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徵見到公儀凝之後,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原來金玉賭坊的大老板名叫公儀凝,而這個公儀凝竟然也是四大世家的小姐。
至于其他,流徵都沒放在心上。
只是看眼前這樣子,那個腦子有些笨的南宮雅對這些事一無所知。因為公儀凝看向流徵的時候,偷偷地朝她眨了眨眼楮,那意思不言而喻。
——「可千萬別揭穿我的身份呀。」
公儀凝的想法很容易了解,可站在公儀凝身邊的南宮雅的心思……
流徵卻不太明白。
她還記得當日在夜曇城時,南宮雅一見到南宮世家的人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甚至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沒留給她。如今再見之時,她還沒怎麼樣,南宮雅竟然先露出一副既哀怨又委屈的樣子來,眼中似有淚光,泫然欲泣。
公儀凝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咦……這人是個木頭。」
南宮雅低了頭,不再言語。
流徵有些莫名,只好問公儀凝︰「你們……」
「我們呀,就是閑著沒事四處逛逛。」公儀凝笑語嫣然,搶著話頭說,「你看,逛到這煙雨庭來,就瞧見了不少新鮮事,有趣的人……」
這話似有所指,其中嘲諷的意味甚濃,周圍的人全都听出來了,可偏偏只有流徵卻是神色淡淡,點了點頭權當听了。
公儀凝又是低低一聲笑︰「呆……木頭。」
言罷,公儀凝轉身又高聲朝船尾劃船的僕從吩咐了一句,船很快便繞開了回廊,朝著另一處水慢慢蕩開了去。
這受人矚目的小紅頂閣船只在煙雨庭畔停了片刻,可那船上的的兩位美人卻都爭著與這個無人知曉來歷的流徵搭話,早讓坐在庭中的眾人有些議論了。
等那船一走開,便有人按耐不住,踱著步子直朝流徵走來。
「這位可是……葉流徵葉公子?」
流徵既猜不透南宮雅為何突然面露委屈,也就更不知道那船離了煙雨庭之後,南宮雅又很快將低了半天的頭抬了起來。
其實前幾天在夜曇城時,南宮雅一句話不說突然就跟僕從走了,是因為當時她既沒有想明白,也還有些不敢面對,所以身體便下意識地做出了躲避的反應。不論如何,先離開流徵,自己一個人仔細將問題想清楚了再說。
爾後……
她倒是很快便想清楚了。
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
那人……是流徵,而不是旁的什麼人。
南宮雅的小半生都活在眾人矚目之中,即便再出格,也不過是做點亂花銀子,或者發點大小姐脾氣的事。此番離家,倒令她的眼界和心境都與在家時截然不同了。細細想來,她所求,不過是一個順心遂意,所盼,不過一個開心快活。她既不曾傷人,也並不會害人,活了十六年,從來都小心謹慎,甚至從未妨礙過什麼人。
現在,她喜歡上了一個人,這是她自己一人之事,那麼,就理應按自己的心意而為。旁人如何想法她可顧不上了,若真要顧,她也只顧得上流徵會如何想……
南宮雅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之中,半晌都未動。
可公儀凝卻一見到了無人處,便捂著肚子大笑了起來。
「哎唷,笑死人啦。怎麼……有這樣的人……」
「公儀凝!」
「哎,不對不對,小雅兒,我可比你大半歲,你得喊我公儀姐姐,或者肉麻一點……喊我什麼凝兒姐姐之類的,我都不會介意……」公儀凝這人性格開朗活潑,又最喜歡看熱鬧,更愛捉弄人,見到南宮雅這副又羞又惱的樣子,便笑得更厲害起來,「別……別生氣,公儀姐姐定然要為你做主的。」
南宮雅很有些忿忿,只冷哼了一聲。
公儀凝笑了一會兒之後,總算停了下來,又仔細打量南宮雅的神色,卻見她雙眸間神采動人,面頰若桃李之艷,便知她是真正動了心。
可細細一想,這事……
似有不妥。
「小雅兒,你可……是真心喜歡上那個葉流徵了?」
南宮雅微微一怔,點頭道︰「是!」
「可是她……她……」公儀凝略微有些尷尬地干咳了一聲,才又道,「她除了一張臉長得不錯之外,可是一無是處哦。沒什麼好的家世背景就不說了,根本連來歷都搞不清楚,而且又沒本事又沒錢,你這樣稀里糊涂的……」
「你說的這些……」南宮雅竟然嘆了口氣,「也沒什麼,我只知我的確是對她有心,至于別的,與我喜歡她這人本就毫無關系。若論起家世背景,出身來歷,本事或者銀錢,一樁樁比下去,便是再好的人,總能找到另一人比下去。」
公儀凝竟然也沒再勸,反倒是點點頭,似有贊同,又似是有所悟。可這貌似嚴肅的表情卻也只維持了不到一刻。下一刻,公儀凝又恢復那般嘻嘻哈哈的樣子笑道︰「你往日喜歡漂亮首飾漂亮衣服也就罷了,沒想到就是喜歡人也要選個這般……漂亮的美人,嘖嘖。」
南宮雅白她一眼︰「那是自然。」
公儀凝又眨眨眼,突然提出另一個問題︰「奇怪了,想我公儀凝也是個漂亮的美人,怎的就不見你喜歡我呢?」
「你?」南宮雅故作嫌棄,「比不上她的一根手指頭!」
「呸!你這見色忘義的小蹄子!」
「哼!自以為是愛臭美的大妖精!」
「……」
南宮雅與公儀凝同為四大世家的嬌小姐,從小便十分相熟,雖然並不在一處長大,但也是諸多來往,加上她們脾性相近,感情自然不錯。兩人坐在船上打鬧了一會兒,終于有些累了,又趴在船艙里說閑話。
「那上官策雲怎麼辦?」
「當初可是他把我輸給了流徵,我們自然再無關系。」
「嗯,我也瞧不上他,不過嘛,你二叔和上官家只怕不會答應,上官策雲可是你爹當年親自為你定下的夫君……」
「現在說這些也太早了。」
「什麼?」
「我還……」
「什麼呀?」
「我還……不知道流徵怎麼想……」
「哎呀,你這個笨蛋!竟然還是一廂情願!」公儀凝忘了自己仍在船艙之內,竟然一下跳起來,正撞到了自己的腦袋,疼得她哎唷哎唷地直叫。南宮雅正有些氣惱公儀凝罵她「笨蛋」,揪著這機會立刻反擊起來。誰知公儀凝卻渾不在意,反而突然端正了顏色,頗有些神秘道︰「我有一個好主意,可以幫你試出她到底喜不喜歡你。」
此時已到日暮之時,船外有鳥雀歸巢,貼水而過,帶起一片漣漪。
船內卻是兩顆腦袋湊到了一處,喁喁細語。
天色漸晚,連天邊最後一抹紅雲也漸漸淡了,又暗了。再過一頓飯的功夫,天總算黑了下來。這山中夜色甚美,只見明月入中天,輕籠一層清輝,而山間晚風微涼,吹起山間的鮮花草木的清新之氣,令人心曠神怡。
得了公儀凝指點的南宮雅,一路打听之後,偷偷模模總算找到了流徵所住的錦葵山莊西北角的凌波苑。
流徵這人生性冷僻,住處竟然也選得冷僻,是一處靠近後園竹林的獨屋。
南宮雅站在屋門前躊躇了半天,來來去去將門口的草地都踏平了,待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敲門——
那門竟然吱呀一聲自己就開了。
屋內空蕩蕩黑漆漆的,沒有一個人。
南宮雅既失望,又暗地里松了口氣。可這時候流徵竟然不在屋內,能去哪兒呢?這一想,她便並沒有即刻就走,又沿著門前碎石鋪成的小路走了幾步。走著走著便繞到了愈加偏僻冷清的後園。
可那黑漆漆的後園中,似乎有一點跳火倏地一閃。
南宮雅被嚇了一跳,停了步子凝神屏氣,竟然隱隱听見那竹林深處有呼嘯破空之聲,而那點火光卻好像是一盞被掛在竹枝上的燈,正被夜風吹得搖搖晃晃。南宮雅心下好奇,大著膽子悄聲朝那燈火的方向走了緩步走了過去。
漸漸近了,依稀能看見穿梭于竹林中帶起呼嘯之聲的是一個白影。
那白影速度極快,一眨眼的功夫已變換了好幾個落腳點,在那一閃一躍之間,似乎還有一道星光幻化閃爍,大概是……什麼武器?
南宮雅正看得發呆,卻見那白影一個轉身,快速朝自己身前竄來。
「什麼人?」
「啊——」
南宮雅猝不及防,只來得及叫,全忘了答話。
而那白影卻在听了這一聲叫喚之後猛然停滯,堪堪落在她的身前。
這一次,憑著月色,借著燈火,南宮雅可總算是看清楚了。
「流……徵?」
「你怎麼來了?」
那白影的確就是流徵,她手中執一把凌雲劍站在南宮雅的面前。在這黑漆漆的夜里,她的面色晦暗不清,唯有一雙眼眸熠熠生光。
南宮雅又驚又奇,沒回答她的話,倒是先問起來︰「你怎麼會……你不是不會武功的嗎?剛才那招數好厲害,一閃一閃的,快得我眼楮都花了!」流徵剛練過一遍劍招,此時還有些氣喘不勻,見南宮雅問她,倒先點了點頭,熟練地將凌雲劍收好,又將掛在竹枝上的燈取了下來,才道︰「走,去那邊坐著再說。」
這竹林雖然少有人來,可在竹林深處竟然建了個小小的涼亭。
流徵先將燈放在桌上,才慢道︰「以前的確不會,但自靈邪村之後,我便想著應該揀一些容易的練得試試。」
「是怕……再遇到歹人?」南宮雅問她。
「算是吧。」
其實細想起來,流徵真正決定根據自己背下的那些秘籍練習劍法,是因為那時她們兩人還是結伴上路,可兩人卻都不會功夫,而靈邪村里那個李老頭竟然一心想抓住南宮雅,這多少讓流徵存了點心。
所以自入了夜曇城開始,她便找了個地方整日整夜地琢磨功夫。
凌雲劍法是不行的,那劍法講究的是輕靈飄逸,沒有內功的支撐根本毫無威力。而她爹葉霖風其他的功夫也大多是以內功為主,招數為輔,結果想了一大圈,流徵只能放棄了她爹的各種成名絕技,轉而開始思索她娘留下來的功夫。
最終選了兩個。
一個是名叫幻影隨行的步法,練的是以星宿為基礎的步法變化。流徵從小記憶力超群,對四象二十八星宿的演化都記得很牢,所以這套步法對她來說並不太難。這一套功夫並不需內功,練熟了之後速度極快,變化繁多,算是一路適宜躲避和逃命用的功夫。
二是一套流徵的娘自創的點刺劍法,劍招威力並不強大,重點只在一個出其不意。那劍招花樣甚多,打起來極為漂亮,而最妙的是,出招之時不但令人目不暇接可以迷惑對手,還十分取巧,讓人看不透落劍之點。
這兩門功夫本身並不難,難的是修習之人必須夠快,夠輕,身體協調力快于腦子轉動思考之力,倒是挺適合流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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