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半山腰往上,路又變得難走了。
原本寬闊平坦的路在拐過兩個極為驚險的彎道之後,又變成險峻的山道,窄得幾乎只容一人通過。章承軒那兩個屬下,一個在前探路,另一個斷後,將流徵與章承軒護在中間。流徵也懶得費神去猜測章承軒的想法,反正她原本的計劃便是上山,此時不過是多了幾個同路之人,所以她只是低頭仔細看路,慢慢跟著往上走。
可章承軒卻忍不住了。
「你不問我為什麼要上山,為什麼又放過你,」
流徵淡道,「你想說自然會說,不想說我又何必問。」
「……」
「看來你是想說?」流徵似笑非笑,「那我听一听也無妨。」
章承軒有些無奈,卻又還是說道︰「這麼說吧,我家府主在山上,所以我原本便打算上山。」
「哦。」
流徵神色未動,仍然專心爬山。
「你竟然一點也不怕?」
「我怕什麼?」
章承軒反倒是被問住了,一時倒無話了。等走了一段之後,他又仿佛想到什麼似的憤然道︰「我們幽冥府也並非你們所想那般真是什麼歪魔邪道,大家只不過武功路數不同,性情行事不同,你們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便以此來區分正邪,未免太不要臉。」
流徵听了,只道︰「我並非名門正派,你這話不應與我說。」
「都差不多。」
章承軒這話的意思大概是說中原武林在他們幽冥府的人看來都一樣,不管是葉家這樣亦正亦邪的人物,或者是四大世家那種極有名望的大家,都是「不要臉」的「名門正派」。這話倒是說得有些冤枉了,只不過流徵也懶得爭辯。
章承軒卻似是不太滿意她的反應,又問一句︰「那你來說,我們幽冥府是否邪道?」
流徵思索一番。
「算是。」
「怎麼個算法?」章承軒口氣有些生硬。
「我與幽冥府的人有過幾次交鋒……」流徵一邊回憶一邊道,「每一次見你們,不是在殺害無辜,便是在欺凌弱小,搶奪寶物……即便那些所謂名門正派開武林大會,商定對付你們,但他們還未動手,你們便將整個錦葵山莊殺光燒盡。這麼算來可有錯?」
章承軒先是一愣,卻仍辯解道︰「不錯,我們北冥之人生性便是如此,為人處事的確有些陰狠毒辣,但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從前一直都在北地隱居,與中原正派從未有過紛爭,為何如今突然侵入中原,出手狠絕不留余地?」
流徵突然想到︰「有人對幽冥府做了什麼?」
她竟然早沒想到這一點。
此時一想,流徵又覺得的確只有如此才算合情合理。听章承軒的口氣,似乎還是有人觸到了令幽冥府極為不快之事,才招惹出這一系列的麻煩。
然而章承軒听了她的話,卻突然面色一冷︰「葉姑娘何必還在我面前裝無辜?」
這話倒是說得有些莫名其妙了,但偏偏流徵卻突然想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那個惹了幽冥府的人是我爹,葉霖風?」
章承軒冷哼一聲,算是應答。
流徵總算對這件事有了興趣,可看章承軒那樣子,卻好像根本不打算繼續說了。那麼剛才引她說話又繞了這麼大一圈,只是為了諷刺挖苦她?
流徵啞然失笑。
「我的確不知道。」
此時他們已經接近山頂了。
爬了大半天的山道,就算是章承軒也有些氣喘,流徵雖然也覺得累,卻一直暗自調息,希望早點恢復,到山頂之後,萬一遇到什麼變化,還能有個應對。
眼看離山頂越來越近,章承軒卻突然停了步子。
「不是這里。」
流徵有些莫名,什麼意思?
章承軒轉了個方向,細細感受了一番才道︰「是那條路。」
他指的卻是一壁懸崖,根本就沒有路。
但流徵也感覺到了。
那種熟悉的刺骨的寒意,正從那一處源源不斷地滲過來。饒是流徵渾身穿了厚厚幾層,也瞬間便覺得整個人仿佛都要被凍住了一般。她深吸了口氣,運起真力抵御。章承軒似乎也留意到她的反應,只是一聲冷笑︰「你會幽冥府的功夫,卻還有臉說自己的確不知道?」
流徵卻是一愣︰「幽冥府的功夫?」
「還要裝?」章承軒道,「這天下間,除了幽冥府有能將寒氣煉化為己用的功夫,我還真不知道其他什麼地方也有,你別告訴我這是你葉家自創的?」
流徵卻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她沒有想到,自己身上這奇怪的功夫,竟然屬幽冥府一派。可她根本就沒學過幽冥府的功夫,究竟是如何莫名其妙……
最初,似乎是上官策雲以劍氣傷了她。
「我想你誤會了,惹了你幽冥府的……還真不是葉家。」
流徵這番話轉得太快,章承軒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麼?」
「她說不是葉家!你這小白臉听不懂人話麼?」
面前那一壁懸崖之上,突然傳來個女子的輕笑之聲。
這聲音對流徵來說實在太過熟悉。
她抬頭一看,果真看見個穿著嫣紅衫裙,披著大紅斗篷的女人,那女人正站在懸崖邊上笑吟吟地低頭看著她們。
「喂,你也太慢了吧,我說一個月,你還真就卡在一個月上。」女人全將其余三人當做不存在,只對流徵一人說話。可說到此處,她又想起什麼似的看了看四周︰「咦?小雅雅沒來嗎?該不會……你竟然連南宮家的認同都沒得到?功夫可真有好好學嗎?」
章承軒氣得不輕,叱問道︰「你是什麼人?」
「沒跟你說話,你先閉嘴。」女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又問流徵︰「到底怎麼回事?」
「本來是來了,但……」流徵看一眼章承軒,「被他的雪狼所傷,下山了。」
「什麼?」女人瞪大了眼楮,想了想卻先扔了一條繩子下去,「你先上來,我再親自來收拾他一頓!」
听了這話,流徵竟然覺得心頭一松,自南宮雅被傷之後便一直壓抑在她心頭的烏雲仿佛一下子便消散了大半。
從前,流徵總覺得面前這個女人有些煩。
但此時……
流徵竟然覺得她也有幾分可愛。
繩子扔了下來,流徵伸手去接,可一旁的章承軒卻更快,搶先一步抓到了繩頭。頂上的女人自然不依,左手一揮,噗噗幾聲,直打在章承軒的幾處大穴,激得他手上酸麻發軟,繩子自然握不住了。然而他手下那兩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各自朝這邊撲了過來。可流徵腳下卻已是幾個錯步,在千鈞一發之際堪堪抓到了繩子。
一入手,流徵便察覺到,繩子的另一端是實的。
也就是說,繩子並非在那女人的手中,而是被綁在了崖頂上的某一處。流徵心下生疑,卻也並不多想,只是運起內力向上爬竄。
至于身後的那三個人,自有不斷飛出的璃花珠抵擋。
流徵一路飛升一路收繩,待她終于上了崖頂之時,繩子也都收完了,另一端果真是綁在一方大石之上。
女人見她已經上來了,便停了手,想了想又道︰「我再下去……」
「你就一只手能用,還要下去教訓人?」
流徵突然冷聲打斷了她。
「你……你看出來了?」
女人的右手軟綿綿無力地貼在身側,藏在袖子里,整個過程之中從來沒拿出來用過,她最趁手的璃花珠也一直是用左手飛射而出的。
「怎麼回事?」
「這個……也沒什麼。」她說得極為敷衍,想想又覺得不能下去將底下那個小白臉教訓一頓,實在有些不甘,于是轉頭又對章承軒道︰「小白臉,我叫花姑,記住了。下回再讓我看見你,見一次打你一次。哼。」
流徵听了,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花姑說完了話,又轉過身來道︰「放心吧,這崖壁又陡又無可攀之處,就憑他們那點微末功夫,一時半會是上不來的。我們也別耽擱了,趕緊走,這里冷死了。」
「去哪兒?」
「去個……暖和的地方。」
崖頂倒還算是平坦寬闊,大概是因為太過寒冷的緣故,上面幾乎沒有任何活物存在的跡象,甚至連干枯的樹干都沒有,空蕩蕩的一片,泥土之上覆蓋著深深白雪,怪石上結著厚厚冰掛,有著一種詭異又殘酷的美。
而花姑所謂的暖和地方,也只是比這被詭異寒氣圍繞之處好那麼一點。
——是山坳之處的一個大石洞。
「今日實在太冷了,連我都有些熬不住,我們先在這兒住一晚,明天再上山。」
「上山?」流徵有些驚異,她以為這已經是山頂了。
「是啊,山頂……還遠著呢。這兒才算半山腰,只不過山頂那段根本就與天混成了一處,不上來是發覺不了的,這才讓人誤會以為此處是山頂。」花姑頓了頓,又道︰「你也別問我其他的事,太長太復雜,我實在懶得說,明日到山頂了讓你爹慢慢跟你講。」
流徵嘆了口氣︰「我大概也猜到了一些。」
「哦?你猜到什麼了?」花姑竟然來了幾分興致。
流徵便將章承軒說的那些話復述了一遍,又提到自己一路遭遇的事件,可才剛剛說到她第一次被幽冥府的人所傷中了寒毒,花姑就听得不耐煩了︰「算了,還是不要講了,听著太累人。反正你明白了就行,這些復雜的事還是留給你和你爹去想吧,讓我偷個懶……」
流徵實在無奈︰「不是你要問的?」
「這……山上這麼無聊,總得找點話說嘛。」花姑瞪了她一眼,「說這些費腦子的事有什麼意思!不如……你跟我講講你和小雅雅的事吧。」
她和南宮雅的事?
流徵卻怔住了。
她突然發覺,別的事,她都能理出清晰的脈絡,能一步一層地分析了解,也能與人說得明白清楚。可偏偏只有這段感情,她卻不知從何說起,也覺得根本沒有辦法描述出來。
她只知道,一提到這個人,便有一種又酸澀又甜蜜的奇妙感覺堵在心頭,既讓人難受又讓人眷戀不舍。就好像……
她想伸手,卻又不得不收回手。
她想說點什麼,卻發現什麼也說不出口。
之前是硬逼著自己,壓著不許自己想,現在既然想到了,流徵便也忍不住擔憂起來。
南宮雅……
現在好不好?此時在何處?還會不會等她?
花姑自然不知道她此時的心緒,見她不說話,花姑又道︰「說到小雅雅,真是個既可愛又好玩的姑娘。我倒真有些遺憾怎麼偏偏就將你生出了女兒家,若你是兒子可就好了,光明正大地娶了她,她就成了我的兒媳婦……嘖嘖。」
流徵回過神來,突然想起遇見南宮風和南宮頌的事。
「南宮家的人已經知道我是女子了。」
「啊?」花姑愣了愣,「那他們……他們還願意讓你們在一起?」
「自然不願意。」
流徵嘆了口氣。
「但……即便我不是男子,我也要與她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好像應該寫寫小雅雅那邊了。
其實如果對照一下前面的線索大家應該能猜到一部分真相了……
至于山頂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有點復雜,我得想想要怎麼解釋才比較清楚→_→
今天注定是碼字碼到死的一天……
揮一揮衣袖……我腳不沾地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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