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那蚌殼化形的隨從叫道,他倒機敏,硬是在這千萬株桃樹竄起,南北忽變之時,緊緊跟在葵已後頭,這會兒,還扯著人衣角問︰「您那九樞魔藤怎麼就不動了?」
他指的無非是葵已種下的藤蔓,一刻之前,那東西布滿了整片石窟,就連中央滾燙的火池也延展了一二,可這桃樹林一冒,那原有人臂粗細的藤條,忽的萎去了一半,癱在地上,宛若枯枝。
葵已揮手,甩開了那只老蚌,他心里清楚得很,全是這桃花惹來的禍端,他放出的魔藤本就是陰血所制,見不得白日之光,更沒法與這般多的□抗衡。
而這桃樹,看著常見,實屬三先之木也,所謂三先,便是在混沌初生,天地方開之時,頭一刻生出的物事,此樹既見過西王母乘青鳥歸去,又入過女媧補天時的熔爐,若論其淵源,天下間少有活物可比擬的。至于那些上古時便遺留下來的老樹,凝了萬萬年的靈氣,早就成了難得一見的靈物,食其果可增百年壽元,以其身制劍,可屠九獄天魔。
桃花沼里的樹子,不過長了十數年的樣子,但勝在成林成勢,乍眼望去,只見那桃瓣如煙,飄渺無際,徒生出難以逃離之感。
桃林中或有成千上百的迷障,但任它九曲十八彎,至多也拖延不過三刻。
若只是一個玄宗來的毛頭小兒,倒是可以任其離去,但那德山二主的魂魄,卻不是什麼妖修都可替代得了的,就焚道所知,晏秋也修行了千年,離那金丹大成之日,也是指日可待的,若說結丹的修士有什麼不同,便是其神魂之上,也帶著畢生的修為。
像晏秋這般,離金丹還差一步的,她那三魂六魄里,已是有了昔日的道心。
常人若想修真得道,有三樣東西是必不可缺,一為心法,二為道行,其三,便是道心一樣了,這物讓一萬人講,便有一萬種解答,但凡是修為有成的,其道心之堅,也是常人所能及的,這千來年的悟道,就是說與人听,也能抵上幾十年的閉關參悟。
其實這般修煉,反倒是不好,因著听了他人的門路,往後想要更近一步,反倒是困擾了神思,難上加難了。小洞天的修士于此番呼之若鷲,也是貪那一朝一夕的捷徑,到底是未能得見金丹以上的大能。
倘若晏秋的魂魄在手,于葵已,又是另一等的大事了,制了他人魂魄,將其置于煉魂珠內,別說道心,就是有什麼藏了七八百年的秘密也是一覽無余的。
葵已深知自個兒的修為再難精進,對這些邪門歪道也就愈發的在行起來,他心知焚道將燕華洞天視作玩物,待用盡榨干之時,就會重回大世界,再不會計較他們這干妖修的死活。
待焚道離去,除卻四位護法,洞天中再無大妖,還不是他葵已坐地稱王的時候?但在那之前,他必得備下些籌碼,也好與那些家伙一戰,好比這晏秋夫妻的魂魄,就是他勢在必得之物了。
葵已心里的算盤是打得一溜一溜的,眼中功夫也未閑下,他踱步了十來尺,取出一黑玉小瓶,將其中腥臭烏黑的汁液,盡數倒在了枯藤上頭,常人避之不及的陰血,那物如久旱逢甘露一般,冒出了荊棘狀的新芽,很快便鼓脹起來,向著周遭竄去。
桃花沼雖斷了通路,但此地的石偶,鬼魂,仍是在葵已的掌控之下,那桃樹繁雜,又有參差靈氣糾纏其中,擾得人看不著北,但這九樞魔藤可不會未其所惑,葵已閉眼,與魔藤的神識相連,這間的一靜一動,花落花開,盡收眼底,也算是模著了幾個闖入者的方位。
不過是兩個玄宗弟子,修為也不過爾爾,真是少年意氣,這等地方又豈能容他們放肆?
這火池以外百里,全是火炭般炙熱的頑石,再往外,則是萬千交錯石道,有的路能通靈隱主峰,大多數,則是實打實的死路,想要借此機會逃走,也非易事。
葵已一面琢磨著,遂令那高個兒的石偶朝著這此處趕來,這具石偶在火池中煉化了幾十年,早沾染上了熔爐里的炙熱之氣,這垂頭一吐氣,就是滾燙的熱風,中間夾雜著燃燒著的石屑,粘在桃樹上,不一會就起了火,逐漸向下漫去。
不消一刻,這火就連綿了半里,隨之而起的灰煙也罩住了整個石窟,如此這般,那桃花林的木乙之氣倒是少了三四分。
「我乃焚道座下葵已護法,你們兩個小輩的,識相點就趕快出來,撤去桃花迷障,也可保全自己,再無性命之憂啊。」葵已道,他這一喊,是參了真氣的,可傳百里遠,每一聲都能震顫碎石,是直追著人耳朵去的。
蕭景在不遠處听著,含月劍微鳴了一陣,卻讓他按住了。
「暫且等著,」少年說,他正站在一株百年的桃樹下,手里拿著幾顆靈石,依方位依次排開,那些石子兒光潤似玉,一絲瑕疵也無,個中藏的皆是庚金之氣,在入燕華之前,蕭景自己也有十來顆靈石,但與之相較,卻差得有些遠了。
此地的靈脈雖為焚道毀去了大半,但那些萬年積載下的天材地寶仍是不少的,那未成形的土靈精自不必說,已讓蕭景用雲綢裹著,收近了乾坤帶里,而這些上品的靈石,多半是讓骷髏一路尋來的,按它的說法,本就是無主之物,不納為己用才是喪盡天良。
骷髏自己是用不上了,但還是忍不住地搗騰花花草草,一樹一石,所以這一路走來,蕭景也收獲頗多,乾坤袋塞的滿載,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有多少件東西。
單就靈石一類的,就有百來顆,品階皆上品,用在布陣上,幾近是以一敵二的效用,但即便是這樣,也經不住蕭景毫無顧忌的使出,僅這劍陣一角,已用去了半數。
「你這小子當真舍得啊?蘇某還是頭一次踫著那般大小的礦坑,想要再遇一次,也難咯。」骷髏叫道,也不知他是怎麼跟上的,待蕭景召出了桃花沼,再借機而退之後,便看見這蘇丙一驚一乍地站在自己身後。
這游魂總算長出了皮肉,鳳眼懸眉的,頭頂著個鳳翼紫金冠,不復早先那副陰慘模樣,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見靈石泛起九天星辰似的光芒,便知這陣法要將其中的靈氣抽得一干二淨,這大敵當前的,骷髏也知情況緊急,但到底是心疼東西,每每見著一石落地,像得了癆病一般,短促地吸著氣。
這可是百顆上等靈石啊,就是蘇丙佔山為王,坐享一處府地之時,也未必有這麼多石頭,要知這些東西太有用,也太少了,但凡修士得去,沒兩日就用在了煉器制丹上了。骷髏又長嘆了一聲,心里琢磨著這麼多的靈石,就是煉出一天階靈器也不在話下,虧得蕭景全灑在了陣法之中,全對付那老珊瑚了,當得可惜了。
越想,它就越恨那老鬼,恨不得將其磨成紅粉,全數吞下,挫骨揚灰為好。
「待此事過去,我自會答謝蘇前輩。」蕭景突然說道,他仍舊沒有回頭,匯氣凝神,將朱砂抹在了那株老樹上。
「蘇某可不缺這些石頭。」骷髏道,他已是魂魄之體,修士們熱衷的靈丹妙藥,天材地寶,于他只是好看的玩意兒罷了,找給蕭景,無非是自己改不掉生時的習慣。
「前輩已是過了轉世投胎的時日,但想再入輪回,也不是沒有辦法的,諸如清心返魂咒,我也是習過的。」蕭景回道。
魂離體七日,當踏入黃泉道,到那九幽冥府中去,但若過了此限,魂魄也就留在了天地之間,成了孤魂野鬼,無大仇大怨者,再過百年,也就無隱無蹤,化作一縷青煙散去了。
修士也可行返魂之術,只是以人力充當天道,總得付出點代價,清心返魂咒需得將施術人的真氣吸去九成,方可運轉,待那黃泉路開啟,直至魂歸九淵,哪怕靈力耗盡,也得念下去,否則只有反噬一路可走。這咒法沒了靈力,就如灶爐燃盡了柴火,只能燒著爐壁應付下去。到了修士這,也就是扯著七經八脈里的閑散靈氣,一絲一毫也不放過。
這個中的苦,沒有嘗過的人是不知道怕的,蘇丙只當蕭景是年少不懂事,才這般信口開河的。
「說的什麼胡話,蘇某就是在燕華呆上百年,千年也不成問題,入了輪回也沒什麼意思,全都忘光了,倒不如不要。」骷髏道,他繞著地上的靈石走了一陣,見南北東西皆以朱砂與烏木相交連,而那些骨劍則豎立于其上,隱隱有幾絲殺意透出。
「蕭兄弟,你擺的是哪個劍陣?」
「應是紫薇七殺吧。」蕭景想了想道,似是有些不確定。
骷髏心下一沉,你不懂又折騰個啥,白白費了蘇某辛苦找了的靈材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