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站站內醫療站內,安以倩正在和值班的醫生交換意見。
根據前期初步診斷,黃蘇梅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她只不過是疲勞過度,外加營養不良而已。所以,醫生甚至連生理鹽水都不想浪費,他告訴安以倩,等她同學醒了,自己去保溫箱拿套免費的營養餐吃飽走人。
那套營養餐,算是地鐵站因為咸濕佬事件給予的補償。
說罷,這名結束工作的男子打了一個哈欠,開始收拾他的個人物品,準備結束醫療站的營業,以及自己一整天的工作。
……
醫療站走廊上,因為沒有手機的關系,安以倩用座機給遠在宿舍打了通電話。電話那頭好像正在進行派對,反正很熱鬧就是,安以倩必須用吼的才能讓接電話者听見自己的聲音。這通電話的接听者是哈里斯,她給對方簡單地給對方說了一下黃蘇梅的情況。
因為曾經的室友昏到在大街上,因為異國他鄉的同胞正處在危難之中,所以安以倩沒辦法丟下對方就走。所以她今天晚上要很遲才能回去,也許要等到明天早上。
哈里斯听了,二話沒說地表示自己馬上開車去接安以倩。
電話那頭,好像有什麼必須她今晚回宿舍的原因。
掛上電話,剛回到病員休息區,就听見黃蘇梅歇斯底里的哭聲,好像因為自己昏倒了,所以碼定自己會失去工作。而她現在刷盤子的那家店,老板娘有些jp,每次都要扣留打工者一個月的薪水,也就是這個月發的往往是上個月的錢。就這樣還不過分,她還特別喜歡用各種理由扣別人工資,而且一扣就是整個月。
別的不為。只為那些到她店里打工的全是不受法律保護的黑工,這些人就算被坑也沒辦法保護自己的合理權益。因為自己身份的非法性,就像被jp老板娘坑掉整個月工資,只能被迫吃下啞巴虧。而溫哥華城里,那些排著隊等待工作機會的黑工,早就多到供不應求了,多到她怎麼坑都不會重復。所以,一直以來jp老板娘放心大膽地坑員工,放心大膽地以芝麻綠豆大小的事一口氣扣掉人家整個月的薪水。
見到安以倩進來,黃蘇梅就像突然為自己滿腔的憤怒找到了宣泄點似的大聲嚷嚷。「看看。因為你多管閑事的關系,我這兩個月全白干了。那個刻薄的太婆一定會拿今天晚上的曠工生事,別說這個月的工錢。甚至就連上個月的,她絕對會一份錢不給。我給她刷了整整五十七天盤子,每天要洗八個小時以上,別的不為,只為能夠多吃一口飯。就算不能吃飽。好歹,我想多吃一口啊……你這樣想要讓我如何是好,你是不是想要讓我活不下去?」
黃蘇梅將自己被洗碗液泡得整個變色變形而且蛻皮嚴重的手舉到安以倩面前,那雙手不像年輕姑娘的手看的安以倩整個心一抖。
只不過短短幾十天而已,那雙曾經嬌女敕白皙的手竟然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因為太過哀傷,她甚至沒機會注意到對方話的無理取鬧。要知道她們兩個可是同鄉啊。從某個意義上講,所有奔波在溫哥華內的留學生,他們在某個層次上現在已經成為命運共同體了。至少城市的主人。無論是白人還是黑人,當他們在提及這些華裔留學生時,不會詳細到區分具體哪一個。他們在大多數時候,大多數場合下會一籠統地說。
他們那些黃人啊,又或者精確一點地說他們那些華人啊。
「看看你自己的隨便行事。你以為自己冒充正義英雄。自以為是地對我好,就真的對我好了嗎?因為你的行為。現在我一口氣失去了整整五十七天工資,458塊呢。」
一手拿著地鐵站免費提供的營養套餐,安以倩用淡然的表情看著黃蘇梅,她甚至就連辯解和生氣的想法也沒有,只是將便當整個砸在對方面前。面對這個虛弱、憔悴而且神經質的姑娘,她還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才好。
也不想過多地去批評。
「那樣的老板娘,不給她做了。直接把她給炒了。人和人之間的尊敬是相互的,姑娘,記住你是個人,有尊嚴有面子的大活人。就算你自己不要尊嚴,你遠在家鄉的父母還需要。我們這些你在異國他鄉的同胞還需要。」
搬開營養餐的外殼,將餐具插了進去,安以倩把弄好的食物推倒黃蘇梅面前。
後者尖酸地一笑道,不干了?炒掉老板,你以為溫哥華內有多少待業的黑工,那些人多到比整整是現有工作崗位的好幾倍之多。蘿卜比坑位多了好幾倍,你明白現在就業的嚴重情形嗎?你以為競爭一個崗位很容易嗎,這個崗位我排了好幾天隊才得到的?
她咄咄逼人道,隨後自我解嘲地說。對了,我忘了你是大嫂,尊敬的盧克大哥的女人,四肢不粘牙的貴婦人。象你們這樣的人,怎麼會了解我們這等低賤平民的作為。
也許是真個的餓了,被食物的香氣那麼一燻,黃蘇梅接過安以倩手里的餐具大口大口地吃著。而她,就那麼用手撐著下額看著對方進食,一聲不吭。
寂靜在兩個姑娘之間盤旋。
也許是因為饑餓被食物滿足,又或者是因為一時之氣已經發泄完畢,黃蘇梅從最初的焦躁和狂暴中逐漸舒緩了下來。
臉上一紅地將頭低下。
對不起。
她喃喃道。
等到整份食物被風卷殘雲,她已經恢復成為正常的自己。
人在太過饑餓的情況下容易恐慌,這很正常。
就像是想要發泄自己那般,黃蘇梅開始講她和她的特色家庭情況。
……
黃蘇梅的老家屬于內陸一個中心城市,那種特別窮,特別封建,特別重男輕女的地方。
黃蘇梅女乃女乃生了三個兒子,那是她一輩子的驕傲。所以她絕對不會把沒有給自己家添孫的媳婦當做自己人的打算。但黃蘇梅的母親就是那麼一位不幸之人,因為丈夫在政府部門工作的關系,第一胎生了女兒的她不能再生了。所以只能被迫生活在婆母的歧視和虐待之中。
因為黃蘇梅是個女孩的關系,她和母親一直被父親的家人當做家賊對待。
日防夜防,怎麼也防不住的家賊。
可是,時代畢竟不同了,這個年代的媳婦雖然還不能象外國女人一般直接視公婆為無物,但公婆想要再象舊社會一樣對她們的人生只手遮天,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一邊是婆婆囂張跋扈地三天兩頭上門打鬧生事,另一方是父親的老實愚孝。對妻子和女兒的悲慘境地視而不見。再加上地方傳統做派嚴重,人們見不慣女人離婚,所以。日積月累,黃蘇梅母親心中的怨恨然越來越可怕。
事情的爆發點,自然就是黃蘇梅女乃女乃最疼愛的二媳婦將自己的一對兒子送去美國留學。
那位原本就是大老板千金的媳婦,因為給婆婆封的紅包十分厚實,又給丈夫添了一對雙胞胎兒子的關系。所以被黃蘇梅捧得天上天下無雙似的。
听聞二媳婦要送孫子去美國讀書那麼風光的事。沒事都能找點事折磨兩母女的黃蘇梅女乃女乃自然又找到了新的消遣辦法。用來侮辱和嘲笑母女兩人,順便讓自己的生活再充實幾天。
在那位老人日以續夜地尖酸刻薄了整整半年之後,黃蘇梅的母親在也忍不住地爆發了。
大手一拍地道,留學,既然這個年代是個人都得留學,那麼我們家的姑娘怎麼也不會比別人差了去。這年頭。誰說女兒不如男。
因為多年以來,黃蘇梅女乃女乃總拿二媳婦壓黃蘇梅母親的關系,所以她怎麼忍無可忍。
大掌一拍之後。自然是各種費用,各種手續。
可是黃蘇梅女乃女乃怎麼可能是個消停得了的女人,她要是不沒事找事地給黃蘇梅母女添點堵,她那肚子吃進去的油水要如何消化。她那無心睡眠的漫漫長夜要如何度過。
于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繼續鬧事道,老大大指桑罵槐道。人家的兒子到美國去留學非但不要自己家拿一分錢,反而還要賺大把大把的錢寄回國孝敬老人。人家可說了。大學一畢業就能在美國買上別墅,找上白人媳婦,還能把爹媽,爺爺女乃女乃接過期一起享受清福。
黃蘇梅女乃女乃一字一句地挖苦,意思就是,但凡出國還要家里給寄生活費,全都是廢物。
被婆婆這麼一說,原本就壓抑了整整二十年的黃蘇梅媽媽如何能忍,所以,那位怒火中燒的女士當場下命,黃蘇梅必須勤工儉學支撐自己的整個留學生涯。否則她不認這女兒。
所以,黃蘇梅的悲劇就這麼定了。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道,每次打電話都給母親說,留學生在海外找工作不容易。人家引進留學生是為了賺錢,不是讓我們跑到人家國家,和別人本國公民競爭工作機會的。我們在這里做黑工養活自己不容易,不想做黑工了,請她多少給點生活費。
可是,只要有女乃女乃的挑撥離間在,母親就永遠無法以清醒的腦子認清事實。
最可悲的是,因為父親愚孝的關系,無論女乃女乃做得有多麼過分,母親還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地在女乃女乃面前低頭做小。她被整個社會,被整個五千年文化傳統壓著,完全不得空。
因為女乃女乃是個控制欲超強的強勢者,家里的錢全在那老人手上。她是大權在握,掌握中饋的主母。所以,就算母親偶爾想給黃蘇梅寄點錢,也是不能的。
說到這里,黃蘇梅補充了一下。
不是家里沒錢,而是女乃女乃的眼神毒著呢。她飛天遁地地盯著母親,只等抓她把柄。
而父親,就算活到五十歲,他的腦子依舊生在自己母親身上。他是那種完全沒有自己主見,父母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大孝子。對于父親而言女乃女乃的命令就是皇權至尊。
只要女乃女乃還活著,我就只能這個樣子……
這麼淒慘卑微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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