有人來了。我不動聲色,只慢慢享用茶點。
自我自稱來自代郡,我就知道已經引起了李夫人的注意。我調歧山營控制西北入京一路,此時已經見了成效。代郡那邊等閑人這兩天是很難入京的。連錢寶寶的父親此時都還在路上遷延。
如意有些緊張,他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此時以為只他一個跟隨我,便有些緊張奮命的意思。不停的在我身後挪動腳。我瞪他一眼,他才消停了。
不一時,我便听到龜奴在說︰「白姑娘先這邊請,院媽媽已經吩咐了你今天要來,姑娘先喝杯茶等待片刻,院媽媽馬上就來。」
我的手便一緊,不自覺的握了自己的衣邊,抹去手心里的汗。
不一時,腳步近了,一直走到門口,停了下來。
「這屋里已經有人嗎」熟悉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我屏息,有些忐忑。
龜奴的聲音不懷好意,「有位男客,可能姑娘會認識。」
外面安靜了很長時間,「我認識的人很少。除非這位男客手上有我要的東西。」姑娘的聲音十分堅定。似乎除了她想要的東西之外,對其它事全無興趣。「不是說好今天我可以拿我我要的東西嗎?」
「喲,姑娘真是沉不住氣。」夾雜著咯咯的笑聲,李夫人那媚到骨子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由遠及近,「姑娘放心,我已經接到信了,答應了姑娘的事自然不會食言。」門被推開了,「姑娘進來坐坐,我還有話要問姑娘。」
有個人慢慢的走了進來。
我的眼楮里看到的自然是白芍姑娘,可我心里明明白白看到了我的阿南。當眼前的女子踏入房間的時候,我的心跳停止了。
白芍在後宮不算漂亮女子,以錢寶寶的脾性,也不會留一下個漂亮女子在我身邊。就是這樣的一個平平常常的相貌,一旦換了一個靈魂,也能顯示出與眾不同的美來。就好像平凡芍藥開出了牡丹的風韻。
她的臉上看不出受傷,當然,她一定是用了什麼易容面具。現在這張臉根本就不是她本來的面目。
我得承認,我畢竟是男子,一個姿色平常的女子在後宮很難引起我的注意。在我記憶里,連真正白芍的樣子都有些模糊。可今天這個白芍就不一樣了,對我來說,今天這個白芍只用一雙眼楮就能擊碎我的靈魂。所有的一切,只在一雙眼楮,那雙眼楮靈犀一點,蓄積了天下最美的風華。
在這雙天下最漂亮的眼楮與我的目光相遇時,我作了那個逃跑者。
我的眼楮四下亂看,就是不敢與阿南交接。
但我知道阿南此時有多吃驚。她一定沒有想到她會遇到我,而且是這樣一個我。她的目光粘在了我身上。驚詫之後是怒、是怨、是憤憤。
我低著頭,任由阿南的目光將我戳得千瘡百孔。
「怎麼,白芍姑娘還真的認識這位公子?」李夫人以妖嬈的身姿倚在了阿南身後的門上。
阿南快速鎮定下來,「不認識,白芍一直呆在宮中,見的人少。」
「這位公子可是來自代郡呢。」
「哦。」阿南收斂了她最初的驚訝,變得面無表情,目光冷冷地從我身上掃過,「我主子久不與代郡聯絡了。」她大大方方走到我對面的位子上坐下,「我找夫人不是想找人敘舊。」她努力裝出宮中宮女該有的謹慎模樣,「我來,是因為宮中那位朋友說夫人能給我我想要的東西。」
李夫人點頭,向阿南伸出的手來。
阿南忙將一串珠串放在了李夫人手心里。這應該就是她向綠翹要的信物了。
李夫人只很隨意的看了一眼,就將那東西又還給了阿南。她自己也走到下首打橫坐了。又挑了一雙妖嬈的鳳眼瞟我。
「那麼這位公子可認得這姑娘?她可是宮中出來的。」
我也搖頭,「若是宮中的老一輩人,在下也許還認識幾個,這位姑娘卻從未見過。」
李夫人的眼瞼收縮,目光中便有了些凶相。「真有趣,這位白芍姑娘可是錢府小姐的貼身丫頭。公子真不認識?」
「什麼錢府?」我裝無辜,搶在阿南前面反問。
「代郡出來的軍爺會不認識錢府?」不知何時,這位李夫人和座位已經與我緊挨在一處,她的身子也半倚在我身上。那一身甜得發膩的桃花香幾乎讓我窒息。我想推開她,卻又不能馬上下手。
李夫人的手在我胸肌上捏了一把,咯咯笑了,「這位公子就別瞞人了,這樣的身板,若非軍官,便是高門的親隨。老娘走南闖北,見識的人多了,休想在老娘面前冒充商人。
我明白了,這女人在懷疑我。
我向這女人一笑,手臂一翻,在這女人上也捏了一把。
換得這女人一聲尖叫。
阿南垂著眼只當沒听到。
「我非錢府出來。」我故作神秘的做了個代表「九」的手勢,「媽媽休要錯認。」
那女人一愣,推我一把支起自己的身子,看我的鳳眼漸漸眯了起來。
「那邊已經很久沒人出來了。」她說。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們和老九一直有聯絡,早已結成了一體。郭興安事後,建章營又出事,一直就有老九的身影在。畢竟父皇在世時,老九是實實在在領過建章營的。而馮驥卻沒多少軍功,他能有多少號召力呢。
「你是如何出來的?」李夫人並不放心。
我不敢怠慢,慌忙也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來。交到李夫人手上。這是當初李修儀那只包裹里的手飾中的一件,我也不知道此時還有沒用。
「錢大人最近因為應召入京為女兒收尸的事觳觫戰栗,顧不上其它了。」我忙向阿南拱拱手。
李夫人接過我的東西看了一眼,想了片刻,「說來我們現在都是自己人了。」她的笑靨乍現,卻又很快收了起來。「也難怪你們兩個互不認識,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宮中出來的白芍姑娘,一直跟隨錢妃的。這位是九王爺的下屬。」
我猜她應該不會那麼容易相信我,難道她不該讓那李逸來認認我嗎?
李逸也曾是老九的刺客,他是認識老九手下的。我今天出來會這李夫人,其實就是想由我自己來調出李逸。我總覺得阿南出來太過冒險。
阿南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拿了東西就走。」
「姑娘莫急。」李夫人笑得一雙鳳眼里全是桃花,「急了總是行事難成,你的主人就是前例。姑娘怎麼不吸取教訓呢?」
阿南低頭沉默著,悶頭悶腦的樣子倒有些像個沒什麼主意的宮女了。
「我听說今天一早宮中出了大事了?」李夫人不懷好意的試探著,「姑娘嫉恨那人已經受傷被禁足了?」李夫人的目光中分明是在探究,「那人的傷可重?」
阿南依然悶悶的模樣,「我不知道,此時宮中兩位娘娘都禁足中,我也接觸不到她們。」她的語氣還真是有些郁悶似的。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今天這事一出,不僅是阿南避開了宮中耳目,連馮嫣兒也又一次人了與外界的聯絡。
李夫人點點頭,「即如此,姑娘還急什麼,你現在連人都接觸不到,又怎能下手。」
阿南緊抿著嘴,一雙眼楮卻炯炯的看著李夫人。看得李夫人都不自在起來。
阿南終于開了口,「夫人沒听說嗎?宮中如今的傳言是皇上要同時封殺兩宮。皇上已經在和太後商量另選新的妃嬪入宮了。」她乖張的冷笑一聲,有點學那錢寶寶的風格,「皇上要棄舊迎新了。李夫人還指望的那位娘娘也沒用了。」
我乘此機會趕緊插了一句,「元君耀本就是個寡恩負義之人,不奇怪。」
李夫了立刻向我媚笑,將她的座位又向我這邊移了一點,一抬臂就將她的手放在了我的膝上。「公子說得極對。」然後她嘆息,「我哪知道宮中此時的情景,今天是一點消息都傳不出來了。正想向白芍姑娘打听呢。,怎麼听說連摘星閣也一並被禁閉了?到底出了什麼大事啊?」
阿南不屑于向那女人解釋,「帝王心本就無情,我一個做小婢女的哪里知道出了什麼事。如今兩宮被封得滴水不漏,兩位娘娘的消息一概不許打听。」
「既然如此,姑娘要了我的東西去又打算怎麼用呢?」李夫人問。
阿南眼里露出輕蔑的表情,「誰說我要接近娘娘了?」
李夫人和我都是一愣。
阿南目光終于轉向我了,「九王的人怎麼入京了?是因為家主錢大人最近疏于政事嗎?」她怪笑一聲,「那個昏君元君耀永遠也不知道自己該信任何人。明明是勤于王事,卻得不到嘉獎,一定要讓人靠宮中女兒維持榮寵。難怪宮里宮外一片混亂。」
阿南罵我!
我的眼楮瞪了起來,看著阿南小臉上那輕蔑的表情,真是哭笑不得。可我此時卻還不能向她發作。這小壞蛋!她是早想罵我了吧。看我回去如何與她算賬。
我假模假樣的連連點頭,「姑娘說得極對。元君耀這個昏君!」
阿南的確說的很對,為什麼李濟錢寶寶的父親之流將自己的女兒送入宮中,不就是覺得外戚勢力大嗎?我娶了馮嫣兒就提拔了馮邁,大家都看在眼里了吧。
阿南哼了一聲,「所以夫人不用擔心我如何下手,我已經找到了真正的目標。」
李夫人眼楮一亮,「姑娘想向誰下手?」
「我要干掉昏君元君耀為主子報仇。」阿南說完還輕哼了一聲。「若是夫人怕了就只當沒听到吧。這是我的事,李夫人只要把東西給我,其余就與你無關。」
「天啊!沒想到姑娘真是好膽色。」李夫人欣喜異常。
我心里不自在起來,看一眼阿南,「姑娘好狠!」說完自己也覺得有些酸溜溜的。
我明知阿南只是說說而已,就算她生我的氣,也不會真想殺了我的。可她這樣說時,我還是難受了。她一定是對我很失望了,才會這樣說出來。
阿南又低垂下頭,她那小心的表露的恨意和怯弱,正合了她扮演的角色。
「不過……」李夫人遲疑著,「若真是那樣,姑娘干了那事後就難月兌身了,」李夫人裝出一付可惜的樣子,可我卻分明感覺到含了惡意的幸災樂禍。「到時宮中必定大亂,所有人都得被審查。萬一你被抓了,供出我來,我可怎麼辦啊。這回不比上次你的主子,你的主子是在宮門口與我的人交接了東西。這一回,你可是直接模上了我的老巢。知道了我的存在。」李夫人裝得很害怕。
「宮中如今防得嚴,是夫人不願意在宮門□接將我接來這里的。」
李夫人點頭,「今天宮中一出事,宮門口的人全換了。我不得不防。」
我抬頭看了阿南,「姑娘,就由我來護你安全如何?」我順便推開懷里那發騷的女人,「我的主人也是宮中出來,我不認識幾個宮中親衛和某些宮人,到時也許可以幫你一把。」我適當顯示我的熱情。「我們一起殺了那……昏君,到時姑娘有功,我的主人也不會虧待姑娘的。」
如意在我身後呃了一聲。
我向阿南露出魅惑的笑容,「姑娘考慮一下。」
「如此甚好!」李夫人撫掌大笑,「這種時候更該同心協力。」
阿南擺出遲疑的樣子,「我不需人幫忙。而且……」她又一次向李夫人伸出手來,「我不會使槍弄棒,你得給我那東西才行。」
李夫人一笑,「那東西我這里沒有。」
我看到阿南眼楮一黯,「沒有嗎?」她聲音高了,人也隨即憤憤的站了起來,「那又何必一直浪費我的時間!昏君不死,你宮中那位娘娘也落不下好去。」她聲色俱厲,竟是嚇唬李夫人的意思。
李夫人笑得身體發軟,順勢倒在我懷里,「白芍姑娘真是性急,我只說我這里沒有,卻沒說不給姑娘那東西。只是鉤吻這樣的好東西,不會輕易落我手里,姑娘也不是德妃娘娘,若姑娘真想要還得自己去拿。姑娘敢去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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