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天台山百萬萬畝,而這其中十之七八,皆屬玄宗門下,玄宗雖有弟子十萬,然這內門弟子,不過三千爾,至于那七十二峰,三十六洞天,更是在宗門正中央的位置。至于這外門疆域,則延綿了千百里,好比那凡間的郡府一般,雖說有十萬修士,但多數人,平日也是踫不上一面的。
在這外門之中,又有無數的山頭,大多無名,因地處荒蕪,靈脈不佳,便是無人願意駐留的地方,而這有名字呢,多是靈脈尚可的,隨著宗門弟子增多,也是將這天台山周遭都探過了一次,這至西面的九墓山,便是其中之一。
而這九墓山中,倒真無什麼墓穴,只是因山頭九座,多以方形為峰,這才被人稱作了九墓,至于後來定居的,遇著這不吉利的名字,也只能認了下來。
那日異象,早已驚動了玄宗內門,不少峰主派人前去打探,卻只見著一叢荒坡,就是連那修士的氣息,也是嘎然而止了。知道無道洞的,到底是少數,但如此下去,難保不會有個知情之人,離天收起棋盤,也不多做停留,帶著蕭景,縱著一行遁影天魔而去。
那遁影天魔來去無形,就是金丹修士在前,也未必能察覺一絲一毫,這如風似箭地奔走了半個時辰,已是到了這無人喜歡的九墓山中。這地方確實偏遠,兼之妖獸橫行,就是呆在這修行的,過不了幾年也會自行離去,所以不消一刻,就找著了一處荒廢的房子。
而蕭景築基功成,又因那生死二氣醇厚,一並沖擊了旋照之境,神識深陷,又過了一日才幽幽轉醒。
這一睜開眼,卻是在一間土磚木欄的房子里,他身上蓋著件舊袍,泛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而他剛支起身,就看著一人背對自己,手中提著陶壺,沿著杯沿慢悠悠地倒水。
那茶具粗陋,只余陶色,然那人的手卻如青蔥似的,縴長白皙,末端的指甲泛著粉意,在陽光下頭微微透著光,當真是一點瑕疵也無。
蕭景本想開口的,卻是剛說出一字,就咳上了半會,許是太久沒說話了,這喉嚨也生了疙瘩,非得打磨兩下才能好。
「你總算是醒了。」他听見那人說,隨後是一盞沏好的茶,蕭景接了過去,這才入口,又讓熱水燙得說不出話了。
這遞茶的倒是樂不可支,直接坐在了床頭,這下子,蕭景倒是把人看清楚了,竟也是一十五六歲的少年修士,只是眉目如畫,一雙桃花眼更是春水無雙,乍一看,倒像是翩翩少女了。這少年身著一身白裳,與內門的規制不同,卻是粗麻制的,不帶半分的靈氣。
蕭景自入了屠景峰,就沒再宗門內走動過,他總算緩過了氣,才道︰「這位師弟,敢問這是何處?」
那白衣少年有些驚訝地眨眨眼,倒沒說別的,只道︰「此處是玄宗九墓山,地處西面,已是到了宗門最外圍的地方。」復又湊近了幾寸,有些好奇地看著蕭景︰「你既是內門弟子,又怎麼會到九墓山呢?可是奉了師門之令?」
這一問,倒是把蕭景給怔住了,他只記得自己受那張文錦追趕,一路奔逃,卻不知怎麼將其甩開的,再往後,就是那九陰之氣大盛,而他亦坐定築基的事了。至于這中間發生了何事,竟是一點印象也無,就好似被什麼東西平白抹去了一般。
蕭景搖了搖頭,道︰「我亦是記不清了。」
「許是摔著了吧,我也是在林子里踫著你的,看那樹枝折斷了不少,便知是從高處砸下來的。」少年也不再問了,似是得了什麼滿意的答案,他笑嘻嘻地坐在那,輕聲道︰「我名江離,離別之離,你又叫什麼?」
江離人生得好,年紀也不大,這般巧言相問之時,當真是沒法生出半點懷疑的,蕭景也沒怎麼多想,就開口道︰「我叫蕭景。」
「原來是蕭師兄。」江離煞有介事地點頭。
「我方入宗門五年,算不得什麼師兄。」蕭景矢口否認,玄宗的規矩,他亦是清楚的,大多修士便是在這宗門內長大,四五歲起,便算是習了道門,雖說是大宗門,就是以一國相稱,也是屬實的。
這江離看似無量七階的修為,一身靈氣倒是雜亂得很,像是從未細細修煉一般,想來也是沒有師門的。
蕭景原還想問下內門之況,但話至嘴邊,到底是停住了,其實這九墓山,蕭景也未嘗沒听過,此山已是到了宗門的外圍,與那內門七十二峰相隔何止百里,他那日怎麼也得跑上一日一夜,才會到了這般偏遠的地方。但玉牌一路隨著自己,怎麼也能知道個大概才是。
這一喚,那牌子卻是不應了,仿若一尋常玉石似的,一動不動的掛在蕭景胸前,想起在燕華洞天之時,玉牌也曾幻化出形體,四處游蕩,想來是他築基太久,那法寶一個按奈不住,四處走蕩去了。
蕭景還未用神識探查,就听見江離冒出一句︰「這貓兒可是你的靈寵?」說著就從門口,拎起一團白球,直直丟了過來。
玉牌沖著江離哼哧了兩聲,到底是讓蕭景攔住了,一面用神識向這法寶問道︰「我閉關這一月,究竟生出了什麼事?」
我就知道會如此,玉牌在心里埋怨道,它本就呆在門口的,蕭景醒來後,原也想頭一個沖進來,卻讓那離天攔在外頭,一面同蕭景說了些有的沒的,什麼外門弟子,什麼無量境的修為,這都五百歲了,還裝什麼女敕?但它也不好一下戳穿對方,畢竟也是它有求于人,現下這情況,若離天不樂意了,還不知這小子有沒有活路。
它琢磨了片刻,也就把這月余的事情忽悠了過去,只道蕭景受那張文錦一擊,墜入山崖,倒是因此逃過了追殺,玉牌雖不屑編造謊話,但活了幾萬年,這點功夫畢竟是有的,它也不詳說,話鋒一轉,就說到那內門的變化上︰「你如今,倒是回不去內門了。」
「你可記得那守牢的範柏?那日張文錦過去,也是借的青雲子的殼子,那小子被縛住,眼睜睜看著你二人離去,想來也是那張家一早料好的。有了他這證詞,星法殿九長老,除了虛彌,都覺得是青雲子帶著罪徒逃走,現已發了話,說青雲峰主若不回來,這屠景峰也得暫時歸給星法殿管束……別動,你先听我說完,再行決定可好?我還去過屠景峰,你那師傅確實不在那了,只是內門素有秘術,若在內門殺了他,必會引出些動靜才是,再說了,張文錦那乾坤之術可沒有第二人學會。」
「你現在就是回去,也不保張家率先將你除去,那星法殿也未必安全,還不若呆在這,好生修煉,待到時機成熟,再做計劃。」
蕭景一語不發,過了好半會,方點了點頭,青雲子為師五年,幾近是把最好的靈材投到蕭景身上,只盼他能好上一兩分,對蕭景而言,他這師傅就好比再生父母,也是這世上僅存的親人了,如今卻是生死不明,還讓星法殿撤去了峰主之位。
知他心里難受,玉牌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湊到蕭景身前,打了個轉,坐在他膝上了,這一下倒是過去了三兩時辰,蕭景總算是落了地,只道自己出去練劍了。
玉牌自不擔心蕭景亂來,自己既苦口婆心地解釋了一番,那小子還算聰敏,自不會沖回去送死,再說了,這九墓山也算是玄宗至西了,就是想跑回去也不容易啊……想到這,玉牌倒是悟了過來,看著屋子里的另一人,那魔修變了年紀修為,倒是裝模作樣地打起坐來。
「此停九墓山,是你故意而為之。」玉牌道,這魔修的心思一日三變,總是沒個準的,但細細推敲,到底是藏著一番道理。
離天看了它一眼,笑道︰「我一魔修,怎會在一群大能里久佇,再者,蕭景如今受星法殿追捕,在宗門邊緣,自會安全許多,此處妖獸雖多,但到底比不上人心之險。」
「既如此,你又何須騙他?」
「他受天魔所擾,失了那日記憶,我順水推舟編個身份,又有何妨?」離天反問,這一點,玉牌倒真沒法駁回的,這習了無上天魔之法的,心性就是這般反復無常,他覺有趣,便是做了,自不會在意什麼世俗倫常的。
「我既答應你,護他五年,必是不會食言的。」說到這,離天也一改玩笑神色,眸色轉深,狀如九淵之水︰「我在這玄宗,尚有一事未了,待到那時,也算是還了他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