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徵這一夜睡得很好。
所以她一點也不知道睡在內側的南宮雅早早便醒了,然後躡手躡腳地從她身上翻了過去,下地穿鞋,披上衣服,接著在屋子里轉了一圈,最後……
眼神落在了書櫃頂上的紅漆小木盒上。
南宮雅滿心好奇,那里面究竟是什麼?說起來,流徵與她相處之時從不避忌,就連凌雲劍也沒有防備過她。只不過她對那些刀劍並無興趣,所以也就沒多做探究。然而這只小盒子,卻讓流徵神色慌張,躲躲閃閃。
南宮雅猜想了半天,最終想到,大概是流徵又偷偷在給她制個什麼簪子釵子,因為還未完成,所以便不想讓她提前看見吧。
如此一想,南宮雅便更要偷偷地看一看了。
她看了一眼床上毫無動靜的流徵,小心地搬了個矮凳放在書櫃邊,再踩著去夠,便很輕松地將那紅漆小木盒拿到了手中,也顧不得下來,她迫不及待便打開了盒子。
咦?怎的是本小畫冊子?
南宮雅暗暗失望,卻又愈加奇怪。
看封皮上那幅畫倒也不像是什麼武功秘籍,反而……有點像什麼畫本小說之類的東西。但既然都打開了,自然是要翻看翻看的。
此時已過日禺之時。
屋外艷陽高照,卻因著這一處的地勢,有清涼林風吹過,引得屋後密密竹葉陣陣輕嘯。
床上躺著的人也慢慢地有了些意識,只是這一覺實在睡得舒服,令她一時還有些不想起身,便懶洋洋地翻了個身。誰知她剛側轉身體,便听見身後傳來一陣窸窣的動靜,接著便是砰的一聲。
「啊……唔。」
流徵被驚了一跳,趕緊翻身做起,朝那聲源處看——
南宮雅滿臉通紅,呲牙咧嘴地從地上正爬起來。
「怎麼回事?」
「啊……我……沒……沒什麼。」南宮雅站起身來扯了扯衣服,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見流徵滿臉疑惑地盯著她,指了指她身旁的矮凳道,「我就是……沒看清楚路,被這個凳子……絆了一跤。」
流徵有些好笑,問她一句︰「撞到了哪里?給我看看。」
「不……不要!」南宮雅下意識地捂著裙子,「我……我沒事,哪里都沒……不疼。」
流徵也並不勉強,便索性起了床。
她傷勢漸好,前一夜也並未如同廖威所擔心的那般出現反噬的情況,這一遭已經在錦葵山莊耽擱太久,所以她心里早就籌謀著打算離開此處。至于之後去什麼地方……
她還有些遲疑。
流徵心中有事,穿衣服時便有些心不在焉,從衣架上扯下衣服時全沒注意,拿到手中才發現竟拿倒了,等她再反過來時一抖,卻似乎有什麼東西從衣袋里掉了出來落在地上,骨碌碌滾了老遠。
站在另一邊偷看完「寶貝」的南宮雅正努力平復心情,突然听到動靜一看,卻看見兩顆圓溜溜的珠子滾到了自己的腳邊。
「這是什麼?」
她蹲□撿起來看,卻見是兩顆指頭大小的淺櫻色琉璃珠,原本琉璃珠並沒有什麼可稀罕的,可偏偏這兩顆珠子不知是用了何等工藝,在半透明的珠體之內分別瓖嵌了一朵小巧的白花。那花朵雖小,卻瓣瓣分明,連其中的細蕊都能辨得一清二楚,實在精妙。
「好漂亮!」南宮雅忍不住贊嘆,早忘了之前的尷尬。
流徵見到那珠子,輕蹙了下眉頭,卻又很快舒展開了,淡淡問了一句︰「你喜歡?」
「嗯。」南宮雅點點頭,笑容明媚,「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精巧漂亮的珠子,這是從哪兒買來的?你怎麼會有?這個……是做什麼用的?」她一氣問了一堆問題,全是因為天生便對這些漂流精巧的東西感興趣,倒不是真的非要都知道答案不可。流徵當然清楚她的秉性,所以直接繞開了那些問題,只道︰「送你的。你看做什麼合適?」
「咦……真的?」南宮雅眼眸一亮,滿臉興奮,又盯著那珠子打量了半天,「是啊,做什麼好呢?這珠子圓溜溜的連個眼兒都沒有……我去找公儀凝,讓她想辦法給我鑽兩個眼兒,做成一對耳墜子好不好?啊……不過……這麼漂亮的珠子,鑽了眼兒有點可惜,不然,瓖在簪子上其實也不錯。」
窗外又起了一陣風,然而流徵卻見到這陣風吹起了一些碎花瓣飄落在地上。
這竹屋四圍都是山林野草,根本就沒有花。
流徵心頭一跳,面上卻絲毫不顯。
「不如去問問公儀凝?」
「好,我去去就回來。」南宮雅心性單純,此時又得了喜歡的物件,自然一點也沒察覺出異常來,開開心心地就跑了出去。
看著她漸漸走遠了,流徵才慢慢穿好衣服,走出了院子,朝屋後的竹林走去。
雖是盛夏時節,可這錦葵山莊之內卻並不熱。一來是因靈稷山山靈水秀,處處蔭綠,二來則是山莊選了個極妙的背陰山坳之處。尤其是流徵選的這所竹屋,更是清雅幽靜。走出屋門尚且還有幾分熱意,可一入竹林之內,便只覺涼風習習。空中烈陽透過疏疏密密的竹葉,只落下幾點亮斑,隨著林風一晃一動,極有野趣。
只是流徵無心欣賞,只是順著飄落在地的碎花瓣一路前行。
並未走多久,流徵便看見不遠處有個身穿嫣紅長裙的女子,只見她側著身子倚竹而立,林風拂得她長發亂舞,吹得她衣袂翩然若飛,令其更添風姿。
「死丫頭,竟把我的東西隨便送人!」
流徵腳下不停,繼續往前走。
「不必過來了,就站在那兒吧。」那女子聲音悅耳動听,竟讓人有些分辨不出她的年紀,她一動不動地倚靠著修竹,仿佛渾身沒有氣力似的,頓了頓又道︰「沒想到這許久不見……你竟然……呵,你還記得不記得你小時候不願習武的事兒?」
這話一提,流徵倒想明白了另一件事。
難怪她昏迷之時竟然會做那麼一個夢,夢見自己四五歲大時候的事。
只因她現在所做之事,正是她幼時深惡痛絕之事。
「……那時候你如何與我說的?你說……不想成為我與你爹爹‘那樣’的人。」那女子又笑,「我問你,‘那樣’是哪樣,你說了什麼?」
流徵當然記得。
……
「我……不想變成那樣的人。」
「‘那樣’?什麼‘那樣’‘這樣’的,習武不好麼?將來你有了武功,練成了個天下第一,到時候……嘖嘖,誰也不敢欺負你!你還能欺負別人!」
「我干什麼要欺負別人?」
「這世道便是如此個‘強者為勝’的世道,你不欺負別人,別人就要欺負你。若你擁有欺負別人的力量,別人不但不敢欺負你,還得哄著你高興,求著你開心!」
「……我不喜歡這樣。」
「那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和大家一樣。」
「一樣?你這沒出息的傻孩子!你呀……將來終有一日……一定會後悔的!」
……
她的爹娘都是人上之人,而她卻只願做個普普通通的尋常人。
「……如今你卻趁著我與你爹爹不在,偷偷練起了功夫,這麼說來,你可是後悔了?」那女子說到這里,語氣之中竟然有些許得意。
流徵仔細想了想,十分認真地回道︰「沒有。」
「那你還練什麼功夫?還學人家上擂台打什麼架?差點就被上官家的那個臭小子給打死了!若不是我暗地里幫你,你如今還能在這里跟我說話?」那女子有些忿忿,頓了頓又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哼,現在反悔有點晚了吧……」話未說完,她突然抬手一揮——
流徵來不及反應,只覺心口一痛,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再听得啪嗒一聲,地上又掉了一顆琉璃珠。
流徵強自按壓下喉頭那股腥甜之意,慢騰騰地彎下腰,將地上那顆琉璃珠撿了起來。這一回是顆蜜柑色的珠子,其中仍瓖嵌了一朵精巧至極的小白花。
「你現在親口告訴我,你真是因為那個南宮丫頭才……」
女子聲音漸冷。
「是。」
流徵認真地點了點頭,將手中琉璃珠收入懷中衣袋里,想了想又道︰「這珠子挺好看,不如再送我幾顆?」
然而這一次,那女子卻並未接話,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流徵靜靜等了一會兒,見她不說話了,便道︰「若是無事……」
女子突然笑了。
「我可真沒想到,你竟然……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你爹爹若是知道了……」
「嗯。」流徵又道,「我會告訴他。」
「好。」女子終于轉過頭來,一雙美目盯著流徵上下看了一圈,才又道,「你現在這樣子……怎麼打算?」
「既然你們沒事,我打算去一趟東邊的淮葉城。」
「淮葉城?」女子挑了挑眉,像是意外又像是有些好笑,「這麼說,是打算去南宮丫頭的家里?」
「是。」
「就憑你現在這副樣子?就靠我往日鬧著玩的時候創的那點招式?」女子冷笑道,「只怕你連南宮家的大門也進不去!」
說到這里,流徵也認真起來。
「那我應當如何?」
「還問我如何……」那女子忽而大笑出聲,腳下幾個錯步,竟以腳尖點上那管長長的修竹,飛身躍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學了有什麼用?你忘了,你可是姓葉的,凌雲劍法就在你腦子里,你背上負的是凌雲劍!」
流徵心思微動,卻並不出聲。
那女子又是一躍,從一桿竹枝尖上又飛到另一簇竹葉上,聲音也愈見飄遠。
「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下個月此時到金烏城外的千霄峰下見。若那時你來不了,就回村子里去做你要的‘和大家一樣’的尋常人去!」
流徵仰頭再看,已不見那女子的蹤影,緩步朝前走了幾步,到之前她倚立的青竹之下,果然見到地上放了兩樣東西。
一個青釉瓷瓶,其內有數十粒藥丸。
一只刺滿了白色小花的繡花荷包,里面——
裝了滿滿一包的各色琉璃珠。
不過被那女子打了一記,權當是對她此番胡鬧的懲戒,卻得了這許多的東西。
真正算起來……倒還是賺到了。
流徵啞然失笑,將那兩樣東西都收了,又慢慢踱著步子走回她的竹屋。南宮雅還未回來,她便先著手開始收拾行李。
她們在錦葵山莊已耽擱太久。
若不是段家看在南宮世家的面子上,只怕她也不能在此地療傷歇息。
此時她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心中雖然還存有疑惑,但至少知道了她此番出門要找尋的人並無大礙,最多只是被什麼事給絆住了,一時走不月兌身。于是她便打定了主意,與南宮雅一同去一趟淮葉城,等到一個月之後,也許一切便都能真相大白。
東西很快收拾得差不多了,一直到最後,流徵才想起放在書櫃上的那個紅漆小木盒。
這樣東西……
她當然不打算帶走。
流徵略一思索,抬手將那盒子收了,打算出去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小盒子這種禍害……
看一次就夠了(跟過目不忘什麼的才沒有關系呢,你們不許瞎想!),作者會親手將它給消滅掉的!
這章算是向親娘出櫃(……)?大概吧……
流徵馬上就要走上修真(……騙你的)之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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