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現在還不能舞劍,她受的內傷剛剛恢復六成,就算抬一下手臂還不能自如。
但漸漸她也出去走動了,見人說話也有了柔和之氣,劉以為是他的那番話起了效果,他特別高興。最重要的是她有了和岳飛冰釋前嫌的意思,見了岳飛先道謝,說話時臉上也有微笑。她的轉變實在有點快。
大家頭一次在一起吃飯,青晴特別有禮貌,她拿出在劉府里做丫環的身份,尊稱冰壁小姐,岳飛輕皺了一下眉頭,卻也沒說什麼。
她穿著既是樸素,又是謙卑,冰壁也就不再那麼咄咄逼人,青晴目光柔和,給劉,岳飛倒了一杯酒,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舉起杯子,誠然道︰「三少爺,岳將軍,謝謝你們的救命之恩,請允許我以茶代酒,謝過兩位。」劉看著岳飛一笑,舉杯與青晴相應喝干。
冰壁記得她來時那不共戴天的樣子,和現在的雲淡風輕,實在有些耐人尋味,這里面並不象表面上那麼簡單。但要說出什麼不對,這只是個開始?心里對青晴已經有了防範之心。青晴盡量做到謙卑。
晚飯過後,青晴要與丫環收拾餐具,劉止住她︰「你的傷還沒有痊愈,先不要做這些。」青晴很听話地點點頭。退到一邊。
朝庭要派岳飛去打偽齊,還沒有擬定行程,他們商量攻略,冰壁等就退了出來。青晴施了禮剛走兩步,被冰壁叫住,青晴上前來,冰壁盯著她。目光犀利,道︰「青晴,鵬舉殺了你的相好,也是你那相好罪有應得。你最好別對鵬舉打什麼壞主意。不然我饒不過你。若不是看你有傷,和三哥哥的面子上,我早把你趕出去了。你最好心里清楚。」
青晴低頭冷冷道︰「我清楚,多謝小姐收容之恩。」
冰壁‘哼’的一聲,紗衣的邊緣擦過青晴的面頰,一陣香風潮一般地涌過。青晴望著她的背影,目光如刀,她對黎源如此輕蔑!
議完事,劉見青晴屋里只點著昏黃小燭。推門進來道︰「怎麼這樣暗,」青晴道︰「我不喜歡太亮。」
他坐下,對著床邊的青晴柔聲道︰「晴兒。在我心中你從來都不是丫環,你何必以丫環自居,何況這里並不是劉府,你也不是當年的青晴。」
青晴給他倒了一杯茶,笑道︰「你是你,小姐是小姐,不然我叫冰壁什麼?直呼其名?好啦,三少爺,私下里,我叫你劉。總可以了吧?」
劉搖搖頭。眼楮里充滿迷戀。帶著少有的輕佻,笑道︰「不行。我要你把‘劉’字去掉,我想听你叫我‘哥’。」他抓住她白潤的小手,攥在掌心里柔柔的,搔得心頭奇癢。
燭光下的劉,臉部的輪廓比當初更加清晰,面色白淨,一雙含情細目,俊秀的鼻峰,溫雅柔軟的雙唇。寬闊的胸膛,舒展的猿臂。他溫柔多才,處事平和,智勇雙全,修養極好,本是佳偶,可是,她的心壞了一個洞,已沒有辦法給他。他正灼灼地望著她。
青晴長出一口氣,強自抽出自己的手,勉強笑道︰「三少爺,我有些乏了。想要休息,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劉才想起她還是個病人呢,還沒大好呢。柔聲笑道︰「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他雖然強作精神,已是困意難掩。青晴點頭兒。
待他回去,青晴息滅了燈,窗外一輪明月,這月亮仍似在君山時那般皎潔,他與她走在石板路上,走在洞庭湖邊,走在斑駁竹影里,還有,他躲在她的小船里,听她唱千江水,然後和她連唱。
月光下,小船頭,他府視她的如花美貌,一種屏氣凝神的寧靜,那時刻寧靜得心跳。
青晴朝西方洞庭方向磕了三個頭,她流著淚虔誠道︰「黎大哥,我們的情意我一刻也不會忘,今晚我就為你報仇,我要殺了岳飛,」她心中狂潮激蕩。
岳飛早晚是要死的,與其死到秦檜手里,不如讓我為黎大哥報仇。岳飛啊岳飛,其實並不怪我,怪只怪你本來就是個短命之人,只是我提前送你上路而已,也免得你受辱于秦檜。
她將匕首掖到腰間,經過劉的房間,輕听他輕輕的鼾聲,她給他們兩個倒酒之時已經將安神之藥注于杯內,這安神之藥本是近日她所服用的,因她傷口疼痛夜夜難眠,劉就跟夏軍醫要的安神之藥。她有意留下一些,日後好派上用場。
她穿的是一件天青色的衣服,此時正與月色相融。她悄悄走至岳飛與劉冰壁的窗下,向里窺探,因為天氣熱,大床掛著半面紗帳,床上卻只劉冰壁一人,她側身向外,突出的大肚子。想必因她養胎,所以分居。
她悄悄探到旁邊的一間書房,書房窗子開著,從紗窗里散發著陣陣書香,只見書架西面有一單人臥榻,榻上之人打著比劉要響的鼾聲,這人正是岳飛。
青晴四下觀望,拔出匕首,暗暗想到,歷史的史官們說不定就是編小說的,今日岳飛就要死于我手。也許是秦檜太為可恨,才把岳飛之死歸綹于他。
青晴劃開紗窗,輕躍進屋,她身法極輕,但是卻牽得胸口鈍痛,她貓下腰捂住胸口,她屏住呼吸,听岳飛鼾聲如常。看來這安神藥藥效不錯,不然憑著岳飛的功力,不用說進屋了,就算到他窗下,他也會有所察覺。
他仰面而臥,月光下,兩道劍眉氣宇軒昂,星眸微合,鼻梁如峰,嘴唇如弓,即使在他睡覺之時,一身正氣與傲氣也震懾人心,青晴記得剛剛發過的誓言,她要為黎源報仇,只不過是早送岳飛走而已,他的生命注定短暫,何必讓他死于秦檜之手?
她握著匕首。刀尖向下,寸寸白光閃爍,她也要在他的胸口插上一刀,以補黎源的那一槍。她將刀對準他,握著刀子的手卻不住顫抖,她的眼里已經泛起淚花,她咬住牙,不能哭,為什麼要哭?
殺了他馬上離開,去君山黎源的墓前告慰一番,然後隱姓埋名,永不來此地。她睜上眼,這一刀狠狠地扎下去,她的心里也是一片空白。迅捷的一刀刺下去似有幾世紀那樣的綿長。
她似乎去了另一個空間,一個純白色狹小幽長的空間,不知道來路,不知道出路,她不由自主地在里面順著管道蜿蜒著。
一腔幽恨,繾綣徘徊,她的手腕啪地一聲被人攥住,隨即這人站了起來,星眸閃爍,與她相對而立。本來青晴已無殺他之心。可是他一警醒便顯得更加可惡。她怒奪匕首︰「你在裝睡?」
難道安神散對他不起作用?岳飛望著她,嘴角勾出一抹淒然笑意︰「你的安神散是見效的。我比每天入睡都要快要早,可是,也許你的藥量小些,你躍進來之時,我就已經醒了。」
「我知道黎源之死你一直耿耿于懷,你要殺我也無可厚非,岳飛也不過是一匹夫爾。你閉上眼楮刺我怎麼能刺得準呢,如果你要殺我便朝這里來。」
他箍住她的手腕,將刀尖緩緩對準他的胸腔左邊,青晴諷刺道︰「不要裝腔作勢,你肯讓我殺你?」
岳飛道︰「我從來沒因為殺一個人這麼痛苦過。如果我死能解你心中恨意,我甘心赴死。人生都有一死,死有何懼!」
青晴冷笑道︰「你的驅逐金人,還我山河的復國之夢不要了?我既受制于你,你想感化我是不是?你以為我下不了手?」
岳飛哈哈笑道︰「青姑娘,你把我岳飛當成冠冕堂皇的偽君子麼?」他攥著她的手,往他心髒位置刺去︰「若不消你心中仇恨,我的復國之夢也不用再談。來吧!」
他挺著胸膛,眼見刀尖深入肌膚,青晴極力回撤,卻抵抗不過他的手力,千鈞一發之際,青晴道︰「听人說有右位心髒,誰知道你的心在不在右邊?」
岳飛星眸旋轉,拔出刀子,帶著她的手對準右邊又是一刺,這一下力道猛烈,‘噗’的一聲匕首直插進他右邊胸膛,青晴顫抖著,眼淚紛紛而落︰「你瘋了?」刀柄掛在他的胸膛之上,鮮血順著刀緣淙淙而出。
他依然那麼站立著,微笑道︰「我的心髒不在右邊,你猜錯了。」他忽然拔出匕首,照左邊再度刺去。青晴兩手抓住刀子,墜子,跪在地上,垂頭哭泣︰「岳飛,我不殺你了,恩怨就此了結。」
岳飛也不是鋼鐵,左胸受到重刺,鮮血不斷涌出,這時又被她握住刀柄全力一墜,他已經沒了力氣,向後倒了一步,那刀子落在地上。他捂住胸口,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
他倚在榻沿兒上,輕咳吟道︰「你不該錯過殺我的機會。因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以後你若再想殺我,我恐怕也沒有勇氣讓你殺了。」
听他這麼說,青晴爬起來拿起匕首,再度走了過去,咬牙道︰「我真想殺了你,殺了你,因為你那麼可恨,無視一個人的品質,拿別人的優秀不值一文。你明明可以收用于他,與你共同抗金,他文韜武略,忠勇無匹,可是你只想逞威風,報兄仇,你的惡霸表兄,就算他十條命也抵不過黎大哥一條。」
「你說你是匹夫,我看你也就是匹夫而已!」青晴將刀啪地擲向窗靈上。
岳飛捂住胸口,聲音有些微弱︰「青姑娘罵得對。說實話,在他臨死之前,他說為報楊ど救命之恩死而無怨的時候,我就意視到我殺錯人了。你說你們可以逃走,而他卻鋌而走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才意視到,此人乃人中極品。可是後悔也已經晚了。」
「後來我看到他監造的車船,水寨,無一不是精品,他訓練的水軍更是極為出色,又听說他賑濟百姓的事,我發現我更是大錯特錯,他不僅重情重義,而且更是個奇才。說實話如果攻打楊ど最初踫到他,我不僅不會那麼順利,恐怕連攻破都很難。」
他終于承認了黎源,青晴已經淚流滿面,搖著頭︰「別說了,別說了。」那時他正帶她去桃花源,正在為了給她做植皮術,四處尋找皮源。
而他回去君山之時,正是兵敗如山倒的時候,青晴的臉頰兩道熱線流淌,難道一切都是注定,是因她,才斷送了他?
「你自己處理傷口吧,我走了。」
她打開門,冰壁卻在門外,想必是听到動靜過來的,青晴與她對視約三四秒鐘,她的一對大眼楮瞪著她,青晴側身讓過,跑了出去。
屋里一陣血腥味撲面而來,冰壁這才發現倒在榻邊的岳飛,她驚慌失措,雖然與岳飛在一起兩年了,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回到家里也是疊增傷痕,可是她只是想象那些傷痕,卻從來沒有直接面對過。
岳飛道︰「不要害怕,冰壁,點上燈,」冰壁抖著手點了數十次才點著了,她一看到他滿衣襟殷紅的血痕,嚇哭了出來,岳飛已經用布堵住了傷口。
「我去找三哥哥。」冰壁叫道。岳飛的嘴唇已呈臘色,他道︰「別叫他,叫岳明來。」冰壁便大聲喚岳明。岳明跑來。幫著岳飛處理傷口,上了止血的藥,包扎完之後,替他擦洗身上血跡,換了衣服。岳飛除了臉色不佳之外,在冰壁面前他得裝得跟好人一樣。
冰壁癱坐在塌邊,已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花容失色,眼淚狼藉。岳飛過來抓住她的冰涼的小手兒,道︰「沒有事的,過兩天就好了。好了,冰壁。」
地上仍有一灘沒有除盡的血污,冰壁顫著唇咬牙道︰「你為什麼放過她?憑她也能傷到你?」
「青晴那賤人我要她不得好死!」
對岳明道︰「叫人來,捉拿青晴那個賤人,拿到的有重賞。」」她這一叫人自然是叫岳飛的親軍。岳明領命而去。岳飛緩過一口氣,喝住︰「回來!不用去了!」
轉而對冰壁溫言道︰「不干她的事,是我自己傷自己。她若害我,我早已沒命啦。好了,冰壁,不必放在心上,這是我與她的恩怨,恩怨已了,也是一件喜事。」
冰壁雖然心有不甘,但他的話也不敢正面違抗,何況他受著傷,更加不能生氣。她表現乖乖地點點頭。但心里已打定主意一定要拿住青晴,將她千刀萬剮。
青晴出了岳飛的房間,向外跑去,忽然跌了一跤,她哭著朝西而跪,申訴道︰「黎大哥,我對不起你,我食言了,我不能殺他,我更應該殺了我自己,不要原諒我,黎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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