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到底是不明白,蕭景想要布下的東西,並不在那五百七十二道陣法之中,這些上古傳下的大陣雖說有萬般神通,卻也不是能輕易設下的,但是所需的靈氣,就足以讓一小宗門耗盡百年積攢的靈材。所以這萬萬年下來,早有無數的修士在陣法上稍作修改,以期切斷些靈源,省下彌足珍貴的上品靈石。
先天之道又豈是易于修改的,這敢于與之相抗的,都是修士中的能人,多是費了上百年的心力,尚得出獨門的法子來,這些解法歷經千萬次推斷方成形,自不能為外人所知。
這道紫薇七殺陣,卻是收錄在了青雲子的書庫里。
蕭景這位師傅,論武,論煉丹,都不是拔尖的,但在修為進展上,也是難得一見的奇才了。青雲子能坐到一峰之主的位子,憑的並不單是靈盈尊者在宗門內的身份,青雲子此人,嗜書,于書卷經綸*不釋手,十載可讀千卷,這幾十上百年的過去,也就屯上了千千萬萬的書卷。
築基以後,修士便有了過目不忘之能,故而大多數的經卷都是讀後便罷,可棄之一旁了,好在青雲子是個理事的,在遷居屠景峰後,便將書冊按丹藥,體術,煉器,等百藝排開,這樣的木架子,足足立了百來個,蕭景頭一次入內,縱目望去,簡直不知從何入手。
入峰的時間一長,他也搞明白了,只挑著劍修那一處的書冊入手,這倒不是蕭景狹隘,只因那屠景峰的書庫如浩瀚江河,憑著他末等的修為,逐字逐句的讀,想將這小小的分類讀完,也需百年。
那位劍修前輩的手記不過殘本,掉落在青石地上,外層的書頁因潮氣皺成了一團,蕭景原想將其擺回架上,那藏于經脈的含月劍卻突然跑出來,黏在那冊子上不願散去了。
蕭景也屬無奈,這才將書冊翻開,不想這一看,就過去了一晝一夜,那寫書之人自號狂雲生,好寫些打油詩置于頁角,多半是嘲弄師兄弟的,此人自負劍修才是修真正宗,故而對旁的路數不屑于顧,稱體修,術修皆是庸人。這麼一本東西,蕭景本該直接扔去的,別的人他不清楚,但青雲子就是正宗的心修,其為人,修為,又豈容人肆意評價。
盡管這書有閑言苦語參雜其間,剩下的七八成,卻盡是那狂雲生的修煉體悟,這位修士到底是有輕視人的資本,與劍修的修煉,可謂分毫不漏,就連宗門入門的清風劍訣,他也在金丹時揣摩了幾年,推出此訣乃創派宗師所創的緣覺自在劍法,只是截取了開頭的一小段,置于外門書庫罷了。
狂雲生在劍術上也別具一格,他道劍法自由心定,只看對手氣韻出劍,方能制敵于萬變。蕭景修劍也有四年了,但這些根末微細的東西,決計不是十來春秋能領悟到的。
青雲子不修劍,玉牌只通一道劍法,這本殘卷于蕭景不可謂有用,他翻閱了十來頁,正是醍醐灌頂,不可自拔之時,卻在後卷的首頁停住了。
此書本是在狂雲生閉關閑暇時所寫,而這下卷,正是他閉關後所推演出的劍陣,因借用了北面七星君的排列,故稱紫薇七殺。
蕭景又驚又喜,劍陣可算是劍修者的巔峰之作,無數修士縱其一生也難見上一回,他自知修為低微,今生或無力施展,但能觀摩一二,也終歸是好的。他那日也是一時起意,就著炭棒將陣法推演了幾次,這才得出個大概,玉牌曾看了幾眼,很是不在乎的模樣,只道這世間有大小劍陣無數,然有大威能者,十個指頭都能數清。♀
玉牌像是見過大世面的,蕭景也不與它計較,倒是含月,在一旁候了兩日,看著蕭景推演完畢,總算散去了。
蕭景那日起興,萬萬不曾想到此陣還有可用之時,他依著陣法將靈石排開,卻又有些不確定了,到底是暗藏了先天大道的東西,這陣法還未成形,那些上品靈石竟順著北方七星的走勢排去,一盞茶間,如過了幾十載春秋,輪轉了百次有余。
這陣尚缺一門,已是按耐不住了,就連布在最外的骨劍也蠢蠢欲動,那些本是蕭景煉制的器皿,此時更像是著了魔一般,時東時西地竄動,蕭景凝起八分的神識,竟也無法將其壓制下去。狂雲生曾言此陣屬殺戮,有大凶之象,如此看來,倒不是虛言。
「乖乖,怎麼就擺了這麼個怪東西。」骷髏在一旁叫道,蕭景急,他比蕭景還急,當下就按住一顆靈石,欲將其壓制下去,但那物就如同被鋼筋鐵索套了個牢實,不為所動。
咫尺之外,本是布天蓋地的桃林已然去了半數,葵已手中的兩名石偶到底是未閑著,那石猴時上時下,不消一會便將幾十樹木連根拔起,至于那瘦高偶人噴吐的紅漿,早已點燃了無數桃枝。骷髏才一回頭,就見著那烈火如虎,濃煙滾滾,一副天地變色的景象。
「蕭兄弟……你這陣法要何時才能擺成?實在不行,現在離開也不算晚啊。」
蕭景搖頭,這道桃花沼里,不單有葵已這珊瑚妖,晏秋,張容復還不知在那處呆著,他此時一走,這片林子也保不住了,不消頃刻,二人便會暴露在外,受那妖修脅迫。
骷髏自然不懂某個悶葫蘆的考量,只嘆蕭景這小子視他若無物,虧蘇某還扯著一腔早沒了百年的肝腸為他擔驚受怕,若是旁的人,他也不需急著跑路,可那葵已習的是馭鬼之術啊,若讓他逮著了,就是沒了肉身也得撕心裂肺不可。骷髏左顧右看,一面琢磨著逃出生天的路子。
只是桃林繁雜交錯,出路沒看透,卻見著蕭景的同門師兄風風火火地走了過來,束發散亂了不少,待他走進,骷髏才察覺張容復衣服上的焦痕,有數條盡是在腰月復之間,也不知他用了何種法子,竟是全身而退了。
「哎,正找你呢,好在來的及時。」骷髏見著人,卻是樂了,沖著張容復道︰「你那師弟擺陣到一半,偏偏不肯走了,蘇某是勸不住的,全看你了。」
張容復被這殷勤樣子嚇了一跳,骷髏早化作了人形,借著定魂玉的滋養,倒是面若冠玉,看著與活人無甚區別,興許是沒皮沒肉的日子久了,這家伙神色表情也異于常人,那連番的媚眼拋在張容復身上,直叫他起了一身的雞皮。
他方從那片崢嶸火海中趕來,曾遇上一尚未煉成的石偶,那東西初具雛形,身上仍留著炙熱的漿液,葵已顯是怒火中燒,竟將這等程度的石偶喚起。這煉偶之術,與丹藥,器皿的煉制大同小異,中途取出便是犯了大忌,就算置回爐中再造,也再不復原先的品階,徒成了低階物品罷。
那石偶擋在張容復的必經之路上,這半成品才與修士魂魄融了三成,行動遲緩不堪,比最普通的傀儡還要慢上幾分。所以張容復也沒在意,縱著法器徑自飛了過去,不想那偶人抬臂,一擊打在了法器上頭,那千年桐木制的兩相琴陡生裂紋,此琴本是他親自煉化的東西,與神識聯系密切,這一吃痛,張容復也不甚墜到了林間。
他原當這石偶擊中自己不過僥幸,隨祭出長戟,使了兩爆裂之符在前,欲將這礙事的東西擊碎才好,可待煙塵散去,那偶人仍舊立在原處,一身的灰屑,銀畫戟打在它身上,卻是一點痕跡也未留下。
以張容復的修為,神識早就遠遠高出無量境界的修士,照他之前的判斷,這偶人不過無量七階的修為,半點靈智也無,又怎會是他的對手。但張容復這回卻是失算了,那東西卻無與他一戰之能,但勝在一身千錘百煉的殼子,硬是將一築基修士堵在了路上。
這一堵不要緊,倒把那葵已的一個石偶引來了,正是那齜牙咧嘴的猴子,剛沖上來,便給了張容復一爪。那畜生的速度也如雷電似的,若不是張容復隨身帶著一幻術所化的分/身,不定就著了它的道,受兩偶夾擊了。
與石偶一番交手下來,張容復也不敢掉以輕心,他在林中閉氣潛行了好一段,這才驚覺,這一波而來的石偶竟有八數之多,雖說是未成之體,但想要阻攔他們出逃,也是易于反掌了。
他雖生出此次難善的念頭,也只能按捺著,在桃林中左右徘徊,這才找著了蕭景。
蕭景能造出桃花迷障已屬意料之外,張容復本當此子正躲在某處伏擊呢,此時相遇,見著那如星圖百變莫測的靈石,若不是場合不對,張容復簡直要報以驚呼了。
這不過分別了一刻,怎就擺了個陣法出來?
張容復雖驚訝,神識還是調用自如的,待他走進一二,已然將那陣圖的變換盡收腦海,心下也有了個大概。
「你這是誤引了陣心啊。」張容復道,他這話說得平穩無波,卻蓋不住心中震動,大凡擺陣,必得九門生而陣起,只有極少的時機,陣法受布陣人的靈識所感,與其靈元相溶,以此來充當缺失的一門。
「還請師兄指點。」蕭景側過頭,有些無措地看著張容復。
張容復在心里長嘆一口氣,這哪算什麼失誤,分明是小神通一項啊,這小子蠢笨,運氣怎就這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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