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徵解釋了一番,倒又讓南宮雅想起了另外一樁事。
「你身上的寒毒怎麼樣了?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沒什麼大礙。」
听流徵這麼說,南宮雅總算放下了懸著的一顆心。
南宮雅還記得當日在夜曇城之時,流徵寒毒發作起來的情形。那時流徵渾身冰冷,簡直就像一大塊「冰」,將她都凍得夠嗆。
不過,當南宮雅得知流徵是與廖威一同上山的,她便有些放心了,流徵的寒毒第一次發作之時,就是廖威給她服下了隆興鏢局用來輔助修煉的赤火丹,然後再以剛猛內力為她化寒驅毒的。既然此時流徵說沒什麼大礙,想必是上了錦葵山莊之後,廖威又再為她療傷,已經驅除殆盡。
說了幾句之後,一時無話,竟靜了下來。
雖然此時夜色漸深,但山中晚風清涼,反倒是將人的思緒吹得更為清晰明朗。
南宮雅到此時才猛然想起,自己今夜來尋流徵是有緣由的。而那緣由……南宮雅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身側,只見流徵神色淡淡,眼神不知看向何處,飄渺無跡,雖然人仍在南宮雅身邊,可神思卻好像已去了不知何處。
南宮雅也不出聲,干脆毫無顧忌地盯著看起來。
流徵才練完劍不久,額上還有一些細密汗珠,鬢邊黑發也濕了幾縷,貼在臉側,竟趁得那夜色之中的面龐更為溫潤。
南宮雅心下一動,輕聲道︰「喂,你……過來。」
「嗯?」
流徵聞聲轉頭,雖然面露疑惑,卻還是依言往南宮雅這邊湊近了些。
「來……」
南宮雅呼聲低柔,在這暗夜之中竟有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見流徵仍有些怔愣,南宮雅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竟然伸手一把拉住她的衣領,朝自己的方向拉近了些。
兩人一下靠得極近,呼吸可聞。
涼風夜露之下,是肌膚之香,有淺淡汗意,和著野花綠竹之清新宜人,種種氣息縈繞鼻尖,迷醉人心。
「我……」
南宮雅一顆心翻跳得厲害,最終卻一手攥緊了手帕。
「……與你擦擦汗。」
她說話時氣息不穩,熱融融帶有濕意的氣息撲面而來,流徵竟一下呆了,便真的一動不動地任她探手為她擦汗。
手帕輕柔擦過額上,鬢邊,落在臉側。
接著流徵便覺得眼前一暗,一股淡淡香氣越逼越近,急迫而有些驚惶地覆了上來。
柔潤馨香,帶著微微涼意,正點在她的唇上。
輕輕一印——
停住了。
一向淡然平靜的流徵瞪大了眼楮。
而那罪魁禍首則大腦一片空白,被那雙眼楮瞪得面色發燙,下意識羞赧地一低頭,卻是砰地一聲——
額頭磕到了鼻子。
南宮雅的額頭撞到了流徵的鼻子。
這一下便從尷尬羞怯變成了愈加的尷尬羞怯。
南宮雅羞憤欲死,已經不敢抬頭去看,低著頭緊緊攥著手帕,幾乎要將那一方帕子絞成了碎布頭。她這時心里只想著︰都怪公儀凝出的餿主意!
白日里南宮雅不知哪根筋搭錯了,鬼使神差地竟然說出自己雖屬意于流徵,卻並不知道流徵的心意。公儀凝听了之後,十分認真嚴肅地為她出了個主意,教她趁氣氛好的時候去試探一下流徵的心意,接著便嘰嘰咕咕地湊到南宮雅的耳邊說了一大堆。
可南宮雅卻陡然睜大了眼楮︰「什……什麼?你讓我……用嘴……」
「什麼嘴!是唇……唇!湊上去,點一點,磨一磨,蹭一蹭,舌忝一舌忝,輕輕咬一口……我就不信她不會動心!」
「什……麼?」南宮雅稀里糊涂,「點什麼磨?舌忝咬?我又不是小狗……」
「笨蛋!」公儀凝大翻白眼,「算了!太復雜的你也學不會,你呀,就直接抱住她的頭,狠狠地親她一口得了!」
「我……我不行!」南宮雅面上發熱,羞赧至極。
「那……就用你的唇去踫一踫她的!這麼簡單,總會了吧?」
「我……」
「這叫什麼?就叫……點絳唇,嘻嘻……」
「點絳唇?不是用手試妝……」
「試你個頭!這叫……情趣!」
……
南宮雅低頭苦笑。
情……她倒是有的,趣……可卻一點也不有趣。
經過這麼一遭,流徵只怕……只怕當她是個變態,是個……怪物什麼的……說要試出流徵的心意,卻弄成這麼個亂七八糟的狀況,最後還……還撞到了流徵的鼻子!
南宮雅越想越是委屈,眼淚竟然一下涌了出來,啪的一聲掉在手背上。
四下寂靜無聲,對面竟然毫無反應。
南宮雅再也撐不下去,慢慢退了一步,又退一步,接著扭頭便要跑。她覺得她的動作已經夠快了,可才踏出一步,胳膊就被一把拽住了。
南宮雅心頭狂跳。
「哭什麼?」
南宮雅飛快地擦了一把眼淚。
「……沒哭。」
流徵卻在她身後長長嘆了口氣︰「我與你一起走。」
南宮雅不敢回頭,只听得幾聲響動,似乎是流徵將凌雲劍重新負在了背上,接著便提起了桌上的燈,幾步走上前來——
牽住了她的手。
就好像以前很多次那樣,拉著她慢慢地朝前,走著一條長長的路。
南宮雅心下漸松,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
流徵分明提燈照看著前方的路,連眼眸都沒轉半分,卻仿佛知道她在看似的,輕哼了一聲︰「很痛。」
南宮雅一下慌了起來︰「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流徵一挑眉︰「真不是故意的?」
「真……真不是故意的。」
聲音愈見低了下去。
「哦。」
流徵竟然十分認真地點頭應了一句。
不用一會兒她們便已走出竹林,從小石子路走出來,便能看見流徵所住的那間屋子了。走了這麼一大段路,又見流徵面上並無異色,南宮雅總算是漸漸地緩了過來。她心里想著,既然已經到了流徵住的地方,自己是不是該識趣點告辭了?
可流徵卻並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就在南宮雅這一遲疑之間,流徵竟然直接拉著她進了自己的房間。
南宮雅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是讓她留下與她同住的意思?但……那怎麼行……
其實仔細想想,她們自上路以來就經常同宿一處,本是沒有什麼的。可偏偏南宮雅才對流徵做出了那種「喪德敗行」的事情來,心底難免會多出一些異樣的感覺來。
「你先坐。」
流徵將燈放在桌上,朝一旁的指了指。
南宮雅的心里雖然七下八下,但也還是依言坐下了。
這屋子里原本是黑漆漆的一片,即便流徵提了燈進來,但那晦暗的燈火也只是照亮了一角。流徵又去找了油燈點亮,屋內才一下亮堂起來。南宮雅好奇地四下打量了一番,這屋內陳設簡單,卻別有野趣,床櫃桌椅皆是以青竹制成,紋飾也以青藤柳葉一類的形狀為主,顯得極為精巧自然。夏日里住在這麼一間房里,真是令人心曠神怡。
流徵取了茶盞出來,給南宮雅倒了一杯。
「剛吹了冷風,喝口熱茶。」
南宮雅唔了一聲,接過來抱在手中,倒沒先急著喝,而是眨巴著眼楮看流徵在屋子里走來走去。
只見她取劍放下,月兌了外衫換了件輕薄寬松的長衣,停了腳步頓了頓,突然又轉身走進內室。這一回,隔了一層薄絹屏風,南宮雅只能依稀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
但聲音是听得見的。
里間一陣響動,似乎是打開了個盒子,等流徵再出來的時候,手中已拿了個什麼東西。
然後,她在南宮雅對面坐下,將手中的東西遞了過來。
南宮雅有些怔愣,下意識便伸手接了過來。
借著桌上跳動的燈火,南宮雅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東西——
竟然是一支長銀釵。
古銀的顏色,細長的兩股釵扭成一支,並無什麼花紋,甚是古樸簡單。但釵頭卻吊下一縷,墜著一盞純淨通透的仿夜曇花而制的絹花,那花雖然很小,卻精巧至極,層層疊疊的花瓣幾乎跟真的一般,花心還有女敕黃的纓子為蕊,花萼之下則配了白花與紺碧兩色長纓。
整支花釵所用原料普通,工藝也極為簡陋,但……
即便是一向眼高于頂的南宮雅,也不得不承認,這釵設計精心,配色漂亮,只一眼看過去便令人愛不釋手。
更何況,這花釵對于南宮雅來說,還有其他特別的意義。
因為……
這支釵的形狀樣式與七夕那天晚上的夜曇花燈一模一樣。
此時南宮雅將它小心翼翼拿在手中,就好像剛從流徵手中接過了一盞「贈予有心人」的夜曇花燈一樣。
南宮雅摩挲幾下,低頭道︰「很……好看。」
流徵輕哼一聲,雖面色不動,眼神之中卻似有笑意。
「送我的?」
「嗯。」
南宮雅微微有些訝異,下意識就月兌口問道︰「為何……」
流徵眉頭微蹙,似是沒想到她會問出這個問題,但也只是略沉吟了一會兒,回答了她︰「那盞燈……」
「什麼?」
「丟了。」
七夕節已過完,夜曇城內再沒有夜曇花燈可賣。再說,那花燈畢竟不方便攜帶。所以流徵便給了她這一支仿著夜曇花燈制的花釵。
南宮雅心下一跳,趕緊將手中花釵緊緊收進懷里,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那……那……現在天色已晚,我就……我就先回去了。」
「等……」
流徵才張口說出一個字,南宮雅就已經飛快地起身跑了出去,簡直好像身後有惡鬼在追似的,跑得心慌意亂,頗有些做賊心虛的意味。
流徵有些莫名,她本來只是想說送南宮雅回去而已。
夜路太黑,南宮雅一沒隨從,二沒提燈。
流徵嘆口氣,重新提了一盞燈跟出門去,然而才走出幾步,便覺出有些不對來。她停了步子,轉身繞到一片樹叢之後。
「真是有些看不出,你哄女孩子倒很有幾分手段嘛,嘖嘖。」一聲笑自暗黑之處傳來,這聲音極為熟悉,听來倒像是……她站在煙雨庭上時那個跟她搭話的人。
「南宮頌?」
「不錯,是我。」
腳步聲漸近,借著燈火,倒先看見了一弧略尖的下巴,接著是彎起一角的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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