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晴听著他們講,難道他們說的是沈流霞?沈氏綢緞,一個女掌櫃,不是沈流霞是誰?但是她不是在岳州嗎,怎麼又到了鄂州?是轉過來的,還是開的分店?
兩個家僕吃喝完就出了客棧。青晴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沈流霞,就跟在他們後面。他們所說的升為樞密使的秦大人當是秦檜了,不知他們主人是誰,這樣巴結秦檜,那一定是龐大的秦氏一黨中的一員了。
過了兩條街,來到也是頗為繁華的街市,這里有布行,古玩鋪,家俱店,當鋪,藥鋪,紙鋪,油鋪,不過布行佔大多數。
在一家古玩鋪的旁邊,一個諾大的鋪面,上面赫然寫著發光的銅字「沈氏綢緞」跟岳州的一模一樣。
店鋪的幾扇門都大開著。正中各種時新布匹彩虹一般在高挑的貨架上垂下來。兩旁是一摞摞的各種顏色的各種花色的紗緞綾羅。
兩個家僕先進去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店伙計迎出來,挺了挺腰,暴牙道︰「我們是城外崔千戶府上的,你們的沈老板呢,請她出來。」
話音剛落,珠簾啟處,一個女公子由里面走了出來,穿著月白色菊花紗衫,頭束月白色一字紗巾,兩手相背,容顏美麗,青晴隱于門後,看得清清楚楚,這人正是沈流霞。
沈流霞一雙眼楮,波光流轉,妙目回旋,自有一股英氣在里面,兩個家僕的態度登時和軟謙和起來,與她說明來意。
沈流霞問得清楚,就挑了兩種花色叫他們帶回,讓他們千戶選中料子再行定做。兩個人歡天喜地的走了。
青晴走了進去。沈流霞看到她也是一呆,顯然很意外,青晴雖然一身白色布衣,也是男子裝束,卻是美麗非凡,沈流霞打了個愣怔,然後上前執住她的手,兩人再次見面竟有些淚光盈然。她們之所以有一瞬的心靈相通,一瞬的惺惺相惜,那是因為失去同一個人的痛苦。
青晴忍住眼淚,笑道︰「你怎麼搬到了這里,是開的分店嗎?」
沈流霞搖了搖頭,道︰「我有個姑父在這里當差。能有個照應。在岳州,他走了,沒人護著。找麻煩的人便漸漸多了起來。我這也是……」她說護著的人,當然指的是黎源。
「不然,我是不會離開岳州的。畢竟那里離他近些。」她雖然知道黎源屬意青晴,但青晴與黎源的感情也沒有什麼名份,再加上她說到傷心處,也管不住自己,眼淚紛紛而落。青晴掏出手帕,遞給她。她擦著眼淚。
伙計倒上茶來,青晴道︰「你在這里多久了,可曾有竇銅和果果的消息?」
沈流霞忽然嫵媚一笑。道︰「你來找我就算是找對啦。我不但見過他們,而且說出來會嚇你一跳呢。」她忽然間又笑得那麼開心。青晴凝神等著她說下文。
她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道︰「他們就在此地,在我的店里!」
青晴立即站了起來,欣喜地心撲通撲通地跳,顫聲道︰「他們在這里?」
沈流霞拉著她到另一個小房間。象是個客房,沈流霞神秘地沖她一笑便走了,她真是一個雨過就陽光滿院的人。
青晴坐在桌前等待,這屋子布置得極為雅致,柳黃色的幕簾,里面是柳黃色的床帳,就象春天女敕柳初芽的那種微黃的綠色,青晴覺得那應該稱為柳黃更為恰當。
床頭小幾上插著女敕綠的紗花,前面牆上掛著用紗與紅色的瑪瑙堆成的兩只白兔,白兔身下是青青的綠草。
正看到此處,忽听外面腳步聲近,是好幾人的腳步聲,到門口,沈流霞笑道︰「我讓你們見一個人。」青晴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門開了,迎入眼簾的是竇銅和果果,他們不見已經有半年之期,她驚異地發現他們又長高了。變得更象大人了。
果果見了她仍是孩子似地撲過來,伏在她肩上,瞬間眼淚打濕了青晴的肩頭︰‘青姐姐,你到底去了哪里啊,我都快急死了。」青晴拍著她單薄的後背。竇銅也是眼楮濕潤,站在她旁邊。
四人落坐,果果緊緊扣著青晴的手,果果這只手的體積已經明顯變大了,雖然她的手是那麼縴細修長,但是和當初在臨安街頭,她拉著她的小手的時候,已經完全是不同的感覺。青晴也是攥了又攥,緊了又緊,原來她是那麼想她,那麼想他們。
由于果果反映強烈,竇銅一直還沒有說話,青晴看向他,他的臉已經有了稜角,嘴巴上有了青青的胡須的痕跡,這完全是青年的臉了,他的鼻峰還是那麼高挺華麗,眼窩更深了,長長的睫毛自然地上翹著,烏黑明亮,干淨的大眼楮。
他望著她,她的臉已經完全好啦,就象第一眼見到她時那樣美,沒有一點疤痕。可是這張臉,這個人受過多少苦啊。
竇銅雖然微笑著,但卻有一點傷感,他道︰「青姐姐,你的臉全好啦。」青晴撫一下臉頰,道︰「是全好了。」果果才恍然醒悟地看她的臉,她幾乎是忘了,她的臉曾經受傷,而現在又徹底好了。
果果笑道︰「青姐姐你比以前更美啦。」
沈流霞不知是怎麼回事,也不細問。竇銅和果果剛來鄂州就踫到搜捕青晴的人,說她行刺岳將軍,他們倆膽顫心驚,生怕青晴不知何時何地被他們抓了出去,被抓住了,還會有好嗎。
他們倆又不會武功,又沒有青晴的下落,游蕩幾天,便到了‘沈氏綢緞’的鋪門外,象青晴一樣,他們進來探看,見到了沈流霞,這時旅費用完,沈流霞就將他們留下了。竇銅在旁邊的古董鋪當伙計,果果因為有一手好繡活,便做了這里的繡娘。
他們仍是不停四處打探青晴的消息,並且每隔不長時間便去打探,刺殺岳將軍的女刺客抓住沒有。每次說沒抓到。他們的心就會先落地,然而過幾天就又懸起來,又是擔心,便再去打听。
果果哭著向青晴說這些,她又抱住青晴︰「這回總算見到你了,再也不用懸著心了。」青晴的淚水里滿是愧疚。他們就象她的家人一樣。
竇銅殷切地道︰「青姐姐,你實在是太魯莽了,你怎麼是岳飛的對手呢。他能殺了黎大哥,那說明他的本事在黎大哥之上,幸好沒被他們抓住,若是被他們……,我們誰也救不了你,」
「你真是太傻了。黎大哥知道了也會不安的。」
果果忽然目放仇光,道︰「青姐姐做得對,換作是我。我也會想殺了他,他殺了黎大哥還享譽美名,他是英雄,難道黎大哥是十惡不赦之徒嗎。」
「果果!此事還未平息,青姐姐到現在還有危險,你就不要再煽動啦,兩軍對敵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里有人情可言。岳飛受人們美譽,是因為他能打金人。」
果果氣得鼓鼓的,眼中帶淚。咬牙道︰「我知道,你為什麼替岳飛說話。黎大哥死了你不傷心,因為他死了,你就可以……」她看了一眼青晴,眼神里藏不住的曖昧,但被青晴的目光壓了回來,沒有再說下去。
「果果!你在說些什麼!」雖然見面的熱情還沒有消散。但青晴實在忍不住斥道。但果果的意思已經很明顯地表達了出來,沈流霞也不會看不出來。
竇銅听她如此無理取鬧,又是憤怒又是赧顏,他本來脾氣極好,但這時他卻忍不住了,氣道︰「我只是實是求是,你不要無中生有。黎大哥有如我的親哥哥,他看著我長大,我追隨他,他照顧我,他不在了,我比誰都心痛,我並不是狼心狗肺的無恥之徒!」
果果也是一時沖動,口無遮攔,自覺說得太過份了,便忍了氣,低頭不言。
「好啦,不要再說了,如果我見了岳飛也是恨不得要殺了他的。雖然他是抗金名將。但畢竟我們都沒有那個本事。」沈流霞道。
「你們平常總惦念青姐姐,如今青姑娘回來了,你們反倒不似先前,那般和氣了。」
「你們兩個都是孩子氣,自己先鬧起來,也不問問青姑娘這麼長時間去了哪里?」
果果抬起頭,極其羞赧,親熱地拉著青晴的胳膊,問道︰「是啊,青姐姐,你去了哪里?害得我們找不到你,擔驚受怕的。」
青晴先望著果果,再看看沈流霞,最後望著竇銅,三人把焦點都對準她,等著她的回答,青晴覺得壓力象一面牆一般壓了過來。她深吸一口氣,卻不得不低下頭。
要告訴他們嗎,她一直在岳飛身邊,可是人所共知她要殺岳飛,她要怎麼解釋呢?要怎麼解決才能解釋得清楚不被他們誤會呢?但是她又有那種害怕解釋不成的恐懼,怕他們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她望著果果,終于道︰「我一直在躲避劉冰壁的追捕,也一直在找你們,所以……」
「劉冰壁是誰呀?」果果問。
「她是岳飛的妻子。」
「哼,這個女人一定很惡毒,又沒真將岳飛殺了,還一直好好地活著呢,就這麼不依不饒的,」
「真是辛苦你了,青姑娘,」沈流霞溫言道。
「沒什麼。」她長嘆一聲,恨不能裂個地縫兒鑽進去。
「不說這個啦,沒勁。」
「青姐姐,讓你看看我的繡活兒。」果果自信地道。
大家都站起來,沈流霞笑道︰「果果呀,是我們這里最出色的繡娘了,而且是全能,剪裁,手工樣樣一流。並且是我們這里年齡最小,相貌最美。有許多富家公子慕名找她呢。」
果果被夸得面頰嬌紅,嗔道︰「沈姐姐,你就會挖苦我。」沈流霞與青晴相視一笑。青晴當然相信沈流霞的話,因為在君山她為黎源做的那件紫色錦袍,做工精良,她仍記憶深刻,只可惜那件她日夜不眠縫制的衣服,黎源最終沒將它穿上,青晴偏著臉,她又走到了那條想他的岔路上。
四人到繡品間,有十多個繡娘,低著頭,將臉掩埋在亂雲一般的綾羅綢緞間,縴細的手,捏著細如發絲的繡花針,引著絲線穿梭在繡花撐子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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