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晴在的這幾天,相當安靜,一個鬧事的也沒有。沈流霞笑說,小鬼們知道我請神來,都不敢上前了。
竇銅一有時間就從古董店過來了,反正是鄰居,出這門進那門,方便。青晴挑燈夜繡的時候,他也常常坐在旁邊,一聲不響,直到那邊同伴喊要關門了,他才不得不回去。他吃住在古董店。
晚飯後的這一段時間是相處最長的,沈流霞也經常喚他過來一起吃晚飯。四個人一起有說有笑。沈流霞衣飾華美,雖然是男裝,卻極盡考究。而竇銅,則是普通的布衣,只有青色,灰色兩種。
這日晚飯過後,青晴仍是扎在屋中繡活,竇銅今天沒過來吃晚飯,在古董店吃的。仍是那個時間,又听到他輕輕敲門,門虛掩著,一推即開,但他仍是每天都會敲門。
「進來吧。」青晴道。
他推門而入,青晴朝他一笑,見他今天罩著一件銀灰色的紗衫,頭上沒有變的青布東坡巾,腰中無帶。雖然這樣,就已經顯得他比平時更加英俊許多。
他在青晴跟前轉了一個身,笑問︰「怎麼樣?是不是還可以?」
青晴看出來,衣服有些短,而且有些肥,就笑道︰「不是你的吧,」
他失落地微笑道︰「老板給的。」
「是不是怪我猜出來了?」
「穿成這樣怪胎模樣,誰都會猜得出來。」
待他坐下,青晴從籃筐底拿出一條剛好是銀灰色的繡花腰帶。腰帶嶄新,上面是精美的紫藤花紋,在燈光下絲光閃亮。
「我親手繡的,新來初學,不會別的。只能給你繡些小物件。」
雖然只是一條腰帶,但竇銅卻無比珍視,他托在眼前欣喜地觀賞,仿佛在看大師的作品,瞬間與他心意相通,令他勾起會心的微笑︰「真漂亮!」
青晴不好意思地道︰「手拙得很,照她們繡得可差遠啦。你系上看看。」
竇銅將帶子遞給青晴,有些羞澀道︰「你來幫我。」他說他從未系過腰帶。不知道如何系法。
青晴接過來,他轉過身去,青晴環他細腰一帶,她的手剛到他腰前未及轉後,卻忽然被他修長的手扣住,他怕她抻出手去加緊地攥住。這樣就成了她從後面攔腰抱住了他,令她的臉貼在他寬闊背上。清楚地聞到他身上的氣息。
「青姐姐,不要躲。還記得君山山谷的河岸上,我說的話嗎,我希望與你遠離凶險,找一個優美的地方,由我勤奮工作,過我們安靜甜蜜的小康生活。」
「這個想法,從來沒有被磨滅過,即使當時你與黎大哥好,我知道你喜歡他。可是我就是情不自禁地會那麼想,做一點事成功,都會令我非常高興,因為會想到你,我知道,當時我那麼想,很對不起黎大哥。但是,我就是情不自禁。」
「每天只要我管住自己不去想你,我就很痛苦,如果我不再管自己,放任自己去想你,即使明知道你不能跟我在一起,也會覺得很快樂。」
「青姐姐,我是不是很傻?」青晴在他身後,靜靜地听著這些話,仿佛又回到那個竹影斑駁的午後。
他剛從作坊上下來,手上帶著新鮮的陶泥,他領她看那些,粗制的,精致的瓷器,他帶她去他山腳下的被白色的欏木石楠花所覆蓋的金黃色的草屋,草屋里驚人的各式杯子,各種不同的造型,巧奪天工,還有第一次嘗到君山銀針茶。
在山谷底,河岸上,竹影里,他們貼地躺在草地上,望著幽藍的天,高高的雲,那種感覺又在她心里復蘇。他的那些話,也在她心里復蘇。
只是,那時的她心里有黎源,而此時的她,心里又放不下岳飛,她怎能接受這份純淨的情感,如果可以,她真的願意跟他在一起,過那種安逸甜蜜的生活。
她讓他松開手,她繼續安靜地為他系好腰帶,叫他轉過來,再次打量他,笑道︰「好看多了。」
竇銅專注地望著她,痴痴地道︰「你……回答我。」
「我沒有忘,可是……竇銅……」她說不下去。
竇銅喉結動了一下,望著她,青晴終于鼓起勇氣,仰起臉,望著他干淨的,男孩兒式的大眼楮,她愧疚又痛苦,她終于擠出幾個字︰「我心里已經有別人了。」
這句話石破天驚,黎源去世不到一年,她怎麼會愛上別人?竇銅很詫異,疑惑地看著她,覺得這句話不是她說的,或者他根本沒有听清這句話。青晴將臉別過,望著窗外。
她沒有辦法與竇銅解釋。她現在不能離開的人是岳飛,因為她知道岳飛的那一天,所以她糾結著,痛苦著,她怕看到他的那一天,她想改變,但又不知從何下手,能否改變。
對于岳飛是仰慕,是愛戀,是責任?她說不清楚。她只覺得一肚子話裝在心里,卻有口難言。
但是如果她不說,那就等于是害了竇銅。
「我們沒見面的日子里發生了許多事,並不是你不好,但願你別怪我。」
竇銅杵在那里,仿佛仍沒回過神來,青晴道︰「天色不早了,那邊也該關門了。你早點歇息吧。」
竇銅不動,問道︰「那人是誰?」
「你不必問,以後你會知道。」
「他為什麼沒陪著你,是有家小嗎?」
青晴點頭︰「是,」
「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一個英雄。」
「是很有身份的人嗎?」
「竇銅,不要再問了,他沒有你幸運。」
「我覺得他很幸運,因為有你能愛他。」竇銅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個如玉般的陶瓷小像,輕輕地放在桌上。然後帶門而去。
青晴直到他走進古董店,听到那邊吱呀的關門聲。才走到桌前,拿起那個十多公分的小像,她記起,那次在君山山坳,竇銅不讓她走,說有驚喜給她,但她還是走了,後來一直沒有看到,難道就是這個小像?
她托在眼前,這就是她啊!這是依照她的模樣而做的瓷像。他親手捏就,親手勾勒,親手上彩,親手描繪,親手燒制的她的瓷像。
這麼生動,逼真,簡直比她還要美,她要在他心里記得多麼深刻,才能憑空做出這麼細膩,惟妙惟肖,有如臨摹的肖像來。
燭燈下晶瑩的瓷光,青晴將小像貼在臉頰上,光滑的冰涼。兩點淚恰巧打在瓷人的臉上,滴落之後掛著濕痕,仿佛是瓷人也流淚了。
躺在床上,又是一夜未眠,她知道,他會很痛苦,短時間內讓他忘了她也不可能。只是她總出現在他的眼前,便是對他更加不利。可是她又能到哪里去呢。
早晨,剛剛合眼,果果便來敲她的門,她眼楮欠開一條縫兒,只覺得眼楮火灼一般,眼皮好沉重。果果到她床前,驚道︰「你眼楮怎麼腫得這樣厲害。」青晴用手一模,果然眼皮變得很厚。
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流了多少淚。那尊小像就在她手邊,她趕緊往身底下掖了掖,本來果果知道也沒什麼,只是她不想這件事再被議論。
「我說吧,叫你不要那麼拼命,沈姐姐又沒催你,你急什麼,整晚整晚的繡,當真是不要命了。」她以為是連日刺繡所致。
「我去叫沈姐姐請大夫。」
「別,別去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睡半天就好啦。你先出去吧。跟沈姐姐說,我休息半天。」果果答應出去了。一會兒又回來,給她端了一碗粥,一碟小菜。
青晴一口沒吃,也不覺得餓。
中午時,沈流霞來叫她吃飯,見她眼楮腫著,但是已經消了很多,眼楮能睜得大一點了,沈流霞拉著她往飯廳走,桌上已經擺滿了菜,果果和竇銅已經坐在了桌前,見有許多菜,二人坐定,青晴笑道︰「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啊?」
沈流霞靈眸一轉,執起酒壺笑道︰「今天是本壽星的好日子,雖然沒有收到禮物,但本壽星很高興與你們同樂,請你們喝酒!」
三人齊道︰「罪過罪過,你怎麼不早說,也好讓我們準備禮物。」
「今年你們知道了,過年不就能給我準備禮物了嗎,何必急于一時?」
「那不行,那怎麼好意思喝你的壽酒呢,過後一定補給你。」
沈流霞高興地道︰「好,我等你們補給我。」
青晴執壺與她先倒了一杯酒,然後三人再各倒一杯,沈流霞端起酒杯,站了起來,大家也要站起來,被她一揮手,示意不要動,她吸了一口氣,眼望上方,忽然眼中潮濕,舉杯當空,恭親地道︰「孩兒的生日,娘的苦日,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敬娘一杯,願娘在天上,能太平快樂。」一杯酒灑于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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