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這人的脾氣,到了這種地步,就算是實際膽小如鼠,此時也得硬充好漢,說個「敢」字。
所以我以為,阿南會痛快答應去任何詭秘的地方拿鉤吻的。
可阿南就是阿南,她永遠不會按理出牌,「我膽小,夫人不要耍花招嚇我。」她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我是不敢去的。而且我也不能離開太久去遠的地方。萬一被宮中察覺不是玩笑。」她顯得十分小心,顯出宮中那些宮女特有的謹慎。明明白白就像是白芍該有態度。
李夫人先是愣了愣,緊接又抑制不住的笑起來,「也是,姑娘在宮中也算是號人物,怎能讓姑娘無畏擔這風險。」
「要不然我去。」我趕緊把這事攬到我身上,「我都忍不住對這姑娘的計劃有興趣了,也許能助一臂之力。」
李夫人躺在我懷里,似乎很舒服,她半眯起眼楮,像是貓似的賴洋洋,「公子可真是熱心腸。」她好像有點嘲諷,「不過,白芍姑娘不想擔風險,我也不想。若我現在就告訴姑娘到哪里去拿鉤吻,誰知道姑娘是不是設了套來害我?」
「那你想怎樣?」阿南戒備萬分。
李夫人在懷里沉思了片刻,故意蹭來蹭去。這讓我更受不了了。我用求助的眼神去看阿南,阿南冷淡的還我一眼,毫無同情之意。
看樣子我是自作自受。
李夫人又發出了咯咯的笑聲,「這樣吧,明日姑娘去貢院門口好了。就趕在春闈開的時辰,那時貢院門口一定人多。姑娘不會覺得害怕,我的人也便于隱藏。我只對姑娘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姑娘頭上需簪一朵白的芍藥花去就行。」
「白色的芍藥?」
「對啊,這不是你進宮後那個岑小玉賜給你的名字嗎?」李夫人笑得更厲害了,也許是因為她說出了母後的閨名。
「這只是個名字而已。哪來的白色芍藥!」阿南表示不滿。
「听說岑小玉那女人如今在宮中越發得意了,專喜歡些五顏六色的東西,」李夫人像是從牙根進里擠出這句話來,「連一群獅貓也全染了色,她的品位比以前更俗氣了。而她那院子里甚至真的種有一株白芍藥,這幾天開花了。」
我心中一凜,這女人連宮中這些瑣事都知道,看樣子她一直在關注著宮中,甚至關注著母後。二十幾年前的事,能有多大的仇啊,這真是讓人背後發涼。
「你去岑小玉那里摘上她一朵白芍藥來,我便信你不是誆我。這也是你誠意的表示。」李夫人此時說話便一點也不笑。
阿南沉默著。我忙向她悄悄使了個眼色,白芍藥我可以幫她去采。*潢色小說
「我簪著白芍藥花等在那里就行嗎?」阿南有些不信。
「站著就行。」
阿南邊琢磨邊點頭,「我只站片刻。」阿南答應了那個女人。
我想那天我也可以去,一是保護阿南,二是追蹤那個有鉤吻的人。
「這位公子,」李夫人在我懷里將身子翻轉過來,變成趴在我懷里,她仰頭看著我,似乎還有些少女般的羞澀。但我又一次發現了到底年紀不饒人,她扭動的姿態已經不輕盈了,腰肢也不夠靈活,她的歲月蒼老被一層漂亮的皮遮掩著,一想到這一點,我便有些脊背發麻的感覺。
「公子來京城想來負有使命?」她盯著我的臉問我。
我抿了嘴笑,故作神秘。
「奴家想求公子一件事。」這女人的手就那麼撫上我的臉來。
我大窘,去看阿南。卻見阿南已經起身準備走了。
「什麼事?」我凝視阿南的背影。
「明天奴家在貢院大門對面的風雨閣訂一個位子。」李夫人說,她涂了丹寇的指甲劃過我臉上的皮膚,竟有些刺痛的感覺,我一下子有所警醒,看了看懷里的女人。
阿南掀簾走了出去。
「好!」我爽快應聲,不管這女人想干什麼,反正我是不能赴命的,先答應她就是了,「明天貢院對面嗎?我也正好想會一位京城的朋友,那就定在貢院對面好了。」我說。慌慌張張的推開了李夫人,「我也得走了。」我說。
李夫人的身子歪了歪,好歹保持了平衡,她的手伸出來,還想拉我,被如意橫插過來擋住了她,「公子,那位白姑娘走了。」如意催促我。
「我們跟上她!」我說,一點也不避諱李夫人。
阿南的腳步聲听上去已經有些遠,我可不想為了個假裝年輕的畫皮讓阿南有哪怕一丁點的閃失。
「奴家還不知公子貴姓呢。」在我已經走出房門的當口,後面傳來李夫人的叫聲。
「楚。」我大聲的回答她。
走到外面,我才發現天色已晚。此時華燈初上,街頭只有些早早出來散心的人。我知道此時盯著阿南或我的人可能不少,我不得不一出了長春坊便閃身于黑暗的陰影之中。
阿南頭也不回的向宮城走去,她完全沒有想要依賴我,等等我的意思。大概她真的覺得她不需要我了吧。她一個人在街上踽踽而行的樣子不免讓我心酸。
我並沒有跟蹤阿南,我只是悄悄打了個手勢,我的親衛會明白,他們遠遠盯著她就行了。我自己邊走邊剝去了身上的紅衣,團成一團握在手上。此時我身上又露出了我原本穿著的黑衣,將自己完全隱藏在黑暗的夜幕之中。
我帶著如意七轉八轉,轉到了銅雀大街的掖門將軍府。
我听到將軍府里有絲竹之聲,心里明白鄧芸這小子又在請客了。這小子自從北來,就一心廣交朋友。漸漸的將自己融入了洛京生活當中。也為阿南和南人被洛京城所接受營造了極佳的氛圍。這小子聰明活絡,一定會前途無量的。
我向如意打個眼色。如意明白,一個人也上前去通稟。我找了個陰暗處站著。
不多久,鄧芸跟在如意身後急匆匆走了出來。他走到我面前,面無表情,悶悶的站定。也不施禮,也不問好。
「鄧公子真是閑情逸致!」我毫不客氣,「到了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宴飲?」他對阿南的事知道多少?
鄧芸向我翻了個白眼。「我家里現在請了幾個南方著名的文士,他們明天就要入闈,我為他們餞行以壯聲勢。」他看我一眼,「現在好像不方便請皇上進去。」
我點頭,一一點出那幾個人的名字,「考的好也還罷了,若考的不好或有人被人指點出有任何品行不端,你可以告訴他們,以後也永遠不必再考了。」
鄧芸一愣。似乎被我嚇了一跳。沒錯,我知道他現在的那些座上客都是什麼人。
「這幾天誰到誰家吃了飯,誰到誰家上了拜貼,朕全都知道。」我點點頭,「我甚至知道馮家前天向你提親的事。」
鄧芸面色一黯,「臣無意與馮家結親,已經拒絕了。」
我突然覺得這小子在這幾個月里成熟了不少。
我不想多與他扯淡,便將手里的大紅衣裳向這小子手上一塞,「明天讓你哥哥穿上這一身衣裳,到貢院對面的風雨閣茶樓去喝茶。」
鄧芸愕然的盯著手上多出的那團衣裳發呆。
「這事不許再告訴其它人。只你們兩兄弟知道便可。明天行事千萬小心,以阿南的安全為要務。」
我說完轉身便走,讓鄧芸自己去想。我此時可沒工夫向他細細解釋,我得乘著夜幕回宮,還有更要命的事得解決呢。
~~~~~
我一回到宮中,宮人們就告訴我,柳修媛今天來過幾趟,為的是懋兒在她那里有些發熱。因找不到我,留下話來,她怕擔不起養育懋兒的責任,請求我還是另請高明。
我打發了人帶了些賞賜去安撫柳修媛。心里卻越來卻覺得難受。再想想阿南,心里就不免更是後悔。其實,這宮里真正能為我分憂的人,也就只有阿南。
等我悄悄走到長信宮門口的時候,這種感覺更明顯了。
「去叫門。」我吩咐如意。長信宮隱于深巷,平日走動的人就少,此時長信宮大門緊閉,更顯得高牆深院與世隔絕的幽靜。清淡的月光下,只有院牆上的薔薇,不怕寂寞的開得熱烈,大片大片的俏生生鋪滿了牆面。
如意上前,輕輕扣了扣門環。
門開了一條小縫,如意和里面的人輕聲說了些什麼。
不一時,大門就開了半扇。
我假裝從容的邁步走了進去。
門里是阿南身邊與如意交好的那個小宦官喜樂,我一進門,他就又趕緊把大門關好,「皇上稍等,我這就去通知賢妃娘娘。」這孩子與如意年紀相仿,也是個沒長開的半大孩子,說話時有些怯生生的。他小心的看我一眼,又補充,「賢妃娘娘心情不好,可不一定願意見……」
他話還沒說完,門廊那邊便有一個小小的身影閃了出來。「誰在說話?」緊接著,我听到了弓弦輕響。「想見楚賢妃的先過我這一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