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染上了陰沉的青黑色,由遠而近,仿佛醞釀著要爆發什麼。
果然,沒過多久,豆大的雨滴零星落下,拉開了傾盆大雨的序曲。
夏日多雨,對于鄉下的人來說固然有澆灌農田的好處,但需要忙活的事情也不少。收衣服和被套、把家養的禽畜趕回窩里、還要把調皮的小鬼找到帶回家……在這樣的季節里就算痛痛快快地淋一場雨也沒什麼,四處可見奔走的人們,腳起鞋落濺起串串晶瑩的水花。
屋檐的邊角已經形成一層薄薄的水簾,站在簾內,外面的世界是一片模糊。
原月抱了一團棉被走進屋內,看了一眼仍舊昏迷不醒的晚娘,上前把棉被堆在床角,然後拉過椅子在晚娘面前坐下,看著她發呆。
等晚娘姐醒來後帶她去算算命吧,一個人怎麼會如此不幸?明明是個比誰都要溫柔善良的人,難道老天也會欺軟怕硬?她輕輕挑起晚娘額前的碎發別至耳後,仔細一看晚娘的額頭特別光滑,眼角卻有淡淡的紋絡,听說這樣的人都愛笑不愛生氣。
老師走了,晚娘只能依靠陳清,可陳清分明就……晚娘所遭受的罪似乎總月兌離不了她和宋媒。
「晚娘姐,產婆說你身子骨太弱所以孩子沒生下來,我現在已經在努力賺錢了,以後天天給你吃燕窩魚翅,寶寶想生多少就生多少。」如果不是跟陳清生的就更好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她猛地轉過頭,見是陳清便回頭繼續看著晚娘發呆。陳清不悅地抿起嘴,晚娘的孩子沒了他也難過,可原月這些天和晚娘寸步不離,好像這里是她的家一樣,還用那種警惕的目光看他和巧巧。弄得他極不舒服,連晚娘這里都不怎麼願意來了。
「飯做好了。」他說完就走。
原月恍若未聞。過了一會兒身後又響起腳步聲。這次她可以听出是歐陽遠來了。歐陽遠在門口站定,對她道︰「原師妹,吃完再來看吧。」見她不動,他用扇子敲了敲手心,笑著問︰「沒想到你和你老師的女兒感情這麼好。」
「非要說感情的話就是愧疚加自慚形穢吧。」原月起身走到他面前。低聲道︰「我用自己驗證了惡有惡報,晚娘姐這里卻證明了善良換來的一樣是惡報。真是好笑啊,還是我身上的惡太多了,蔓延到了她的身上?」那老天爺太小氣了吧,她雖然沒做過好事,但壞事做的也不算多不算大,難道一條命還不夠賠?
歐陽遠皺了皺眉。不知是不是錯覺,近在咫尺的原師妹好像有一剎那遠得和他不在同一個世界。
不過話說多愁善感的原師妹他真是不習慣啊。
為了打破糟糕的氣氛,他對她說︰「我們什麼時候回去?不知道憑借我們這次的成績能不能拿到總院的邀請。」
原月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什麼總院的邀請?」
「我們所在的書院雖然也叫蘭亭書院。但其實只是分屬的,真正的蘭亭書院位于王都。不像我們這里大部分是權貴子弟,那里是各地精英的聚合地。只有年輕且極有前途的學子才有資格入學。」
「皇子都進不去?」她偏過頭問。
「進不去。」他重重點頭以增強說服力。
她若有所思,「那你就更進不去了。」歐陽遠的臉垮下來,「原師妹,你不會忘了我是州試第三吧?而且我還不到二十歲。」
確實忘了。她至今還不明白為什麼歐陽遠的成績躥得那麼快,甚至至今還懷疑是不是歐陽郡守給他提供了小抄之類的作弊器。
「好吧,這蘭亭書院還真有意思,先讓分院吸納一定的優質學子。再通過科舉讓總院在此基礎上挑揀。果然任何時代都逃月兌不了優勝劣汰的進化論啊。」
「優勝劣汰?這個詞不錯。」歐陽遠咂咂嘴。「不過我听說王都的蘭亭書院的院長郝名褚一直是女子科舉的反對者,師妹你能去的機會不大。」
「我不去是他們的損失。」她撇撇嘴。她本來就沒準備走,她在這里的生意都還沒展開,根基更沒扎牢,她的手可沒那麼長,能夠在王都千里操縱著這里。
說起來她好久沒去店里了,不知道情形怎麼樣了。期間劉管事倒是常常捎消息給她,逢有大事也必然向她稟告,但她還是能夠察覺到劉管事的猶疑,畢竟他年紀大了,雖然經驗豐富,還是缺少年輕人的果斷和沖勁,她並不是在守業而是在創業,所以她干脆委任王吉吉和全通做她的代言人,並非讓他們管事,而是讓他們負責她和劉管事之間的消息傳送。
如果他們有腦袋有野心,應該能學到很多。
歐陽遠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麼呢原師妹?」
她回過神,眨了眨眼,「哦,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你應該認識不少厲害的大夫吧?能不能請他們給晚娘姐看看?」她的語氣有些不自然,這還是她第一次求歐陽遠辦事。
歐陽遠一愣,既而嘴角揚起,笑眯眯道︰「小事一樁,那我們現在就起程吧。」新奇勁兒過去,他早就不耐煩這里了。
「好。」
兩人商議完畢才想起今天是下雨天,根本上不了路,那麼只能等雨停了。
然而這場雨一連下了三天三夜,險些造成了水災,松垮泥濘的道路一踩就陷進半只腳掌。田地里的農作物都被淹了,軟軟地和泥土混在一起,村民們因為這場大雨造成了不少損失。
不過原月送晚娘去郡里就醫的計劃也流產了,因為晚娘在雨停他們準備出發前的晚上醒來了。得知孩子沒有的消息,她默默地哭了許久,然而在原月他們去看她的時候,她卻強打起笑容。原月說她要保重身子,不然大家會擔心,她就把滿滿一碗飯都吃了下去。
她平時並沒有這麼大的食量。
原月這才意識到晚娘柔弱的外表下裝了一顆比誰都要堅強的心。
等原月準備出發回郡里的時候,晚娘已經能夠站起來送他們了。
「月兒。保重。」晚娘揚起一個蒼白的笑容,一如以往的干淨純粹。連一旁的歐陽遠都微有動容。
四人踏上了歸程。
多虧了人參。邱家同娘親的病被吊住了,這次听說邱家同通過郡試的好消息還親自做了一大桌菜請原月他們吃。臨走前又送了他們許多地瓜干。
「這東西還蠻好吃的。」歐陽遠連吃了十幾根後下了結論。邱家同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剩下的都推給他,「歐陽師兄,喜歡就都拿去吧。」
歐陽遠剛要笑納。瞥到一旁好像在專心擦拭琴弦的原月,默默收回手,干笑道︰「不用了,這東西吃多了就膩,而且鄉下的東西在鄉下吃就好了,帶回郡里會被人嘲笑。」
「……」
三天後,一行四人抵達倫山郡。
歐陽遠一回家就遭到慘無人道的禁足。而原月則直奔陳街恢復對店鋪的管理。
科舉前青生們忙著準備科舉,沒時間寫書,科舉後落班了一大批更沒心情寫書。劉二看著日益稀少的客人愁白了頭發,而原月的圖和故事在他腦海中時不時閃現。頻率越來越大地強勢攻佔他的內心防線,終于他舉起白旗,向原月要了那些奇特的圖畫和故事。死馬權當活馬醫。
不幸的是大多數此道中人第一次接觸原月的東西,也和劉二一樣從心底抗拒,那宛若水平線的銷量讓他再一次白了頭發。
正當大家都忙著自己的事情的時候,幾封信從王都漸漸逼近倫山郡。九月末,歐陽廣送走了閆偉之後,手上拿到了四封邀請函。
次日,歐陽遠、邱家同、廖梓言以及原月被叫到祁陽的書房。歐陽廣也笑呵呵的坐在一邊。
祁陽把四封邀請函整齊擺放在桌上。歐陽遠第一個反應過來,興奮道︰「是王都蘭亭書院的邀請函嗎?哈哈,我說的沒錯吧?」他得意地瞟向原月。
邱家同和廖梓言卻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茫然地看向祁陽。
祁陽咳了一聲,把有關蘭亭分院和總院的事情說了一遍,總體和歐陽遠說的相差無幾,不過並沒有提到郝名褚對女子的偏見。
「所以我們四個人都收到邀請了?」邱家同開心地對原月說︰「原師姐,我們能去王都了!」
「我不去。」「我不能去。」原月和廖梓言同時開口。
祁陽一愣,問廖梓言︰「難道你是因為顧及清雅書院所以不去?那大可不必,學海無涯亦無界,在王都你能學到更多,也能認識到更多對你未來有幫助的人。」他說得很隱晦,但在場的人都听得出來,這是讓他們抓住機會積累人脈。
可是廖梓言執拗地搖頭︰「對不起,歐陽郡守,在這里我有放不下的人和物,能多待一刻也是好的。」
祁陽又勸了許久,廖梓言始終拒絕。而過程中眾人漸漸發現,原月似乎被冷落了,分明她和廖梓言同時拒絕,祁陽卻只咬住廖梓言不放,視她于無物。
原月心里納悶,州試結果公布後祁陽對她還是挺熱絡的,怎麼她回了一趟鄉下就冷淡下來了?
難道氣她推開應酬偷偷離開還拐帶了兩個大有前途的青少年才俊?嗯嗯,只能是這樣了。
祁陽苦勸無果,揮揮手,讓四人把邀請函拿去。
邱家同激動地立刻翻開邀請函,那用狂草書寫的「蘭亭書院」四字大氣不羈,給人精神一震。
原月瞄了一眼他的後便翻開自己的邀請函,只一眼就徹底驚住了,因為那三個燙金大字分明是——國、子、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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