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晴就知道他仍是要賭這個話頭,便笑道︰「如果我說這一切都是巧和你信嗎?都是我猜的,所幸都猜對了。」
岳飛看著她月光下的臉泛著乳白色的微光,很秀美的鼻峰,他笑道︰「我相信,恐怕除了巧合之外,別無解釋。因為我從來不相信佔卜和命運的那一套說詞。」
「如果我說我是佔卜得來的呢?你會不會相信。」
「也許會信,一個美麗的巫婆,」青晴听見他笑了,很少有的笑聲,又听他變相地說她美麗,只覺得心頭泛起一股甜蜜。
大街上各種燈籠晃子亮著溫暖朦朧的燈光,把店鋪的名字映得異常清楚,高高的酒樓的挑檐下更是紅燈成串,一片炫紅明亮。這古代的城市美得這樣寧靜,暖意融融。
「你怎麼不走了?」岳飛住馬問道。前面就是岳元帥府了。
青晴看著他,目光有些雜亂︰「我還是不去了,免去好多麻煩。況且我這次第一要緊的事就是找果果和竇銅,還是免一些節外生枝的好。」她故意如此說。
岳飛勒住在她身邊徘徊的馬,星眸望著她極其深邃,帶著一種鄭重,探究道︰「你這次隨我出來,最要緊的不是隨我一起?隨我去廬山?」
青晴玉顏微垂,道︰「是,我沒有打算跟你去廬山。」她很想說,他即使去了廬山也會很快就回來的,呆不長久。至于這短暫的時間能夠單獨地,朝夕相處地和他在一起,心無旁騖地感受那黃金般的時光。應該很難得。
但是與他徹底地親密相處之後,她的頭腦還能運轉嗎,若不是她熟知這段歷史的細小事件,恐怕她連到他跟前的能力也沒有。即使到他跟前,也會很容易地被他龐大的內心,和敏銳的洞察力所覆蓋。而無法思考。
她逃避著他的眼光,因為那目光實在太有征服力。她怕她沒有力氣回絕。岳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她始終不看他,自顧自地低著頭。
岳飛心中忽然涌起一絲傷感,他柔聲道︰「晴兒,是不是還在怪我殺了黎源?」
青晴鼻子一酸,眼淚立刻充盈眼眶,她心里有太多的東西,如果他不提,她真的沒有在想他。但是他一旦提起了他。那股隨生命而在的錐心疼痛就又來了。情緒不受控。熱淚無聲地涌出來,她的眼中是一種哀哀的傷情,那種傷情不僅僅限于黎源。可能也是對于不久的他,但她不能讓他看到那種眼神。那種眼神對于縱橫疆場所向無敵的他,實在是一種不公平,實在是一種褻瀆。
青晴不看他,也沒有想到他會有此一問,她聲音微變卻盡量控制著︰「黎大哥不惜一死以報楊ど之恩,我原不該怪你。」
「你至今還愛著他,是不是?」岳飛遠遠地望過來,就仿佛她遠得來自天邊。
眼前又出現了黎源那稜角的臉,那淡然的笑,那熱切的眼光,那喚她‘晴兒’的熟悉的聲音。
青晴咬著牙,喉嚨里一陣苦澀,一雙淚眼看向岳飛,眼前的他是那麼模糊,就仿佛他是一個虛幻的影子,她咽了一下喉嚨,強笑道︰「我不知道我還愛不愛他,只是我知道,他已經深深地植根在我心里,恐怕我活著一天,他就在一天,我無法抹去,我無能為力。岳大哥,如果我沒有遇到過他就好了,但是,如果我沒有遇到他,就不會有現在的我了,可能我們也不會這樣面對面地在一起說話。」淚水已經順著面頰滴滴嗒嗒。
「我曾經恨過你,不然我也不會一心想殺了你,可是當你攥著我的手,刺向你自己的時候,我的恨一下子就瓦解了,不然我也不會再去找你。」
岳飛拉起她的手,緊緊攥住,青晴能感覺到他的激動,他微微的顫抖,他的聲音中既有一絲欣慰,又帶著一點央告道︰「隨我去廬山,晴兒。去拜祭一下我父親,讓他看看你,我最喜歡的女子。」
這是岳飛第一次向她表白,也並不是任意一個女子就能得到他這樣的青眯。
「我……岳大哥……我……」青晴急得又是要流出眼淚,她知道讓岳飛對一個女子說出這些,那樣的機率等于什麼,她心里已經一千一萬個答應了,她恨不能一下子扎到他懷里,可是,她卻不能那麼做,雖然那樣會無比美好,但是任由美好的短暫,那便是她的不該。
「我當然要先找到竇銅和果果,不然我會心里不安。」連她自己都听得出,她是在支應,雖然她確實想找到竇銅和果果。
剛才還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又變了,變得那樣為難?他劍眉輕鎖,十分不解,望著她,仿佛那解釋十分艱難,又十分綿長。他不再細究,松開了她的手,仍是不甘地問道︰「你當真不隨我去?廬山的風景是很美的。」
「我知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攬結,吾將此地巢雲松。」
「有這樣美的詩句,可見真的廬山一定更美,只是我必須先找到他們……」
「好,既然你惦念他們,是該早點與他們團聚。」見她仍是帶馬不前。
「至少今晚你該去府中歇宿吧?」他不放心地道。
青晴看了他一眼,道︰「客棧很好,很清靜,既不會打擾別人,也不會……」
「也不會受人打擾,是不是?」岳飛接道。
青晴點頭,生硬地說了一句︰「是。」
青晴本就停在客棧門前,見他不放心,就下了馬,去投店,那小二認得岳飛,便要磕下頭去,被岳飛攔住,小二站起來又深深一揖,岳飛道︰「照顧好這位姑娘,這匹馬也麻煩你們精心伺候著。」說完,從腰里掏出一錠銀子。
小二手擺得象巨風中的灌木叢,頭搖得象撥浪鼓,激烈地道︰「我若收了岳將軍的銀子,不用旁人,老板就得罵死我啦,說不定還要把我趕出去,」
岳飛星眸閃耀,溫言道︰「這是為何?」
小二道︰「若不是岳將軍,我們的日子怎麼能過得這麼太平,早被金人欺負死啦,您救我們于水火,我們的命都是您給的,哪能收您的錢,那豈不是禽獸不如,人面獸心,知恩不報的小人了,老板先得扇我兩大耳光子。」青晴听他語無倫次,而且是越緊張越說得快的,就是一笑。
天色已經不早,岳飛恐她疲倦,便將銀子強放在他手中道︰「你若不收,那這位姑娘便不能在這兒住店啦。你是要趕她走麼?」
一股大帥的威嚴,令小二不得不收了錢,雖然收了錢,卻又是愁苦又是悔恨,岳飛怕耽擱久了,人多事多,便對青晴說了句︰「保重,我明天會來看你。」青晴點點頭。又送他上馬,看著他漸漸消失在街頭,直到再也听不到馬蹄聲。她才回歸客棧。
她被安排到最好的一間上房,果然客棧老板听說收了岳將軍的錢,氣得大罵小二,並且親自登門,要把銀子還給青晴。青晴自然是不收的。
但他卻說︰「無論百姓或商人,甚至乞丐都感激岳將軍,總想著有一天,如果有機會一定為岳將軍效綿薄之力,平時說這話時,我說得最響。若是傳出去,不知要被同行怎樣恥笑呢。姑娘可不要讓我成為別人的笑柄才好啊!」
青晴笑道︰「那點銀子你先收著,我在這里住個一年半載不就好了?以後不就等于是你們報答的了?」
客棧老板听她雖然說得有理,但總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一時間便也無話可說。恭敬地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客棧老板又來了,拎著兩只香酥烤雞,道︰「听說明天岳將軍來,麻煩姑娘把這個給他,這是本店的招牌菜,我選了烤得最好的兩只,姑娘一定代為轉交。」
青晴點頭說‘好’。
岳飛被人們深切又普通地愛著,站在他旁邊,就可以享受到這種愛戴。她很快就睡著了,也很快地進入夢境,夢里象是電影,有情有節,有理有據,各種場景,她經常是整夜整夜地做夢,早上醒來往往是夢境猶在,夢中的感覺,夢中的事,各種細枝末節都異常清晰。
有時候,夢中的情節還會發生在現實中,場景,人物,那些話,就象是一種復制,那個時候,她又會有現實如夢的感覺,就算再多的人,她也會有那種淒寂的茫然。
第二天,在下面吃早飯,听得旁邊食客的閑聊,由于太色尚早,她旁邊只有兩桌有人,象是大家的僕役,都是二十左右年紀,一個方形麻臉,一個長臉齙牙道︰「那麼多綢緞莊,老爺為什麼非要找沈氏綢緞,難道他那里的綢緞是不用錢的?」言語中頗為不滿,應該是走了不少路,也沒有找到。
麻臉哲學地道︰「你知道什麼,如今秦大人升為樞密使,又兼過壽辰,咱們老爺要送他幾套提花綺袍,無論料子和繡工沈氏綢緞那都是首屈一指的。沈氏綢緞已愈百年,幾年前老掌櫃死了,現在接管的是他的獨生女兒,這生意一到她手里比他父親在時還要興旺發達哩。」
「是嗎,一個姑娘家那麼能干?」
「姑娘家怎麼了,人家能寫會算,頭腦聰明,就算是百十個精明能干的男子也到不了他跟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