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立了功,玉牌自是大吵大嚷的,這一次它卻沒了動靜,過了好半響,才道,「我以前曾說過,要你替我辦件事,如今正是時候了。」
自玉牌說話起,它就從未這般一板一眼過,蕭景也有些奇怪,只等著它在此開口。
「本座有一故友,被囚在這無道洞,已有一百一十三年了,玄宗秘境成百上千,我帶你逃至此處,也是為了還他人情。」
玉牌也有些忐忑,他從未把此事透露于蕭景,一是覺得此子修為未夠,而他也不願將蕭景扯進這千萬年的舊事中來,但也是因緣巧合,蕭景在忙不擇路之時,偏選了東北的朝向,待玉牌發現的時候,他們離這洞窟不過半里之遙。這或許也是命數吧,玉牌一面想著,跟著蕭景朝洞中走去。
這洞窟也怪,並無光口,這一路走來,卻是連每一顆碎石都看得清楚,玉牌並未叮囑什麼,蕭景就放下心,緩緩向前走去,剛才入洞,早已是千鈞一發的時刻,他雖閃躲了一二,腰間還是被撕出條大口,雖服了回元丹,那傷處也仍舊不見好,那便血浸著衣衫,緩緩向下流去。
走了模約一刻,這窄小的石道算是走到頭了,蕭景順著道路一拐,竟見著另一番天地。
那里頭的洞窟是極廣的,足足有七八丈高度,而那周遭岩石皆是潔白如雪,相互映照之下,竟如星辰光輝似的明滅不惜,這處的地面更是光滑如鏡,有如臘月的湖水,踏在上面又冷又硬。
蕭景越往內走,那四周的寒意也愈發的大了,然那些白岩亦是愈發的晶瑩,到了後來,竟成了琉璃似的模樣,這萬千的白石,齊齊匯聚在洞穴中央,最終在那形成了一塊接地支天的石柱。
「就是這了。」玉牌長嘆道,過了一百年,它總算是回來了。
蕭景定眼看去,那白柱周圍似有無數的裂痕,從外向內,逐漸的減少,到了正中,竟是光潔如泉水一般,泛著一揉碎的光,而在這片水光里,尚有一人。
白衣,白袍,白發,若是常人,早與這天地溶作一塊了,然里面這位,你卻沒法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他長得太出眾了,膚若美玉瑩白,五官精致不染塵埃,而那眉若青黛,懸停入鬢,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恰是凡人常說的遠山之色。然這白潔如玉的額間,卻有一抹丹砂之痕,如什麼人用手指劃上一般,鮮艷如血,間有紅芒隱隱流過。
他雖閉著眼,陷入了沉眠,卻讓人忍不住揣測此人醒來時,該是何等的風華臨世。
「……離天尊者。」蕭景喃喃道,他自是見過此人的,當日岱錦城外,幽冥鬼火焚燒萬魂,他受那惡鬼圍趕,玉牌只招來了一道清影,而後,是在那聚靈陣前,便是他的一縷神識同六道塔交手,此人的劍是使得極好的,身姿飄渺,劍若長虹,那景象,就是再過上幾十年也未必能忘記,如今,卻是見著本尊了。
「不錯,這萬載難遇的狐媚長相,就他一人莫屬。」玉牌在旁說著,它倒是沒閑著,早將這封印之術重新探查了一遍,心里已有了八分把握。
「他那時闖了大禍,玄宗掌門便將他封在了此處,也未說何日終止這刑法,這無道洞,本就是歲寒玄晶生長的地方,若想鎖住一個大能,倒也並非難事。♀」玉牌解釋道,它的精力,全都放在這玄晶脈路之上,就連蕭景腰上的劍傷也未察覺,
「歲寒之物,燁以生光,它們雖困住了離天,使他真氣不得發,但也僅此而已,若是有外力相助,這萬年的玄冰柱自是不堪離天一擊的,而我所求你的,也正是此事。」
蕭景已行至那冰柱之前,細細打量︰「這玄冰的氣韻倒有三十六道周天,若我將它們一一破去,就可把尊者月兌離其中了?」
玉牌倒真沒什麼好說的了,蕭景這小子,制器煉丹從來是沒法看的,因著經脈破損,每日打坐的功夫都得費去三四個時辰,于這天地靈氣的領悟,卻是比常人深刻許多。
蕭景伸出手,平攤在那冰柱之上,那歲寒玄冰凌厲非常,初探之時,五指皆似踫著了無數小針似的,痛癢難耐,待著庚金之氣探入其間,那感覺又平然消退了,只余一陣又一陣的寒意,接踵而來。
這玄冰在此生長了萬年,內里的靈氣自有其路數,蕭景感知了片刻,便知這物在東西拐角,而這循環不斷的靈氣,也在那兩處薄弱了許多。五行之中,庚金生水,這兩氣本就交融反復,這般突然探入,倒也是暢通無阻的,蕭景依次漸近,算是突破了二十多層回路。
這會兒,他的手掌早已埋入那玄冰中央,那里頭自是極冷的,比之冬日的冰雪,還要尤勝幾分,但有偏偏是流動著的,夾著一重接一重壬水之氣,在那柱中川流不息。既到了這處,蕭景就越發的小心了,五指微動,在瞬息之間,就將庚金之氣分作百來段,在這極寒的水流里找尋出路,半刻之間,又是一層破去了。
這三十六周天,想要一下破去談何容易,玉牌在旁看著也著急,它怕蕭景一個失誤,就此擾亂了玄冰靈氣,靈氣絮亂無章,十年內,這玄冰自是再入不得了。若倒了那時,指不定還會生出什麼變化呢,所以這機會,也就只有一次。
這越想,它就越急,只能將先前的化形之法使出,白光落地,轉瞬就成了一只玲瓏小巧的貓兒,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蕭景,仿佛見著了什麼異動,就要撲上前挽救似的。
蕭景現在,卻是對著最後一道了,他與那離天也不過半寸遠,五指確如萬線纏繞一般,一動也不能動,歲寒玄冰積攢了萬年,這壬水之氣早就金丹期的修士一般了,不但雄渾,更是排斥一切外物,將離天牢牢地埋在了其中。蕭景抿著唇,將一身的神識分散,化作了一千,一萬道碎片,攜著庚金之氣繼續向前。
這一招自是極費力的,待他如此運轉了三兩會兒,額間早已是大汗淋灕了,然這萬道庚金之氣也著實起了效用,竟是生生突破了最後一層,而這一刻,蕭景也一手拽住了離天。
蕭景只覺掌心震顫,那人尚未睜眼,周身的真氣業已四散開來。
那氣息太盛,也太可怖,竟是像萬鬼嘶嚎一般,忽高忽低,忽遠忽近,蕭景的神識本就不在一處,受這真氣一激,體內那至陰的真氣竟是興起,與那魔氣交相呼應起來。
若是尋常時候,倒也尚可,只需定神半刻就自然平復了,而蕭景早在築基臨界這處停了數日了,九陰之氣此時一動,竟是直直沖入了丹田,混雜凝結,即將在那處成液的景象。蕭景丹田處的九陽之氣本就弱勢,受那黑水一觸,竟是自行消去了一兩層。
這陰陽一經失衡,蕭景就如在冰火間頓走一般,一會極冷,一會極熱,兩相反復,他的面色業已蒼白如紙。
偏偏是這個時候,玉牌那個著急啊,心中閃過數個應急之法,又讓它一個個的否決了。
外頭的兩人不顧其他,這里面的,卻是當真醒了過來,那人衣袂翻飛,五指變換,那十幾丈寬的萬年玄晶,竟是由中崩裂,一眾壬水之氣四散,再不復先前盛景。
蕭景早已是神識難定,渾身一軟,就要向後倒去,卻是被人一手扶住了。
「百年未見,你倒又辦了樁錯事。」白衣人半摟著蕭景,一手探向了少年脈搏。
「他怎樣了?」玉牌在一旁看著,恨不得跳到蕭景身上去,不過它也清楚,離天只會一掌將它拍下。
「還能如何,你自己的心法還需我多說?學成的沒一個,死了的倒有千千萬萬。」離天鄙夷道,他也不再理會玄霄牌,只將蕭景放在一平緩處,五指輕動,幾根帶血的金針就直直飛入空中,受他那真氣一觸,便是連灰也沒剩下。
從出來到現在,離天一字也未問,並非不願,而是他從未陷入沉眠,他神識何其強盛,早在蕭景逃自洞口之前,就已察覺。他在此地呆了百年,除卻那經年不絕的壬水,再無旁的東西,沉寂了百年,這來的頭一人,離天自是細細打量過了,他知這少年有傷,一身的真氣勃勃欲出,恐是到了即將築基的時候。
他又听見玄霄抹黑自己,也知那人答應了下來,當時他就想著,這小子當真膽大,無量境界,竟也闖進歲寒玄冰之中,但對方的神識卻也靈巧,這毫無計劃地冒然闖入,竟也成了事。
離天方探過蕭景脈象,陰盛而陽衰,再過半刻,這奇經八脈便會衰竭,離天拂去了對方的亂發,一指搭在了少年的衣襟上,正要向旁扯去,就听著玉牌在後頭亂叫︰「你個魔修,撥人衣服作甚?」
那漂亮得不行的魔修側過頭,一雙桃花眼里,是止不住的鄙夷之色,薄唇微啟,只吐出了兩個字。
「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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